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

　　（四）
　　倪景苍回到空荡的宿舍住下来，在学校附近的快餐店当服务员，工资只有八百。

　　这一天周末刚好轮到他休息，他和许海茉约好要到她家吃饭，陈妈找到新的保姆工作，但还没能下班，倪景苍和许海茉便骑车到菜市场买菜。

　　倪景苍从来没来过菜市场，更不知道菜市场长什么样的，他拎着菜篮子跟在许海茉后面，看着她在菜摊前挑菜，然后跟菜贩讨价还价，听她的话，像是个老江湖了，菜摊老板说不了两句就顺着她的要求把菜卖给她。

　　这一刻，倪景苍才知道原来买菜可以砍价的。

　　从小到大，倪景苍吃好住好穿好，用的也是最好的，从来没衡量过那些‘好东西’的价值，甚至以为每个人都能轻易的拥有这些。直到他在快餐店工作的第一天，累得连气都没喘过来就被老员工呼来喝去，饿得前胸贴后背，终于到午饭时间，看着餐盘里的叫不出名堂的饭菜，只有几颗葱花在汤碗里漂浮的味精汤，因饥饿难耐，狼吞虎咽的吃下这些饭菜，他才知道，父母给予他的生活，是那么富有。

　　“走啦。”许海茉把一袋鸡翅膀装进他拎着的菜篮子里，挽着他的手离开菜市场。

　　倪景苍看看菜篮子里满满的一堆菜，不禁笑了：“我看以后你再过来买菜，菜摊老板都怕了你了。”

　　“才不是呢，我压他们的价，他们也赚了，不然不会把菜卖给我。”

　　“真会精打细算。”

　　“那当然。”许海茉满脸骄傲。

　　倪景苍骑车，许海茉站在后车座，搂着倪景苍的脖子，俩人在夏日的风，落日的余晖下欢快的唱着动力火车的歌曲。

　　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
　　当河水不再流
　　当时间停住日夜不分
　　当天地万物化为虚有
　　我还是不能和你分手
　　不能和你分手
　　你的温柔是我今生最大的守候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
　　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对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
　　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

　　“停。”许海茉突然说。

　　倪景苍按住刹车制，停在了一个小卖部门前。

　　许海茉跳下车，到小卖部买了一个冰淇淋，撕开外面那层纸，扔在店铺门前的垃圾篓，又跳上自行车，把冰淇淋伸到倪景苍嘴前，让他咬一口。倪景苍踩着自行车，载着后面那个吃着冰淇淋，给他的人生抹上一道美丽色彩的许海茉，在这有限的青春年华中，勇敢的向前进。

　　现在倪景苍面临的难题是学费。暑假就两个月，单靠快餐店一个月八百块的工资，根本不行，于是他在工地找了份当日结算的兼职。在工地工作，比快餐店还累，不是扛着好几个砖头爬上爬下，就是拿着铲子铲沙子，衣服脏兮兮的，两秒钟时间自己也满身灰尘。工地提供馒头和白粥，倪景苍抖着手吃这些以前瞧不起的粗粮的时候，竟发现它们是那么的好吃。

　　蹲在旁边的大叔说：“小伙子，看你白净白净的，不像是个吃苦的人。”见倪景苍不理人，大叔继续说，“跟家人吵架，离家出走的吧！唉，城里的孩子就是娇气，父母给的生活那么好，偏要出来受苦，何必呢，我想把我家狗蛋养成像你这样白白净净的，都难。”

　　倪景苍忍不住回嘴：“大家都是男人，你能做到的，我也能。”

　　大叔笑说：“我啊，三岁帮家里干活，初中没念就出来打工，到了现在，我家里的衣服没有一件像你身上穿的那件那么好看。要是有富贵命，谁想跟穷人比较。”

　　倪景苍埋头喝粥，不再说话。

　　离家之后，倪景苍经常披星戴月回来，一坐上公车就能立马睡着，身体上有一个准时的生物钟，在快到站的时候，会把他叫醒。倪景苍的腰板没有以前那么直，脸上也没了被父母宠爱时的那股傲气，就连曾经嫌弃的十块钱，他都珍惜得不敢随便花。有时候倪景苍会忍不住想念以前舒适的生活，但依然喜欢许海茉。

　　许海茉知道倪景苍为自己牺牲很多，她和妈妈劝过他回去，也许是为了一口气，倪景苍始终不愿回去。夜晚的时候，许海茉想到偌大而空荡的校园里，倪景苍一个人在死寂又阴森的宿舍楼住，免不了伤心。

　　许海茉有两份家教工作，一份在下午，一份在晚上。晚上那份家教因对方家里有客人，便不用过去。许海茉到超市买了一些倪景苍平时喜欢吃的零食，还有方便面，鸡蛋等可以在宿舍煮来吃的东西。在宿舍等倪景苍的时候，顺便打扫了宿舍，用热得快烧水，还帮倪景苍把所有脏衣服给洗干净。

　　九点左右，倪景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来了。在许海茉的记忆中，她所认识的倪景苍最累的时候是踢完整场足球赛的时候，即使这样，但还能在他脸上看到飞扬的神采。许海茉很为现在的倪景苍心疼。

　　她拿开热得快，把盛满热水的桶扛进卫生间让倪景苍进去洗，然后把电热锅的的插头插上，水开之后，先放泡面，等泡面煮软了，再放鸡蛋和火腿肠。泡面里的料包她一般不放，而是另外倒进酱油和油盐。

　　多累都好，倪景苍面对许海茉总是很开心。

　　俩人围在一起吃香喷喷的泡面，突然，许海茉说：“开学之后，工地那份工作不要做了，我算了一下这两份家教的工资，再加上之前我存的和你现在打工赚来的，足够交我们的学费了。”

　　“怎么可能，学费要四千五，书费和住宿费都还没算进去呢，我们两个的费用加起来都要一万多。”

　　“妈说了，她会支付缺少的那部分。”

　　“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已经计划过了，我会先向我一个哥们借钱交大二的学费，争取明年的奖学金，到时候我就能把钱还上，至于大三的学费，我想，用一年的时间来赚，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打算一直不回家吗！”

　　“我不是不回家，我是在我能骄傲的带我女朋友回家的时候，再回家。”

　　许海茉湿了眼眶，他为她放弃父母，放弃舒适安逸的生活，牺牲实在太大了，有时候许海茉认为，这份爱情她能承受得起吗，她甚至没有信心可以把这份爱情维持永久，毕竟他们还如此年轻，未来的路还那么长，以后会发生点什么，谁能想得到呢。

　　但是有些事情想得太遥远，不是自寻烦恼吗。既然现在他们如此相爱，又何必担忧未来呢，过好当下，是给他们这份珍贵的爱情最好的回报，不是吗！

　　人在需要帮助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有没有真朋友。倪景苍的朋友不是家里做生意的就是当官的，借几千块对那些富家子弟来说简直是小意思，却没想到一分钱都借不到，眼看学校就要开学了，暑假打工赚来的钱只能支付宿舍费和书费，学费不知该怎么办。倪景苍心里很急。

　　就在这时，倪景苍的父亲倪坤盛来宿舍找两个月未见的儿子。

　　家里就这么一个孩子，从小捧着爱着，有点什么磕碰都会心疼得不得了，现在的倪景苍瘦得不成人样，人也黑了许多，脸上还有晒伤后留下的白斑，倪坤盛的心揪痛揪痛的。好说歹说，倪景苍就是不愿回家，就连父亲要带他上馆子吃饭他都不愿意。

　　他说：“爸，等我下个月领了工资，再请你吃饭，现在我没钱！”

　　“吃饭的钱你都没有，你怎么上学！小苍啊，我从你那几个朋友爸爸口中知道你在找人借钱交学费，本来吧，爸爸是支持你跟许海茉交往的，但没想到你会这么盲目。”

　　“是妈妈不赞同我们。”

　　“她不赞同你就可以离家出走！是，她的行为是过分了点，可她毕竟是你妈。还有，你觉得你为许海茉离家出走，不问家人要钱，很伟大，是不是！”

　　“我离家出走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不想受妈妈的金钱控制。”

　　“离家之后，你除了能和许海茉自由自在的恋爱，问问自己，你过得好吗！”

　　“不好，但我相信总会有好的一天。”倪景苍眼神里透着一股坚毅，“爸，我想向你借钱交学费。”

　　“你跟你妈一样倔强。”

　　入秋了，校园的花叶落得满地都是，掐指一算，倪景苍离家有四个月了，现在他换了工作，每周一、二、五晚上给一个数学极差的高中女生补习数学，周六周日补习英语。他最得意的两门课就是数学和英语。数学是强项，英语是妈妈为了长大后送他到国外念书而从□□着他学的，没想到现在会派上用场。足球偶尔会踢，但不像以前每天傍晚都会踢一场。

　　每天为打工和学习忙碌，经过生活的历练，倪景苍的样貌上有了相对变化，没有之前那股贵公子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生活苦是苦了点，但是有兼职，倪景苍还是能养活自己的。

　　倪景苍和许海茉的感情越来越坚固，虽然偶尔为点小事吵吵闹闹，但只是情侣间的调味剂，白天俩人一起在拥挤的食堂吃饭，在安静的图书馆看书，晚上则相约在学校对面马路的公车站等待，然后走在校园里，有时在漆黑的地方接吻，有时在路灯下的椅子上谈天说地，最后依依不舍的向左向右，回去各自宿舍。

　　天气渐渐寒冷，周三晚上倪景苍有课，下了课他裹着薄薄的外套跑到公车站等许海茉。一般十点许海茉就会从八路车下来，可现在已经十点半了，还不见许海茉。倪景苍也是做家教的，对方突然有点什么状况也是难免的，他缩着身子抖着脚继续等待，可那寒冷的风到底是让倪景苍想家了。

　　挂在倪家倪景苍房间衣柜里的冬衣都是牌子货，防寒御暖，倪景苍可以说是没挨过冻，现在他算是尝试到了冷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十点四十五，终于见许海茉从八路车下来，她也穿得很单薄，冷得嘴唇都紫了。

　　“对不起，那孩子明天有测试，所以给他延长了时间。”

　　“没事，我们去喝番薯甜汤暖暖身子。”倪景苍说话吐着白气，他拥着许海茉走过马路，摸到她的手冷冰冰的，便用自己的大手握住她两只手，来到学校门前的糖水摊坐下，点了两碗番薯甜汤，捂着许海茉的手猛的呵气，一边说，“看你，脸都白了。”

　　“你还不是一样。”许海茉微笑，很喜欢这种被他疼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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