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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生的麻烦
易安没想到,他和那个流氓痞子这么快又见面了。
易安和齐伍都是八月底的生日,生日一过,两人就是法律意义上的成人了。于是在高三开学前,齐伍拉着易安和高树一块上酒吧庆贺,特意选了一家位于另外一个区的酒吧。齐伍兴奋劲十足地:“黑种草?就是这家了!”
齐伍跟易安说:“一会儿高树一个哥们也来,这样你做灯泡就不孤单了。”
“滚。”易安开始想,来酒吧是不是一个好的主意。
“嘿嘿,人家有女朋友的,不要看上人家哦。”
易安跟齐伍瞎闹:“人家没有节操,会情难自抑的哦。”
“咦,啧啧啧,小、骚、骚。”
“承让、承让。”
边上,高树默默地:到底谁才是孤单的电灯泡。
易安看着韩邺,韩邺看着易安,心里同时想:这是什么酒吧,电灯瓦数这么强。想假装是第一次见面都难。
齐伍跟易安各种交流,眼神的、手指的,然后齐伍在桌子底下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自己已经将眼下情况基本给了解了。齐伍欢乐地说:“你俩真有缘诶。”
易安下巴差点脱臼:齐伍,你当真是要侮辱“缘”这个字吗?
韩某人居然也是学画的,易安十分不屑。断定韩邺是那种文化课成绩烂到极致才跑去学画的痞子,妄图通过艺考这条传说中的捷径拿一张文凭。虽然他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但是本质绝对不一样!幸亏两人一个在六中,一个在十七中,否则一块上课一块画画不得呕死他。
韩邺冷眼旁观易某人的欠揍表情,不是他敏感,而是那小子实在嚣张到连掩饰都不做。
高树拉着齐伍去吧台买东西,剩下韩易二人气场不对盘地干杵着,各自在心里画着小九九。
从酒吧出来,高树送齐伍回家,韩邺问易安住哪。易安回过头看他,“想跟我拼车?”
韩邺不置可否。
易安眼皮明显盖住了小半个眼球,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转身上大道——叫车回家。
易安郑而重之地在日历上圈圈画画,开了学就是名副其实的高考生了,他摩着拳擦着掌,准备自我督促自我鞭策。舒晴看到问他:“是经期吗?”
麻烦来得太不是时候。
“哗啦”,班主任拉开窗帘,因为易安进来了,他明白这位年轻男教师在这种时候绝对不想惹上流言。他站在办公桌对面。班主任委婉地问他是不是在某某路某某画班那里。易安回答:“是。”
班主任说:“你在我班上读书,你家里人也有打过招呼,希望能够对你多加照顾。”班主任说到“家里人”三个字的时候,他握紧自己发颤的手。易安想是易咏文呢,还是刘小婕。但是马上,他想起,班主任说的那个家里人或许是祖喻。他记得祖喻跟他提过,他的班主任跟他做过邻居,而且关系一直挺好。
只要别让他们知道,易安心里有个可怜虫在说。
“易安,”易安垂着脑袋听他讲,“你专业好,而且文化课成绩也能保持中游,老师一直认为只要你能正常发挥,你是一定能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班主任说:“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你的努力你自己比谁都清楚,是不是?”
是不是?班主任可谓温言相劝,易安想上大学,从父母离婚协议书发到家里,他就将上大学放进了人生一定要完成的计划里去。他不想让人失望,即使他渐渐不确定他是否还有对他抱着希望的人。他害怕彻底失去,他认真想过,如果自己不乖,如果自己连大学都考不上,如果自己一事无成,那么,他就会彻底失去父母,彻底成为孤儿。
可是,往往真实被以为是玩笑,玩笑又让人捧成了真实。
迷茫了好几天,数学课上那些原本就看不懂的符号和程式更加看不懂,英语老师咚咚敲着讲台,“Concentrate your attention!”突然降至的各种声音仿佛将他隔离出了一个真空带。比光速更快的是人们的嘴。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环境里。
如果真的真空了,那也好了。
在他身后,有人说:“死gay。”
好问的人问:“什么意思?”
“笨,同性恋啦。”
他们看着他的背影,不可思议地:“不是吧,他跟齐伍不是男女朋友吗?”
“什么啦,齐伍是五班高树的老婆。”
“啊,咦,真变态!”变态是个厉害的词,它在生物书上是无辜的状态词,在生活里,它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形容词。
然而,但凡有电影电视剧,故事讲到这里便往往会出现一把英勇的声音拔刀相助、仗义执言。易安的故事里当然也有。易安的天使是美丽的齐伍。
齐伍冷冽的声音说:“嘴巴臭成这样,你们是几天没刷牙了。”
有男生往楼下五班的教室喊着:“高树,管好你老婆!”
另外一个说:“你让高树管好哪个老婆啊?”
几个人顿时笑成一堆。
笑声很快变成了嚎叫。“你这个变态,妈的泼你老子水!”“我操!这是什么水啊,臭成这样。”
齐伍愣怔片刻,很快绽开一朵大大的笑,她把易安手上的水桶丢到地上去,拉起易安的手,说:“易安,走!”
易安跟齐伍翘了课,那个被他俩回味很久的星期三下午,两人走在老旧小区的巷子里,漫无目的、走走停停。一户人家的院子里种了几株木芙蓉,开得正艳,十月份快到了,转眼是秋天。齐伍说:“怎么每一年都过得那么快。”
“如果我不在你边上,让谁来保护你呀小安子。”齐伍说得一脸感伤。
易安终于被逗乐了,“那嫁给我呗。”
齐伍递给他一个白眼,“死gay,你让我做同志老婆哦。”
“这词哪来的,同志?”
“笨蛋。”
那会儿,易安想,只要身边有齐伍在,世界就还不算太糟。
事情发生后的某一天,从学校出来,他就发现被人跟上了。上次的泼水事件捅到班主任那里,几个人都不想弄到进教务处,于是事情在学校范围内算是停息了。
可是出了学校范围,被泼水的人就不能够那么轻易地息事宁人了。
因为有高树和另外几个同学在,他们好几天不得下手,今天才终于逮到机会堵到人。这些处于青年初期的男孩们总会寻思各种法子发泄过剩的荷尔蒙。易安事件就是他们自以为很合适的法子。
点了一下人头,一共四个。人数不多,但是易安当时没瞅准,泼的其中一个是体育特长生,人高马大,极具威慑力。紧要关头,“大鲁”这个名字在易安脑子里一闪而过。攥紧拳头,连醉鬼他也不在怕的!易安打定主意今天就算横死街头,也要打一个赚一个。
四人的代表说:“给我们每个人磕三个头喊三声爸爸,这事就算了了。”
易安给他们的回应是“操你们爸爸!”说完附赠一个速度不错力量稍待提高的饱满拳头,以迅猛之势直接打在说话人的右脸颊上。
“我操!”
后来易安总结了一下这次打架事件:先出拳是完全正确的决定,因为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过拳了。
给他涂药水的舒晴直骂那四个人是畜牲,问他要不要告诉刘小婕或者易咏文。易安说:“告诉他们,我绝对会更惨。我知道你有当我妈眼线,但是这回千万别跟我妈说。”
舒晴重重按了一下,按在痛处上,易安哇哇大叫。舒晴说:“小朋友,不会挑话讲的下场你还不够深刻体会吗?”
不过之后,那些人也没有再找过他的麻烦了,最多就是耍下嘴贱。
高考生的日子照过。只是易安又换了一个画室。电话里他跟母亲讲,自己要找一个离家近一点的,母亲没有多问,叮嘱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他不想跟荀奈愁这么快告别,现在他们差不多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之前荀奈愁收到易安的一副画,他看见时有些无奈,但是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就多了一些比别人更贴近的东西。
易安跟荀奈愁待一块是为了一种叫温柔叫亲切的家长气质,荀奈愁跟易安待一块则是为了一种叫同类归属的轻松感。
两个人在画室楼下的小店里喝东西聊天。
易安知道画室里一些学生的家长也给荀奈愁施了压,不知道是从哪个学生嘴里开始传起,易安猜想多半是跟自己一个学校的,他们说不想让自己家的小孩跟一个惹麻烦的人待一个画室。
“惹麻烦”应该是荀奈愁委婉后的说词。
易安叹了一口气:“跟你还没怎么样,结果害得你跟我都成众矢之的了。你现在一定恨我。”
荀奈愁摇头,认真地说:“我没有恨你,相反,我要感谢你。”
易安苦笑:“千万别说什么是我让你发现了真爱,你的真爱是你老婆。”
荀奈愁看着坐在对面一脸孩子气的小年轻,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多年前。
那会儿社会风气尚保守,信息还闭塞。他喜欢上一个男孩,说是迷恋或许更恰当,他们都知道他们之间是注定不会有结果的。再后来他遇见了现在的妻子,他同妻子坦明了一切,妻子不但没被吓走,反而坚决留下。他知道自己的懦弱与自私,他向妻子的坦白多少掩盖了他利用她的本意。
正常的人生,于他是多大的一个诱惑啊。
他是一名同性恋者,但他感谢他的妻子,尊重她,爱护她。这么多年,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用有无爱情就能够判断的,他已经无心去猜想亲情的爱和爱情的爱哪个更持久。他只知道要珍惜已拥有。
荀奈愁对易安说:“一个人可以遇见很多个爱的人,但不是所有爱的人都是那个合适的爱人。年轻人,祝你找到你一辈子的爱人。”
想起和齐伍说过的一段话,易安突然觉得伤感又好笑,“荀老师,你的语气真的很像一个中年伯伯。”
荀奈愁没料到易安会是这种回应,当下想了想也觉得好笑。他说:“我快四十了,本来就是一个中年伯伯呀。我吃的盐可比你这个小年轻吃的米还要多。”
“啧啧啧,倚老卖老。”
这一次聊天也是易安最后一次见荀奈愁。他们生活的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走到茫茫人海里,你想辨别出谁来也非易事。更何况你了解一些人一些事只是过场,毋须牢牢挂念,因为他们早已经是你生命里的一部分,剥离不掉、重现不了。
有谁走进来,小店门铃响,荀奈愁跟易安告别。易安看见他的妻子站在门边,娴静得像支百合。聊天中间荀奈愁接了一个电话,是他妻子打来说是路过画室,跟他一块去给儿子挑选生日礼物。
过去很多年,易安偶尔想起他们,总以为她的名字就叫百合。荀奈愁朝妻子走过去,两人依偎着撑一把伞。外面下起毛毛细雨,能见度低,很快,易安就看不见他们了。
站在小店的房檐下,易安想再等等,等雨不会湿透衣服再走。
忽然有人叫他,易安抬起头,头上有一把伞,一直看了很久,黑色的伞仿佛都要被看穿了洞,他才扭过脸瞧着撑伞的人。
那个人陪他走过一段不好走的路。那个人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给过他安慰。他与那个人曾经也有过美好的感情。他想,那个人是他爱的许多人中的其中一个,但不是他的爱人。
易安退出那把伞,说:“再见,祖喻。”
他想,不用等雨停了,这种没完没了的东西,一时半会怎么可能会停。易安冲进雨里,上了一辆不知开往哪里的公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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