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世界不思议

　　宋琳的老家在北方一个小镇上。
　　说是镇子，其实不妨说是山林间藏匿的村庄，周遭林木环绕，丘陵之间的大片平地开垦成农田，种植玉米和大豆，宅院一户挨着一户，青砖红瓦，石板小路，富裕祥和。
　　宋家父母是镇中心小学的□□，且都是性情和顺之人。一家三口在镇上住了十二年，后来父母相继调职到县里，再后来又到市里，宋琳才辗转搬家，离开了童年记忆里那片质朴而生机盎然的土地。

　　当然，以上这些废话跟鲛人没有关系。
　　宋琳到底为什么会认得那黏糊糊的玩意儿呢？
　　事情是酱婶儿的。

　　在宋琳很小的时候，有一天，他家大院对面的空宅子搬进了一个老头。在别人眼里，这个老头很普通，特别普通，跟土道上那些弯腰驼背，发须花白，拎着小板凳和挠挠乐准备到村头榆树下抠一整天脚丫子的糟老爷子没有任何区别。一开始宋琳也这么觉得，所以也不曾在意过这个人。

　　新邻居搬过来不久之后，几乎就是紧接着，宋琳的七岁生日到了。也就是那天晚上，他用爸爸送生日礼物——一支毛笔，在墙角砖缝里抠出了一只蜘蛛。毛乎乎的，黑色的，八条腿儿，圆滚滚的，天啊，在宋琳眼里，那只蜘蛛简直成了世上最可爱漂酿没有之一的萌物，他珍贵的心肝，造物主最伟大的杰作。因为它在宋琳面前吃掉的第一顿饭是一条小金鱼，于是宋琳给它取名就叫“金鱼”。
　　这位小东西被珍惜的藏在上衣口袋里，成了宋琳从小到大最重要的玩伴。
　　宋琳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放学后到菜地里捉虫子给它吃，或者握着妈妈给的零用钱，站在村口等推车的小贩来卖糖，一人一只欢天喜地的分糖果，剥下来的彩色糖纸拿回家，用剪刀裁成亮晶晶的细线，在蜘蛛腿儿上绑成漂亮的蝴蝶结，幸福又快乐。

　　张砚香：“……”
　　宫自由由衷的感叹：“哇，真可爱。”
　　苗轩赫连滚带爬缩到墙角，又吐了。

　　宋琳冷冷瞥了老男人一眼，缓声道：“后来有一次我捉虫的时候遇上那个老头儿，他看到了金鱼，就笑了。他跟我说，我爸爸送的那只狼毫其实是他给我爸的，问我喜不喜欢。”
　　“我当时还小，满心满意都是捉虫子，他跟我说话，我只是随便一点头，自己玩儿自己的，然后他又说，‘我还有很多好东西，今天再送你一件吧。”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扔给我。”

　　“书？”宫自由作为学术淡定帝，一直对书籍怀有极大的性【划掉】兴趣，“什么书？”
　　“没有名字，外皮还是用报纸包的，这么大。”宋琳两手凭空比划了个长方形，“印刷的，里面全是错别字，颠三倒四，讲得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比如说世上有些人的眼睛长在头发末端，还有什么流派之类，也有一些治病的方法……太久记不得了，在我家放着。”

　　宫自由搓着手，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赔笑道：“今年放假回家……”
　　张砚香闻言皱眉，“眼睛怎么可能长在头发末端，是诡异小故事么？”
　　“嗯，给你带过来。”宋琳对小由表示理解，又对张砚香耸肩，道：“一开始我也当成故事书看来着。但是之后再遇见老头，他都会问我书有没有看，看到哪里了，记住多少，还经常让我去他家里吃水果。”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凑到张砚香面前，沉声说：“关键的地方就是从这里开始。我第一次去老头家做客，那一次我永远都忘不了，我刚被老头牵着手领进门，就看到堂屋空地上站了一个人——脸上没有眼睛。”

　　张砚香惊骇的抖了一下，刚想说你丫别吓唬老娘，没长眼睛是畸形么？然而遂即想到刚才那只绝对违反常识的鲛人，再联想到宋琳上一刻对那本书的描述，她猛地悚然，倒吸一口凉气。
　　而苗轩赫先于她开口，说：“难道……那个脸上没眼睛的人，其实他的眼睛就长在……头发梢？”
　　宋琳点头，表情正经严肃，道：“直到现在我仍然无法理解，那人用头发怎么看东西，我用油性笔帮他画过双眼，乍一看还是非常英俊的，可惜……”
　　苗轩赫不悦的清了清嗓子。
　　张砚香：……油性笔……
　　宋琳于是只好省去感慨，道：“总之，从那以后，每次去他家吃水果都会看到奇奇怪怪的东西，还跟他们说过话，基本上全在那本书里看到过，或早或晚而已，老头儿还教了我很多东西，是书上没提到过的。”
　　宫自由道：“我知道了，那只蓝花，你一定在老头那里见到过同一品种的鲛人，而且学了他们的话。”
　　宋琳笑着点头：“是的，它就在院子的大井里，和蓝花长得一样，幸好学过的鲛人话还没忘，虽然当时我的目的只是想听懂它唱的歌词是什么意思。”

　　宋琳话音未落，身后水面哗啦一声，水花四溢夹带着浑浊的淤泥和脏塑料袋，空玻璃瓶子和膨化食品包装纸，稀里哗啦有水波带着冲上隧道的石面，蓝花湿漉漉的探出头，朝他们招手，肘部滴水的鱼鳍随着动作来回晃荡。
　　张砚香连忙起身，脱了高跟鞋用手拎着大步跑过去，身后跟着宫自由，两人看到水面若隐若现漂浮的巨大透明水母脑袋，觉得无比惊奇。
　　苗轩赫面对这一切仍感到不可思议，却不得不相信面前这些违反了他三十几年来对世界认知的事物，宋琳看着他，笑起来，打了个响指，“我们的世界是不是很奇妙？”
　　苗轩赫狠狠搂了他一把，继而也笑了，带着难以言喻和任命的表情，沉声说：“也可能这一切，连同你在内，都是我的幻想。”

　　大水母圆圆的脑袋朝下，翻转颠倒过来，奇异儿缓慢的像上伸展身体，兜住一大片空气，蓝花顺势将众人挨个推进水母中空的肚子里，然后水母收紧圆口，用触须紧紧堵住缝隙，蓝花拉扯硕大的透明圆形，迁入水底的前一秒咧着嘴对仿佛被装进了塑料袋打包带走的，七扭八歪的众人高喊：“出发！”

　　长江江面停泊着无数大小船只，江滨路灯火璀璨，夜晚仍有许多车辆和行人。人类无法承受深水之下的巨大压力，鲛人拖拽着水母，尽力在不被人发觉的前提下游走在浅水中。
　　蓝花的尾鳍在江水中曼妙的摆动，四个人沉默的蹲坐在一片沉寂黑暗中，苗轩赫道：“果然是长江，那条隧道可能是哪座桥的桥洞。”
　　张砚香忽然问：“你们说，它会不会把我们消化掉？”
　　众人：“……”
　　宫自由嘴角微抽，“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应该不会吧，毕竟它居然吸收空气还能在水下密封……这种水母可能是深海的未知品种或者变异体，中空且能装下四个人的巨型体我从来没见过，即使在书籍上也没有。”
　　宋琳朝蓝花打了个手势，以唇形表示：到了么？
　　蓝花点点头，指了指前方，众人在黑水中隐隐看到一篇拉开的渔网，遂即了然——不能再往前走了。
　　蓝花在水中旋身转了个弯，朝一侧游动，约十米的距离之后，他将头缓慢地浮出水平面，可能是在观望，随后眯着眼睛咧嘴笑，咕噜咕噜的冒出一串泡泡，意思是：没有人，可以在这里上岸。

　　“哗——！！！”
　　就在众人还没来得及高兴，甚至蓝花的掌还没有放下，陡然一波巨大的水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滚袭来。大水母被水波夹裹包围，疯狂旋转飘移，前后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众人的视线中什么都没有了，只省剧烈的天旋地转。

　　——那是一种火车从高架轨道上坠落悬崖，在空中翻滚三十五周半平拍入水的即视感。

　　众人恢复意识之后的第一件事是找个地方呕吐。
　　然后睁眼，诡异的发觉自己趴在水坝下肮脏的泥滩上，已经上岸了。
　　张砚香晕乎乎的踉跄起身：“？”
　　宫自由双手在泥地上来回划拉找眼镜，苗轩赫扶着额头勉强站直，原地转了两圈找到宋琳扶起他，同时发觉身边没有了水母，也没有了鲛人。
　　简直莫名其妙。

　　宫自由找到眼镜带好，蹭了一脸淤泥，不解：“刚才海啸了？”
　　然而平静的江面和驳船，不远处干爽的马路地面都明确表示，刚刚一滴嗒水花都没有溅起过。
　　张砚香的高跟鞋也不知所踪，光脚躲避碎石和垃圾，蹙着眉头。
　　宋琳站在江边眺望，许久也没见到蓝花冒出头。
　　苗轩赫低声问：“之前确实有浪错不了，江里怎么可能突然起这么大的浪？看见那条鱼了没有？”
　　宋琳摇了摇头，又环望一圈，叹气道：“可能被水冲走了，应该没事，它毕竟是条鲛。”

　　张砚香扶着宫自由的肩一跳一跳找稍微干净的地方走，回头喊了一嗓子：“蓝花儿，再见！”
　　苗轩赫拧干西装外套的水，率先爬上马路拦了辆出租车，众人在出租车司机嫌弃的目光中大喇喇坐进去。
　　宫自由碎碎道：“回去一定要查一查江面一下突然起浪的原因和可能性……”
　　张砚香倚在车门边，手臂搭在宋琳脖颈边，感叹：“老天爷个二妹妹啊……真是奇妙的一天！小琳子，认识你真高兴……”
　　宋琳往另一旁坐了坐，不让张砚香掐他的脸颊。
　　苗轩赫望着车窗外出神，也喃喃叹道：“真他妈是奇妙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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