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

　　“不要，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是有婚约的。”

　　又是类似的声音。子萱丢柴火的手缓了一缓，左肩的鞭伤又被牵动了一下，她不禁龇牙。前两天因为力气不济挨了几鞭，因为没钱所以就没有上药，不过她真不担心伤口会不会恶化这种问题，因为她身体的恢复能力是十分罕见的强大，几乎什么伤都会自动愈合，还不留疤。
　　这一次……估计是打的有点严重了。

　　“贱人，别不识抬举！”打耳光的声音，响的让人心惊。

　　吓得她身边一个头发枯黄的小女孩泪眼朦胧的。
　　“别怕。”见状她不由出言安慰着，这个孩子来到这里才一个多月，生的瘦瘦小小的又没什么脾气，自然不似她这个老油条万毒不侵了。
　　“子萱哥哥，我害怕，工头他太狠了，你知道小翠姐姐吗？前两天他还对小翠姐姐一副很喜欢的样子，谁知道今天早上因为看到小翠姐姐跟别的男子多说了几句话，就打断了她的骨头，现在，又轮到小兰姐姐了。在这种地方，简直就像是地狱，早晚会疯掉的……”

　　她苦涩的叹了口气，真不知道当神仙有什么好逍遥的，搞得一帮凡人和妖怪苦心孤诣，万般努力只为飞升。

　　可神族之间原本就资源不足难以分配了，外族飞升的门槛自然是越来越高。

　　神族位阶有仙者、仙君、神君、上仙、上神，上神以后主要是修境，勘破元神之境者为元尊，上古之境者为神尊。

　　仙者和仙君之间没有多少差别，资质好的在千岁之前完全可以飞升仙君的，至于仙君和神君之间，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神仙的生命虽然长，但也不是无限的，所谓天道不入轮回，其实也有限制，至于这限制，就是仙君和神君之间的差别。

　　神君以下，寿命不过三五千年，且之后不得轮回天道，除非自身苦行修炼以飞升，否则就生生世世与九重天无缘了。神君以上没有寿命的限制，也不在轮回之列。

　　所以说尽快修成神君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唯有神君才能被称做真正的神仙，这个自然也是她当年被人瞧不起的主要原因，且不说她这根不能修习术法的废材不可能修成神君，这种体质能不能活过三千岁尚属未知。

　　至于上仙，几乎就象征着天界的成功人士了，须知上仙之上的晋位皆须谒见天帝，受封领赏，这意味着从今以后他们可以自由行走于九重天之间，不需任何令牌。
　　低阶的神仙见到上仙，皆须行拱手礼问安。

　　而上神就比贵族还要贵族了，整个九重天统共不过十多位。

　　所谓物以稀为贵，身为上神，要享受的特权自然是非常之多的——比如对天帝无需行跪礼，对冒犯者只需诛杀无需上禀天帝，低阶神仙皆须行鞠躬礼问安等等。

　　上神以上，就不是珍稀动物可以形容的了。

　　纵观整个神界史，修的元尊者不过七位，皆被天帝赐封帝君，地位超然，三界内除天帝外，见之须口中称臣，行三跪九叩大礼。

　　至于神尊么，估计连个刚刚会说话的小儿都知道，自父神开天地一来，仅有三人——父神的一双儿女及鬼神皆畏的月神清徽。

　　他们才是真正的天地共主，即使天帝，也是要跪拜称臣的。

　　天界这些繁琐无意义的制度，纵然她是倒背如流，也未觉着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她这幅体质，今生恐怕修不成神君，索性天道轮回若是寿终正寝也不必喝下孟婆汤，否则她什么都忘了还怎么报仇。

　　说了那么多，总之，妖族和凡人飞升的门槛自然就是神君了。

　　小翠是一只三尾妖狐，因为有些功德飞升上天，原本一心要去投奔第七重天上正吃香的九尾狐一族，谁知九尾狐族长将她轰了出来，这小翠原就长得不错，见此自然心中不服，于是勾搭上了木族某王子，谁知没几天被转手送了人，兜兜转转的，落入一个极其变态的男神手上，被百般折磨了后丢了出来，如此这般又流落到了这里。

　　那工头原是条蛇，好色又残暴，自然一眼就看上了小翠，比起做苦工，小翠自然更喜欢伺候工头，半推半就之下也就接受了。
　　谁知道那条蛇的占有欲极强，不过多说一句话，就能把小翠往死里折磨。
　　子萱摸摸自己的脸，幸亏有先见之明，用叶凌叔叔教过的幻术易容，不然还不知道会落入怎样的悲惨命运中。

　　母亲说的对，容貌绝不是最重要的。

　　这几日工作的时间都很长，她累的几乎没有力气洗脸什么的，倒在床上就开始睡。
　　这个地方是包住的，可这包住的方式也未免太节约了些。
　　男女同睡，着实容易发生些不大好的事，比如此时，一只瘦瘦的手臂就轻轻搭了过来。
　　她睁眼，抬手抓住那只手。

　　她这只轰轰烈烈出生的废材没别的本事，就是五感比别人强上许多，方才那动作虽然动静不大，也足够他感觉到了。

　　她侧过头去，今天对她抱怨的那位小姑娘正一脸娇羞的看着她。

　　“子萱哥哥，我……我叫茉莉。”她那双眼睛忽闪忽闪的，亮的有些渗人。
　　“哦。”她干巴巴的回答了一句。
　　相对无言，她正要转过身去接着睡，谁知接下来的一句话却雷得她外焦里嫩。
　　“……我喜欢你。”
　　这……

　　她嘴角一抽，不自在的挪挪身子，道：“你不嫌我丑？”
　　“子萱哥哥不丑。”她笑了下，说，“夜里看不到那个恐怖的胎记了，子萱哥哥这张脸就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张。”
　　子萱愣住，平日里她没有多注意，便拿出块琉璃的碎片，对着细细看去。
　　琉璃上映出的影子有些模糊，却隐隐约约看得出是清秀隽美的轮廓。

　　“子萱哥哥，我……害怕有一天被那工头看上，不想把第一次献给他，”她咬着下唇，略略朝一个方向看过去，那里一对男女正在做着某种不太和谐的运动。
　　“你还小，不懂这些。”她飞快的收起琉璃，将脸隐在被子里。

　　心下暗惊。

　　第二天上工的时候，脸就在幻术下浮肿了一大圈。
　　工头看到她果然吓了一跳，一脸嫌弃的叫她滚远一点后搂着昨天刚刚泡上的美人的纤纤细腰走远了。
　　她心下得意。

　　今天天帝大婚，娶火族公主承茹为后，秉着独乐了不如众乐乐的高尚情操，天帝陛下降下谕旨，九重天内张灯结彩恭贺喜事。

　　她自然就的了些空闲。
　　因此，她也收回了承苏一家子全是心口不一的禽兽这么句话，好歹沾了承茹大婚的光不是？

　　琉璃厂的人几乎都走光了，色蛇更是喝的烂醉如泥，身上已经发臭的她自然就想到去洗一个澡。
　　般若城好歹位于水族境内，无论如何都不会缺少干净的水。
　　子萱在附近寻了处水源，脱了衣服走下水去。

　　黝黑的肌肤褪去肮脏的表层，显出本质的冰肌玉骨，乱糟糟的头发被一丝丝理顺垂在肩头，她掬了把水，轻轻洗去脸上的东西。
　　水如明镜，镜中一张精致的脸一如往昔，连她自己也能看痴了。眼角眉梢处的冷意与淡定提醒着她这一切终究是不一样了。

　　她回过神来，仰面望着天空，迷离失意的感觉一时之间全部涌了上来。

　　上天既然赐予了她这么不同凡响的开始，又为什么要这般作践她？

　　莫非这一生真的要这样浪费在这么无意义的一个地方，死了才能让一切重来？

　　“萱者，香草也，萱萱可知道，香草为何物？”耳边响起了娘亲的低语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是草，香草，更比草多一层含义。凡间的人以香草喻君子，娘亲希望你品德如君子，洁身自好。”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她轻轻呢喃着。

　　奈何她是披着香草外衣的野草，香草的一面为了避免招人恨只得隐藏起来，野草的本质又注定了很多东西与她无缘。

　　“子萱哥哥……”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显的颤抖响在身后。
　　她愕然转身，竟是茉莉一脸惨白的看着她。

　　“茉莉，你听我说。”她几乎是飞快的穿好衣服，追了上去。

　　“你分明就是个女子，为什么要骗我……”茉莉哇的一声哭出来。
　　她心中不解，自己又没招惹过她，怎么算的上是骗了？表面上还是一副愧疚的模样，不停的劝慰，将自己女扮男装的道理徐徐讲给她听了。
　　茉莉最后还是原谅了她，她装扮一番，二人一同回去了。

　　后来的日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同，茉莉是个单纯的孩子，大概打小没干过什么活儿，自己的事情总是做不完以至于被责骂，这样的时候一多她就会央求着子萱帮忙，子萱面上冷淡内心却也不忍，虽说有时候忙帮的太多会连累自己没时间睡觉，但看看对方一副泫然的小模样和软软的声音还是狠不下心来说什么，何况，就是以前，也极少有女孩子会主动来向傲的跟公主似的子萱示好，一来二去的，两人的关系日盛一日，几乎亲如姐妹。色蛇还是不停的找女人，没有搭理过她。

　　只到有一天。
　　茉莉说有东西给她看，刚刚洗好脸来不及上装的她匆匆戴了个帷帽跟茉莉走了。
　　“姐姐，你等我一会儿。”她一脸神秘，叮嘱了她不要乱跑。

　　她百无聊赖的等了许久，只听得门“碰”一声的关了。
　　她抬起头，对上一道阴冷的目光。
　　茉莉呢？心底闪过一个不敢相信的可能，她极力克制住自己的紧张，拉低了头上的帷帽，站起来，用着以前说话的口吻，道：“厂主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是你的房间，现在就走。”见色蛇不答，随即快步跑向大门。
　　“站住。”色蛇阴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有人举报你女扮男装，瞒骗于我，现在，就在我面前脱了衣服，让我看看你这小子究竟是男是女。”
　　“厂主说笑了，这怎么可能呢，”她假装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笑了起来，脚步却一直朝门的方向移动，“我浑身上下都是坑，怕污了厂主的眼睛。”

　　手摸上门把，她用力一拉，门却纹丝不动。

　　色蛇躺在床上，声音里带了一丝情欲的味道：“你过来，让我看看，茉莉所谓的能够取代她让我更舒服的美人究竟是不是名副其实。”

　　她回过头来，握在门把上的手慢慢变紧。
　　“你在磨蹭什么，还不过来？”色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何其相似的场景，她也不是没有过戒心，只是她觉得，活着总该有什么事可以相信的，有什么人是值得相信的，然而现实总是严酷的，严酷的让她几乎没有反驳的余地。

　　心底缓缓溢出一种名为绝望的悲凉，她忽然笑了，笑声恢复了女子的婉转妩媚，不再是男子的低哑，色蛇神色一动，只见眼前的女子缓缓撤去帷帽，一张清丽绝美的脸庞出现在眼前，他还没来得及发呆，那女子就瞬间拔出刀来毫不留情的朝脸上划去。

　　血流如注，脸上的剧痛却没有让她的动作慢下半分。

　　终归是这张脸的错，若没有这张脸，承苏怎么会看得上她？

　　茉莉，怎么会为了自保出卖她？

　　“你……”色蛇怒吼一声，一巴掌扇上她的脸，脑中嗡嗡声不停，她倒在地上。
　　“贱人，你想死还不容易，我这就成全你！”

　　玄铁制的棍棒一下下落在身上，她被打的失去了知觉，耳边嗡嗡作响，工头恶狠狠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眼前也模糊一片，嘴边漫延着血腥的味道。

　　就这么死了，或许真的是一种解脱。

　　她这种废物，有什么资格活着？

　　只是，如果不是寿终正寝的话，似乎她没有资格轮回，只能寂灭呢。

　　不过也好，或者三界之外有着另外一个世界，那里，娘亲正等着她呢。只是，千万不要再是一个如天界一般等级森严的地方了……

　　对不起，叶凌叔叔，我终究不能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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