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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刃
一个月后,他的伤已经恢复到不妨碍自理的程度了,伤口愈合的速度比他预想中的快了许多,想必是薰的药发挥了作用。
他现在也会帮她劈劈柴、洗洗衣服、做做饭——当然,比她做的差了许多。当他们第一次吃他煮的上面半生不熟、下面糊了的饭时,他自己差点被噎住,而薰更是笑了半天。结果最后还是她重新开锅,让他们晚了一个时辰才吃到午饭。
自此以后他就开始真正佩服起自己的师父除了功夫之外的料理来。因为原来在他修行的时候,一直是他准备食材,师父做饭。所以他就转行,从薰手中接过了洗菜、理菜、切菜的任务。她有时看着到他劳作也没怎么阻止,只是说:“更夜,要是累了就别勉强自己。”然后她就转身去书房或是药田了。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注意起她的作息时间来——早上呆在书房,下午则是药田,傍晚弹琴或与他聊天到深夜月亮栖息在树梢上时就去睡觉。
可是她每天早上在天还未亮之前就会起床,不知到什么地方去,然后在太阳升得老高后才回来。他猜想着她是去练功了。
在确定自己的体力恢复到七成以前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而且在跟踪她之前,必须找回斩人。即使是断刃,也会有所帮助。
于是,她早上出去的那段时间里,成了他寻找斩人的最佳时机。
他曾经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翻遍了他所住的房间,包括屋椽和地下,但丝毫不见斩人的踪影。
他也翻过她的房间,而且尽量做得不留痕迹,但是当天就被她发现了。她进房间时就一皱眉,然后问他道:“你在找斩人?它不在这个房间里。还有,随便乱翻别人的东西是很失礼的。”
他后来终于明白是熏香的味道暴露了自己,他们的房间所用的熏香不同,他因为在她的房间呆得太久,而让衣服上染上了她的熏香味,被她发现。
而他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某天晚上做梦,梦见第一次遇见她时的场景,梦里飘散着清幽的白梅香,让他想到自己就是因此而发现藏匿着的她的。
那是他第一次梦见女孩。
当他将厨房都翻过一遍后终于确认斩人应该就藏在那个味道最浓厚的地方——药房。他虽然不情愿,却也只有硬着头皮找。
而剩余的在她在家的时间里,他除了帮忙就是呆在书房里。那里的书籍很多,关于医学的占了不少,也有史书和文学典籍,但他最感兴趣的是武学书和兵法书,其中还有一本兵器书。当看到他对这些书有兴趣时,她遗憾地告诉他虽然书还在,但是其中的技术早已失传。他没说什么,其实也只是觉得遗憾而已。因为他本来就没指望修复斩人。他甚至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打算修复这把即将陪伴自己七个年头的刀。
(不放弃断刃的斩人……)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时间仿佛一直停留在那个被雪覆盖的时刻。虽然雪早已化去,草叶也换上新绿,但对他来说,世界就像那个雪夜一样安静。他意识到自己变了——变得不像杀手,变得像他曾经所期望的自己——远离血腥的纯白的自我。而且,他变得不想回到过去。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直到那封被他淡忘的回信突然到来,打破了他对生活永如雪夜的美好幻想时,他才意识到逃避的无用。
当时她就在他身边,看到轻羽飞回时也是一惊,“我还以为它早就回了的。”自言自语着就将看都没看一眼的信抛给他。
信中只有几个字——准假。将救你的人带来。但这句话对他来说有千斤重。他虽是杀手,少与人交际,却也是注重情义的。他给那个人的信中只说了请假半年,丝毫没有提到她的事,甚至连自己遭到袭击都没有说。
(真不愧是训狼人,比狼都狠。)他突然想起她说过的话:“逃避是没有用的……”
他看完信就撕了,然后丢在熏炉里,看着信纸的碎片化为灰烬。
见他如此做法,她道:“更夜,忘掉吧,如果你能做到的话。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样。只是别忘了,还剩四个月。”说完后,她就转身回房了,留下他在那里沉默了一整天。
那晚的琴音里,融入了他听不明白的感情,虽然知道那是忧伤,但是她只呆在自己的世界里忧伤,让他无法踏足。他只有驻足在那界限之外,注视着那个世界中的风雪模模糊糊地将他们隔开,隔开只有十几步的距离,但那就是不可逾越的横沟。
(我不会再逃避了。)
他一夜无眠。而那一天,是他找到斩人的前一天。
平静,将消未退。
(终于,找到了。)当他重新握住斩人的刀柄时,她的声音也随之响起——“真是心急的人。”他惊讶地回头,发现她就倚着门框站着,不知道已经站在那里多久。而她的身后,是青色逐渐泛白的天空,晓月暗淡虚妄的浅金色镀在她的白衣上,她仿佛是从月中而来,要与月一同隐退。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说会还给你就会还给你,我留着又没用,是怕你练功耽误了伤势才收起来的。”她没有看他,只是凝视着月亮,像说给她自己听的,“算了,是我自己太单纯,这也怪不得你。想必你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吧。这究竟要吃多少苦,下多大功夫才能把自己从这个世界中分离出去呢……”
“不,我相信你。”话出口时,连他自己也愣了一下,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只是不想和它分开,仅此而已。”(如果我不信你的话,你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她终于看向他,但是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凝视却是像最初的雪一般的纯白、无杂质。
因为他的瞳色,鲜有人会直视他的眼睛达如此之久,她是第一个。
“那走吧。”
“去哪里?”
“我每天早上去的地方,为了让你恢复体力。听着,这不是为了你,因为我——要打败最强的你。”
“那里果然是练功的地方?”
“去了就知道,但是中途迷路了我可不管。”说完后,她就跑远了。他没有犹豫,拿起斩人就跟上,
可是跟上后他才发现不对。因为体力尚未恢复,所以现在的速度只能达到原来最快时的三成左右。而无论他怎样加速,她的步调总是更快上一些,更准确地说是快上三步。
总之,没跑出十里远,正想着离目的地还有多远的时候,他就已经再也找不到她的踪影了。而更糟糕的是,她没提醒错——他迷路了。所幸他的丛林生存能力还未退化。
当他终于顺着炊烟的方向找回去时,已经是傍晚时分。等着他的是热好了的饭菜、放了药的温热洗澡水和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以及绷带。他累得一句话都没说,上完药后就沉沉地睡过去了。这是他在这里睡得最沉的一次,因为连提防的精神的没有了。然后,第二天早上又被叫醒,去重复昨天的“修行”。
如此训练了一个月后,他终于达到了在六十里之外的目的地,而且体力也回复了七成。但奇怪的是,无论是在一个月前还是现在,她总是要比他快上三步,而他现在的速度,比起原来已经差不了多远。
如果他曾经的速度被称为“极速”的话,那她的速度就是“神速”。他曾经仔细地观察过她的移动方式及频率,大概猜出了她所练习的招数的名称——缩地。
缩地是以强韧的脚力,将速度从初速度一下加速到最快速度的招式,可以在一瞬间攻进对方的势力范围。一旦修行成功,在常人看来会有将距离瞬间缩短的效果,像瞬间移动一样,故称缩地。而据他所知,身怀这种绝技的人,除去那些已经隐退的前辈们,恐怕不到十人。而那些人多半都集中在一个地方——御暗堂。
(她果然不简单。)
“就是这里,”她停下后头也不回地道,“三个月后的决战地点也在此,你在此练功便可。但是切记——不要走出这片树林。”然后她回过头来,眼里的冷漠令他一惊,“当然,你要是想提早开战的话那就是另当别论。”
她变了。在他们一起到这里的一瞬,她就已经从他的专属药师变成了三个月后他的敌人。而现在她看着他的方式,也如狼的冷凝一般。
原来,她只有在温顺的时候是猫,当她想杀他时,她就是狼。
果然,雪夜的宁静,终究只属于幻想。但这并不妨碍他追寻平静的步伐。
不知何时,她已走远,像是被风卷起的落叶包裹住带走了一般,悄无声息。
(如此,也好。)
叹息,将逸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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