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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就在整个詹家人仰马翻时,二小姐詹海穹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老管家詹荣拭着眼泪迎出门来,“二小姐,你……你可回来了……”
海穹红着眼眶点了点头,问道,“我爹呢?”
“老爷旧疾复发,正在房中休息,蒋先生给开了一副方子,说是只能慢慢调养。”
“带我先去拜祭一下二哥。”海穹吩咐道。
“是。”
海穹在灵堂外遇到大哥海宸,兄妹相见,腹中悲苦一齐涌上心头,海穹拥住大哥,只唤了声“大哥”,便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快进去见你二哥吧。”海宸用袖口擦了擦眼泪。
海穹依言走进灵堂,来到海宓的灵前,轻声道,“二哥,我回来了。”
“这是你二嫂。”海宸指着跪在一旁全身缟素的念箴对海穹道。
“见过二嫂。”海穹向念箴躬了躬身。
“二妹有礼了。”念箴用沙哑的声音作答。
随侍在侧的银杏借机将海穹细细打量,见她面容与海宓颇为相像,一样的眉眼,不过多了几分柔美。长发束成男子一般的发辫,头上还戴着一顶宝石蓝的小帽,竹青的棉袍外面罩着一件墨灰色的皮袄,俨然翩翩美少年。银杏见海穹如此打扮,不由暗暗称奇。
“二嫂不必一直跪着,去休息会儿罢。”海穹弯腰欲搀扶念箴起身。
“多谢二妹,就让我在此多陪夫君会儿罢。”念箴微垂着眼睑,轻声道。
“那我去给爹请安了。”海穹起身对海宸道。
“去吧,爹见到你,想是会宽慰些的。”海宸拍了拍海穹的肩膀。
海穹回头看了一眼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念箴,心下叹了口气。素闻周家小姐艳冠宜兴,才学更是过人,作得一手好文章,练得一手好字画,是不可多得的好人物,只可惜这好人物,命运却不济,然而命运最不济的,自然当属自己的二哥,年方二十便猝然亡故,着实令人心痛。
病榻上的詹福俊看见海穹,自是得了许多安慰,握着女儿的手,几滴浑浊的老泪从眼角滑落。海穹几时见得父亲如此,便慌忙抬手为他擦拭眼泪,一边恳求道,“爹,请千万保重身子。”
詹福俊正要说话,忽见海宸急急闯进门来,“爹,爹。”
“何事惊慌?”詹福俊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周德公来了……还有弟妹的几个兄长……”海宸嗫嚅道。
詹福俊顿时明白了周家人的来意,急忙吩咐海穹道,“快,拿我的衣裳来。”
“爹,你这身子,怎能出去见客,就由大哥代劳吧。”
“不行,我必要亲自前去。”
“大哥,你还不来劝劝爹!”海穹向海宸求助道。
海宸却是一脸为难之色,“周德公怒气冲冲……我恐怕……”
“什么?怒气冲冲?”海穹惊奇道,“是何缘由?”
“此事一言难尽,待为父前去向德公谢罪。”
海穹和海宸一左一右搀着父亲身后出了门,向前厅而去。周德馨面若寒霜,反剪着双手在詹家堂屋里来回踱着步,周家三兄弟亦个个怒容满面,分立四周。詹福俊挣脱儿女的搀扶,双手抱拳,向周德馨一揖到底,“不知亲家老爷大家光临……”
“老夫没空来听你这些闲话,”周德馨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他,“敢问亲家老爷,对令公子的病情,可有隐瞒?”
“宓儿……有此意外,老夫如遭晴天霹雳……”
“詹老爷,你当我们全家都是傻瓜么?”念澄愠怒地质问道。
“三少爷这话,不知……不知从何说起?”詹福俊心虚道。
“家父已经问过蒋樵水了,所幸其天良未泯,已如实相告。”念湜冷冷一笑。
“德公,老夫……老夫并无欺瞒之意,彼时宓儿……”詹福俊低声下气地赔着小心。
“如今再来细究这些,已无必要,”周德馨蓦地转过身来,锐利的眸子盯住詹福俊,“老夫是来与你商量念箴之事的。”
“周老爷,”海穹终于按捺不住地走上前来,“我二哥猝然身故,于我詹家,可谓飞来横祸,家父更是悲伤过度以致一病不起……”
“这位想必是府上二小姐了,”周德馨以其惯有的口吻训斥道,“老夫与令尊说话,岂有你置喙之处?”
“周老爷此言差矣……”海穹见周德馨如此咄咄逼人,不由也怒上心头。
“穹儿住口!”詹福俊喝住了女儿。
“詹兄,”周德馨忽然对詹福俊改了称谓,冷然道,“老夫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从前之事,既往不咎,但将来之事么……我儿念箴,老夫断是要对她有个交待的。”
“德公请直言。”
“念箴与海宓既未圆房,便无夫妻之实,因此,老夫便要将她带回……”
“念箴是我詹家三媒六聘娶进来的媳妇,既入詹家门,便是詹家人!”詹福俊的语气中隐隐有些怒气。
“岂有此理,”周德馨怒道,“若非当日你欺瞒老夫,谎称海宓身子痊愈,老夫岂会应允念箴过门?”
“爹。”不知何时,念箴竟出现在了门口。
“我儿莫怕,一切都有为父替你做主。”一见到女儿,周德馨的语气顿时缓和了许多。
“既入詹家门,便是詹家人,那么,生是詹家人,死是詹家鬼。”念箴平静地说着,仿佛此事与她毫不相干
“小妹!”念澄气急,一把拽过她。
“爹和三位兄长的关切,念箴悉数收下,并在此谢过,”念箴缓步走向父亲,含泪道“爹,当日在爱莲池边,你对女儿说,我周家诗礼传家,先祖连中两元,两度拜相,敕造牌坊,荣极一时。女儿当时便对爹说,定会不辱家声……”
“念箴……”周德馨老泪纵横道,“你这傻孩子,你是爹最疼爱的女儿,爹怎能让你受苦,如今你年正韶华,日后应有大好的时光……”
“爹。”念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海穹见此情景,心头大震。方才在灵堂,只与念箴匆匆打了个照面,并未仔细端详,如今她近在眼前,如此凄美情状,真真是白乐天笔下的“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了。海穹在上海就读的圣玛利亚女书院,是一所教会女校,学生大都是本地达官贵人的千金,衣着入时,气质高雅,谈吐不凡,常令海穹羞愧于自身的乡土气。然而此刻,眼前的这位二嫂,却让她深深折服。在她身上,海穹好似发现一种自己的任何一个同学都不能比拟的壮美与高贵,只是这短短的一瞬,海穹便对念箴生出无穷的好感来。
这样的念箴,震撼到的又岂是海穹一人,海宸的感受,实则与海穹相差无几。不曾想到,在这位文弱的弟妹身上,竟蕴藏着如此力量,果然是宜兴城里头一等的好人物。
夜已深沉,念箴独自枯坐在海宓的灵位旁凝神,银杏要留下陪她,却被她拒绝了。明日便是出殡之期,能与之相伴的,唯有今夜了。待到明日,棺入黄土,便要天人永隔了。过门之前,念箴见过海宓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并无浓情蜜意可言。海宓猝尔病故,念箴虽然无比哀伤,却未有撕心裂肺之痛。生是詹家人,死是詹家鬼,念箴默念着这句话,没来由地竟打了个寒战,往后的岁月,就要独自走过么?如此,与空老闺中又有何分别?
“二嫂。”
念箴猛地抬起头来,见是海穹,便站起身来,“二妹。”
“下雪了,我来给你送件衣裳。”海穹将手中的棉衣披在念箴身上。
“让二妹费心了。”
“这屋里冷得紧,我再去取些炭火来。”海穹不由分说,跑出去又端来一盆炭火。才刚将炭火放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匆匆夺门而去。念箴虽有些诧异,却也只能由她。不多时,只见海穹又匆匆地跑了回来,将一个温热的物件塞到自己怀里。
“这是西洋玩意儿,比手炉要好使。”
“多谢二妹。”
“我陪二嫂待会儿罢。”海穹在念箴身旁坐了下来。
屋外,飞雪漫天,海穹默默地陪了念箴一夜。待到天明,院内已是白雪皑皑,风雪中,浩浩荡荡的队伍出了詹家大宅,向城外的詹氏墓地进发。海宸未满三岁的幼子永熙已由詹福俊做主过继给海宓为子,吴蘅虽有千般不情愿,但念及宅心仁厚却英年早逝的小叔,便只得生生将心底的不满压下。念箴抱着永熙,永熙怀里抱着海宓的灵位,沿街站满了围观的人群,七日前,周家小姐披红挂绿地从这里经过,风风光光地嫁入詹府,七日后,詹家二少奶奶一身缟素地怀抱继子再次走过,却是为夫送葬。人们不免摇头叹息,周德公的掌上明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料竟是如此之命运。
城楼上,陆鸿哲目送着送葬队伍渐渐远去,整颗心,也渐渐揪作一团。“念箴这丫头,就是这样的性子……”念澄悄然走近,和他并肩站着,望着远处白色的队伍叹道。
“为何要如此……如此将自己也一起埋葬?”陆鸿哲痛苦不堪地问念澄。
“我爹很是悔恨,说不该当初对她说那番话,以至于……”
“我不会让她就这样将自己的一辈子埋葬的!”陆鸿哲双手攥成拳头。
“鸿哲,念箴的性子,你并非不了解。”
“我了解,但我仍愿一试!”
“那么,我就先在此祝愿你罢。”
“澄哥,你不知我心里……如万箭钻心般……”
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中,海宓的灵柩缓缓入土,海穹眼望着黄土渐渐堆高,终于哭喊了起来,“二哥,二哥……”
“我的儿……你竟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么?”詹福俊也痛哭失声。
一时哭声震天,永熙害怕地将脑袋藏进念箴怀里,念箴抱紧了他,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失去了海宓,如今怀里的永熙便是自己最亲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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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今天在外奔波忙碌了一整日,晚上回来还熬夜更文,真真是在用生命更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