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载烟花焚成灰

　　小秘书翻了翻手里的日程表，对江守言说：“江总，您周六下午暂时没有安排。”
　　“太好了，你帮我标注一下，这个时间我有私人会面，不要再替我安排其他活动了。”江守言顿时放心下来，周六下午是一个非常合适的时间段，沈筠乔应该会有空同他一起吃饭的。
　　小秘书略显花痴地看着江守言的背影，抬手在电脑上打出一行字：江总刚才找我啦。他好有礼貌，我都工作这么久了，他还是会很客气地跟我说“你帮我”，一点都不像有些人，当了个芝麻小领导就盛气凌人。
　　网络那头的人不屑地回道：可是他就像是温吞水一般，没有他哥哥那股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气概。
　　小秘书有些恼怒地回击：虚无的气概有什么用？还不如江总给我一个小小的问候来的实在。
　　江守言马上给沈筠乔发了短信，对方很快回了过来。江守言看着对方的回复，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真是变了，当年男生们私底下叫“冰山”的沈筠乔也会说俏皮话了。那天他并没有来得及介绍自己的情况，但从她短信里面称呼他“江总”里，他已经明白，沈筠乔知道他现在的身份和职务了。
　　如果不是她当面亲口告诉自己她的遭遇，他完全不敢相信，一个先后经历了丧父与丧母之痛的女孩子，不是一脸憔悴的悲悲切切，陷于悲伤中不能自拔，而是比起几年前的她更加开朗大方。她虽然个性与大学时期有所区别，但那份坚韧中的独特气质，却愈发凸显了。
　　江守言知道大学时期的沈筠乔生活简单朴素，物质方面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吃好吃的。他看着她到处兼职，学习又拼命，瘦的像个火柴棍一样。所以他俩一起吃饭时，他常常“忽然”想改善生活，把她从学校食堂拉到门口的饭馆去打牙祭，又常“一不小心”点一桌子菜看着她丝毫没有淑女风范，不挑食不扭捏地同他一起风卷残云。只是这种小伎俩不能常用。过于频繁了，她就以“忙，没空”作为理由回绝他的邀请，他只好老老实实地和她一起去吃食堂。
　　不知道她还是不是当年的那个馋兮兮的姑娘？
　　周六下午，他提前十分钟来到了约好的餐厅，不一会儿，他就看到了沈筠乔，她的神情还是跟大学时候一模一样，有些小腼腆地跟服务员对话，看到他在招手之后，冲他略微羞涩地一笑，小跑着来到了座位，连声说：“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没有,没有，我开车过来，今天路比较顺，是我早到了。”
　　沈筠乔的脸微微有些红晕，额头上沁出几颗汗珠，她没有穿那天在咖啡馆遇见的职业套装，而是有些学生气息的格子连衣裙。她的目光依然澄澈明亮，没有半分岁月掩盖的雾霭。江守言有些恍惚：这是现在的他么？这是现在的沈筠乔么？确定他们是在这里，而不是学校门口那家狭小喧嚣的饭馆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他们的课程，作业，以及稍微憧憬一下毕业之后的将来？
　　沈筠乔的话打断了他的遐想：“不好意思啊，那天走的着急。本来想跟你多说两句呢。可惜公司事情很多。”
　　江守言连忙摆手：“没关系没关系，我就想问问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为什么忽然也不联系我们了。”
　　沈筠乔的神情一下子黯淡了不少：“我刚刚毕业回到家不久，妈妈就忽然发病了。当时整个人都懵了，每天医院家里两头跑，根本没有心思看手机上网。后来妈妈病情逐渐稳定了，我有一些私人时间了，我却茫然了，不知道自己能跟同学们说些什么。我不想哭诉自己有多么惨，多么累，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强打精神装出一副我很好很开心的样子。坦白地说，决定放弃研究生的那一刻我大哭了一场，可是哭完之后我也不知道该找谁去倾诉。妈妈的情况很糟糕，基本上离开她一小会我就会下意识的心慌的要命，觉得特别不踏实，所以也没心思跟别人聊天。所以，就是这样，渐渐地我也不跟你们联系了。”
　　两个人就这样聊着，江守言问，沈筠乔答。她不像大学时候谈起自己的家庭时总是磕磕巴巴，欲言又止，而是大大方方地用平淡的口吻说着她的家庭，她的弟弟，她的工作，仿佛那完全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自己仅仅是一个旁观者。
　　她还是当年的她，本能地拒绝卖弄她所经历的一切苦难来换取同情。
　　就像上大学时江守言第一次注意到她一样。那还是大一，江守言正沉浸在与班花的热恋中，自然无暇顾及周围的其他闲杂人等，特别是平日里不声不响，上课总是坐在僻静的角落的沈筠乔。直到有一次周末他从家里返校，车子刚到校门口，他看到沈筠乔一脸憔悴地从一辆公交车上走下，手里提着一只老旧的旅行包，还有她的左臂，居然戴着一圈黑纱。
　　那刺眼的黑纱让江守言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嘱咐司机慢点开，尾随在沈筠乔的身后。他正在车里茫然地犹豫要不要走下去安慰一下她，略尽同学之谊。此时，沈筠乔却做出了让他大惊失色的举动，她在发呆了数秒之后，忽然用力拽下了胳膊上的黑纱，把它塞到了包里，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校园，她单薄而孤独的身影消失在了黄昏的林荫路下。
　　后来，江守言私底下拐弯抹角地打听过沈筠乔，同学们却只是说她因为父亲重病而请过几天假，除此之外，她并没有透露任何关于她家庭的情况，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悲痛，她与往常别无二致地安静坐着教室的角落里埋头翻着课本。江守言也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把那一幕咽在肚子里，沉默地与她分享着这个父亲逝世的秘密。他知道，这个倔强的姑娘并不希望让别人因为她的遭遇而对她有所怜惜，那些东西不是她想要的。
　　这时正好服务员上菜了，沈筠乔开心地拿起来筷子：“菜来啦！”
　　“你还是那么馋。”
　　“嘿嘿，人生是无常的，馋是永恒的。不说了，我要开动了。介绍了这么多我，你也讲讲这几年你的生活。江大经理？”沈筠乔冲他一笑。
　　江守言有点不好意思：“老同学了，就不要这么叫了，怪别扭的。”
　　“得令。江守言同学，请向沈筠乔同学汇报一下个人情况呗。”
　　“也没什么，就是一开始毕业之后先是集团内部基层轮岗了一年多，各个部门基本上都呆过一遍了。然后又在公司的几个核心部门做部门经理助理，了解了集团的基本情况，本来我是要被派到公司在外地新成立的一个分公司的。结果去年，集团决定新成立一个分公司开拓新业务，我就被调过去被公司的一个叔叔带着做了大半年的副总。今年那位叔叔回总公司了，我就成了总经理。恩，就是这样。”
　　“你表情不要这么严肃好不好，像是给领导汇报工作一样。你很能干，这么年轻已经是总经理。虽然这是托了你爸的福，但是你爸能够放心把这个位子交给你，自然说明你的能力是不差的。”
　　“唉。我还是年轻，资历浅，很多地方还是需要学习。我觉得我其实比不上你，你自己也没有什么背景，一年时间就做到市场部经理了。”
　　沈筠乔摆摆手：“那才多大点公司啊。就是个头衔说出去唬人而已。”
　　“你别谦虚了，本市一些公司的基本情况我还是有所了解的。你呆的公司上百号人，也不算是很小的公司了。你这个市场部经理的手下应该也有十几人，不仅仅是个头衔而已。”
　　“厉害啊江守言，这你都知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我认识你们老总，所以你所在的公司的一些基本情况我还是有所了解的。而且有一次你们老总向我提起过你。说他公司的市场部经理又年轻又能干又肯吃苦。我当时真没想到那个人就是你。”
　　“当然要努力了。我弟弟的学费，我和我弟弟的口粮就是靠这份工作了。不瞒你说，刚来到江城找工作的时候我压力特别大。虽然我号称有两年工作经验，可是那两年班根本没好好上，都顾着照顾我妈妈了。所以每一次面试的时候，我心特虚特别没底。而且我特别担心要是找不到工作，我和我弟弟吃什么啊。”
　　“你太杞人忧天了。你那么聪明，大学时候整天忙兼职也没耽误学习，还成功保研了。再说我们大学是本省最好的学校，也算是金字招牌。”
　　“唉。我刚到江城时就投了你们悦兴集团，结果第一轮面试就被拒了。你说我能不杞人忧天吗？”沈筠乔叹了一口气。
　　“真的？”
　　“当然了。你们的HR说我上段工作没什么亮点。所以我就被咔嚓了。”
　　“真可惜。如果你当时进了悦兴，也许我们早就遇见了。”江守言觉得颇为遗憾。
　　“也没什么，现在我们还不是遇到了。”沈筠乔宽慰他。她确实投过简历给悦兴，但她只是想找个正当理由看看悦兴集团究竟是什么样子，而没有任何兴趣真正进入悦兴。因为自己资历尚浅，积累的信息也不够多，贸贸然进去容易鲁莽犯错，并不是一个最佳选择。倒不如在附近另找一家规模较小的公司，一方面容易迅速出头积累经验，另一方面也能接触到很多关于悦兴的有价值的信息，便于自己制定具体的行动策略。
　　两人边吃边聊，气氛也逐渐热络起来。趁沈筠乔去上洗手间的空当，江守言的心里忽然蹦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邀请沈筠乔去自己的公司工作。
　　这样不行！太糟糕了！他第一时间迅速否定了这个念头。他们两人本来是曾经关系不错的大学同学，大家平起平坐。自己倘若非要把两人变为一个管理另外一个的上下级，这对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会是一种致命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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