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

　　事实证明，一中老师的战略确实英明伟大。经过与各门学科轮番展开遭遇战，沈清安已经连升几级，血厚防高输出强大，市里出卷的期末考对她来说根本不堪一击。全班都是华丽丽的高分，一边感谢市教育局一边膜拜本校老师，感激他们联袂恩赐了大家一个欢欢喜喜的大年。

　　欢乐的日子总是不会长久，要升初三了，寒假还不到20天，仅凭一人之力光完成作业就要个十几天，沈清安老早在假前就拟定了战略，简单无聊杀时间的作业与邓君君各做一半再change，没有答案做了效果不好的数学押题宝典借赵靖云做好的那本来及时对答案。一个寒假下来，轻松充实，还进步了不少。

　　一中这次全市联考远超死对头三中，他们年级居功至伟，校领导一高兴，开学第三周春游也特批了初三的份，虽然去的是市郊大家都熟悉无比的翠微峰，但众人还是感激涕零，高呼皇恩浩荡。毕竟初三了还能春游，实在是史无前例，估计还能后无来者。

　　下了大巴，包括班主任梅花鹿在内，完全是一班放风出来、无比雀跃的囚徒形相。说是春游，大家从来都是乐此不彼的搞聚餐，用大包小包的零食把书包挤得鼓鼓囊囊。山路上三步一坐，五步一停。但凡有平地，铺开报纸就是个小筵席。直到升上高中，沈清安学了《虎丘记》，每读到“置酒交衢间”，总会意动神驰，情不自禁地想起。

　　翠微峰又名通天崖，两个名字都有来历。山石是丹霞地貌，红色砂岩。远远望去，一围朱砂中翠澜峰起，葳蕤深碧，是名翠微；多天然岩穴，其中临近山崖的岩穴顶上中空，仰望可见天光，是名通天。翠微峰由于风景深翠灵秀，砂石质地适于石刻造像，被认为是清修布道的洞天福地，早在唐初，便开始摩崖造像，历经千年开凿，有“江南第一石窟”的美誉。

　　“同学们，下山了，老师带你们去探险！”
　　比起司空见惯的蔚然深秀和毫无兴趣的普世佛陀，初中生确实更喜欢神秘刺激的探险，都乐滋滋地跟着梅花鹿下山。梅花鹿自称老家就在附近，从小便探过其中无人知晓的几处幽深岩洞，带着他们进了两个最有代表性的。一个特别森冷，有积水和呼呼风声，叫人一边走就一边汗毛倒立；一个黑得一丝光线也无，只能勉强用小手电照明。才走了一小会儿就听到了神秘生物的动静，前面的同学战战兢兢地拿手电一照，竟是几只蝙蝠，正擦着他们的头顶飞过！该死的梅花鹿有意要制造神秘气氛，什么都不说，一班子小朋友着实都吓得不轻。

　　晚餐是景区外的农家乐，全班围着坐了4大桌。这次的标准还挺高，十几个菜，大多是荤，鸡鸭鱼排骨一应俱全，甫一上桌就是噼里啪啦的碗筷大战，迅速见底。赵靖云坐在沈清安对面，眼睛往哪里看，手往哪里伸，沈清安的筷子就抢先一步出去了，有几次还貌似意外的巧妙地把赵靖云的筷子打开了。如此多次，赵靖云倒也不恼，就专心夹自己面前的鸡翅鸭排，她离得远，比较难够到。沈清安心道，原来他喜欢吃骨头多的东西，而且本性难移，连吃东西都严谨细致有耐心，骨头都码放得比她整齐多了。

　　“啊——！”
　　沈清安响彻云霄的一声尖叫，立马吸引了全班同学的目光。原来店家放养了条大狗，一直在众人桌下觅食，沈清安之前忙于争抢赵靖云的好菜没注意到，直到被毛茸茸的脑袋撞到了小腿，才被吓得差点从凳子上翻下去，幸好身边的邓君君及时扶了她一把。
　　本来以为这次只是意外，大狗很快便会转移阵地，没想到这狗居然就在她脚下逡巡不去了，简直像一个随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她只好低头查看，才发现自己脚下有一大摊子鸡鸭骨头，比其他人都多。她赶紧把骨头踢开，却又看到有骨头从对面直奔她脚下而来，源源不断。

　　原来赵靖云看着是面无表情、默不做声，却暗暗地把吃剩的骨头一个劲地往她脚下掷。沈清安觉得这人心也忒黑了，就想把她往死里整。看着大黄狗在自己脚下敏捷的不停穿梭，几次皮毛擦过她的腿，她都像万蚁噬心一般差点没忍住要又叫又跳的，靠着惊人的意志硬是憋住了，脸白着，下唇都快咬出牙印来了。她刚才那一声叫得太凄厉，现在无论如何不能再丢脸。反正是不敢再惹这个人了。

　　老板跟梅花鹿是旧识，中途还特意说要给大家惊喜。
　　“不行！都是学生，还未成年呢，禁酒禁酒！”梅花鹿马上就知道“惊喜”是什么了。
　　可惜他的嘴快不过学生的手，一桌桌老早就把酒壶接在手上了。锡壶里盛的是甜酿酒，用热水温了，倒出来还半浮着些醪醩。入口甜香，顺着咽喉入腹，浑身都暖了起来，余韵温厚绵长，恰好能抵御这料峭春寒。大家都醺醺然的很是陶醉。

　　饭后大家便三三两两结伴看夕阳。沈清安一出去就看到赵靖云蹲在门口摸着大黄狗的头耳和后颈，那狗乖顺得很，还不时惬意地摇摇尾巴。
　　“乖，”他笑得一脸灿烂，知道她过来了，头也不抬，直盯着大狗黑油油的圆眼睛：“沈清安。真乖。”

　　“你能不能不要在摸它脑袋的时候叫我的名字？”她知道这家伙是故意不看她，誓要造成这很听他话的狗叫沈清安的假象。她一旦冲他吼：“你竟敢骂我是狗！”他必定会说：“我说了这只狗叫沈清安吗？我不过跟你打了个招呼，是你自己承认的哦~”她知道他期待的就是这个。于是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认真她就输了。

　　“好玩吗？真幼稚。”说完她便走了出去，再也不看他一眼。他一定觉得很无趣，这么想着她便觉得必然是她取得了胜利，没来由的一阵欣喜。殊不知这行为也不比他成熟多少。
　　“注意安全，就别爬太高走太远了，记得6点前上大巴！”梅花鹿不忘提醒大家。

　　上车时沈清安她们还是迟到了五分钟。
　　赵靖云一早就坐在车上了：“哎呀，刚才白夸你了，你其实一点也不乖，无组织无纪律。”
　　还是不忘拿狗揶揄她。她不回答，权当不知道。

　　“那么大人了还怕狗。”
　　“哼！还不是那狗太大了，身子那么长，脑袋那么高，叫起来那么凶，还龇牙，一排牙那么尖！舌头都吐出来了！”
　　“你别乱比划了，你比的那么夸张，这狗体型都赶上牛了！”
　　“懒得跟你多讲。”

　　此时，夜色已深，大巴里熄了灯，黑沉沉的一片，隔着窗玻璃望过去，只能瞥见月色下蓝紫的连绵群山和影影绰绰的树影，路有些起伏，车身倒是很有规律地一颠一颠，一日的倦意袭来，沈清安看了看赵靖云虽在闭目养神却依然矗得笔直的上身，心如擂鼓，一面尴尬抵触着一面又难抑冲动地想去靠他的肩，内心挣扎了好一阵子，终于还是乖乖靠在自己的椅背上，不知不觉便渐渐睡去。迷蒙间觉得车身又转又抛的，一直不稳，脑袋恍惚在窗玻璃上磕了几下，之后却什么都不觉得了。

　　原来因为没支点，她的上身一直随着车身起伏在椅背上滑动，由于潜意识里就有意避开了右手边的赵靖云，身子便不自觉地左偏。刚开始赵靖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托过她的脸让她倚在自己肩上，终归是因忌惮什么而抑制了心中躁动，这就看到她的脑袋在几次颠簸中或轻或重地磕上了窗玻璃，见她又快磕上去了，情急之下伸出左手，手背靠着窗玻璃，手心正好贴着她的脸颊。她这才幸免于难。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
　　“都起来了，少年们，唱几首歌就到啦！”看到沈清安缓缓睁开的眼睛，赵靖云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掌抽了过来，放在自己腿面上摩擦了几下，调整了气息推了推沈清安：“老班号召全体唱歌了。”
　　他这套动作太自然太行云流水，沈清安又兀自迷蒙，一点都没注意到有什么微妙的不妥：“什么歌？”
　　“《长梦不醒》。”
　　“啊，这什么歌，没听过。”
　　“哈哈，我是说你呢，做梦做太久了吧。梅花鹿还没说唱什么呢。”
　　“……”

　　“卢老师先唱！卢老师来一个~！”班上开始起哄。
　　梅花鹿还真是毫不忸怩，痛快地连唱了《忘忧草》和《飞鸟》。嗯，非常符合他精致的长相和忧郁的小文青气质，沈清安想。
　　“来来来，该你们了。”同学们倒是犯难了，大家都会唱的歌到底不多。
　　“不会唱就唱校歌！”梅花鹿不依不饶。

　　“群山巍峨，长江浩荡，长江浩荡。云泉清清，满园华光。春蚕吐丝，红烛长亮。教学相长，桃李芬芳。同席夜话，畅谈理想。全面发展，学有特长。开拓创新，誓作栋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团结守纪，勤奋进取。振兴中华，振兴中华！走向世界，前程辉煌！”大家还真是来了兴致，“切”了一长声后倒是唱得很整齐响亮。
　　“我们是五月的花海，用青春拥抱未来。我们是初升的太阳，用生命点燃未来……”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前进！前进！前前进！”
　　到后来军训时唱的什么《当兵的人》、《打靶归来》、《军中绿花》也被翻了出来。大家哄笑成一片，倒是闹腾得挺开心。

　　大巴也仿佛得了助力，载着一车少年男女和犹带稚气的清脆歌声，在道上疾驰，橙黄的车灯映射下，连绵不绝的山峦和花木朝着两旁飞奔。沈清安用力把车窗推到最开，窗外清光洒落，夜风轻吟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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