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

　　晨曦拎着个双肩背包，慢慢在山路上走着，脚下随意登了双板鞋，一身银灰色修身运动服，银白色棒球帽，超大雷朋眼镜遮住了大半张俏脸。这副雷朋是她第一天上班时，Jason送的礼物。
　　Jason就是母亲口中的胜文，中文名李胜文，父母都是华人，在华盛顿的大学里教书。Jason自小受到严谨的家庭教育，大学修的是化学专业，但毕业后却不想接受父母的安排继续深造，坚持要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带着吉他和背包离家出走，两年内只身跑遍了欧洲和北美大陆，最后在那个美国的中部城市留了下来，当了一名地方警察。
　　晨曦和Jason的组合，就像好友Monica说的“天造地设”。两个人有共同的爱好、独立的品格和对彼此的尊重与爱慕，抛开这些肤浅表象，那些让两人彼此深爱的缘由，那些深埋在两人心中的情愫，恐怕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
　　盛夏的午后，暴烈的阳光铺满了平整蜿蜒的山路。和很多生长在美国的女孩不同，晨曦不喜欢太过明媚的日光，会晒到她头痛。于是夏天经常是棒球帽搭配太阳镜的装扮，无形中让人有种“生人勿近”的错觉。
　　走到一段平坦的山路，晨曦停下脚步，从兜里掏出一张折的整整齐齐的纸，打开来又仔细看了看。上面就是从兰斯律师事务所得到的，陆雨桐现在的住址。
　　晨曦总也忘不了那天陆雨桐一双愤恨的眼睛。于是想了又想，是该先发一封信通知陆雨桐她的到访，探探人家的态度，还是直接上门去，迎接她愤怒的暴风雨呢？经过预先打听，晨曦知道，这个地址指向的，是临江现在最高档的别墅区。对于此，晨曦刻意不想做猜测，她告诉自己：“无论这对母女现在境况如何，母亲的歉意和嘱托都是我必须要去履行的。”
　　带着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豪气，晨曦决心直面这段上一辈人留下的纠葛。
　　出租车载着晨曦一路向西进了山。车子越向山边行近，晨曦的心就跳得越厉害。到了别墅所在的山脚下，晨曦向司机问清了接下来的路程，就跳下了车，长舒了一口气，慢慢平复着心跳和思绪，沿着蜿蜒的山路，一步一步向山上走去。
　　路依着起伏的山势修建，每个岔路口都通向一座现代风格的别墅，除了别墅区的私家车，极少有其他车辆通过，更不要说行人。接近陆雨桐所在的别墅一带，遍植了樱树，枝叶繁茂，连成一片一片的小树林，在盛夏的午后，为路面撑起片片清爽绿荫。走进树林，晨曦心底些许荡漾，放慢了脚步，目光在浓荫枝桠间逡巡，眼底满溢着一片一片的深绿浅绿。正行着，忽然一辆车呼啸着擦身而过，吓得晨曦脚下一个踉跄。望着远去的银色跑车，毫无减速的意思，晨曦气的皱起眉头，回想起刚才的惊险，心里又暗幸：“要是再向路中靠近个一二十厘米，怕就。。。”
　　有了刚才的惊险，晨曦加快脚步，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高大的青灰色院墙，高大的门，给人一种冷硬的工业质感。打量着如堡垒般的别墅外墙，晨曦猜测着，这别墅的主人该是个如何冷酷铁腕的角色。
　　按响门铃，对讲器里马上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哪位？”
　　“你好，我想找陆雨桐，我是她的。。。朋友。”
　　对讲的另一端沉默了好一阵，然后一声传来“请进吧。”大门应声向一侧缓缓开启。
　　走进院子，晨曦无心欣赏满院精致的花木，摘下眼镜，跟着迎面而来的一个保姆打扮的人，径直向别墅里走过去。余光处，一辆银灰色跑车吸引了她的视线。晨曦望了一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炫车，皱皱眉，走进别墅。
　　大厅里极具品位的现代风格，让晨曦眼前一亮，然而更亮眼，是大厅正中的两个男人。一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一头细碎短发十分有型，穿着休闲款式的衬衫长裤，手插着兜，潇洒的站在那里，带着黑框眼镜，深邃的黑眸透过薄薄的镜片，向晨曦投来探询的目光。另一个头发稍长的男人，晨曦有点不敢打量。那人年纪看来和自己差不多的样子，很时尚的打扮，周身散发着盛气凌人的冰冷气息，正慵懒的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也不看晨曦一眼，手里拿着电视机遥控器，有一搭没一搭的调换频道。
　　“你找我太太？”站着的男子彬彬有礼的开口问道。
　　“我找陆雨桐。”
　　“去叫太太下来，有客人找她。”保姆应声上楼去了，男人转身坐到沙发上，望着晨曦饶有兴致的继续说道：“请坐吧，她马上就下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江晨曦，谢谢哦，我站着就好了。”看着沙发上那个“盛气凌人”，晨曦本能的不想靠近。
　　一抹高挑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楼梯口。看着陆雨桐轻盈的走下楼梯，晨曦忽然想转身夺门而逃。十年的岁月，那个曾经在家门口衣着朴素的倔强女孩，俨然已经变成了风姿绰约的美丽贵妇。晨曦忽然理解了，当日自己身穿白纱天鹅舞裙，雨桐向她投来的那束锥子般愤恨的目光。晨曦苦笑，时移世易，两人的境况已经发生了根本的逆转，可自己为什么仍然是要退缩的那一个。
　　望着陆雨桐一步步走近，晨曦不断压制着自己的心跳。陆雨桐的眼睛，好像六月天的山巅，风云变幻着，从平静渐渐陷入迷茫，然后是如期而至的狂风暴雨。
　　“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陆雨桐冷冷的声音，引来沙发上两个男人的侧目。
　　“把话说完我就走。” 晨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信封和文件递到雨桐面前。“我的母亲让我把这封信和这份遗嘱交给你和你的母亲，她让我代表她向你们道歉，真的很对不起。”晨曦用最诚恳的语气，一字一句的说着。
　　“你母亲自己怎么不来！”在雨桐熟悉的愤恨眼神里，晨曦感觉仿佛回到了当年。
　　“去世了。”
　　“陆楚阳呢？”
　　“死了。”晨曦干脆地回答，让雨桐陷入了沉默。
　　趁着这无声的空当，晨曦忙思索着把要说的话一股脑从心底倒出来。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可是我受了母亲的遗愿来这里，有些事情必须要做完。请你和你母亲先读完这封信。另外，这是我在临江的联络方式，我会呆到这个月底，等你的消息。”一边说着，晨曦一边骂自己中文越来越差，为什么不能简练再简练的表达出来。
　　“对不起，打扰了！”晨曦快速的向雨桐一欠身。转身，大步走出了别墅。
　　听着大门在身后缓缓的合上，晨曦面向天空长长的舒了口气，向山下走去，一路上脚步轻快了不少。穿过那片樱树林，山下的公路就在眼前了。晨曦发觉左膝开始刺痛，忙一瘸一拐的找到路边一块石头，坐下休息。正揉着膝盖，一辆银灰色跑车从山上冲了下来，在晨曦身边毫无征兆的戛然而止。耳边突然响起刺耳刹车声，惊得晨曦差点从石头上滑下来。她两眼喷着怒火，直想把眼前这个破车连同车里的那个破人一起烧成灰。
　　车窗缓缓降下，驾驶室里的人冷着一张俊脸，头也不转，注视着前方，向晨曦冷冷问道：“你就是那个私生女？”
　　“你就是那个差点撞到我的混蛋！”
　　听到这样无理的定义，晨曦心中对于眼前人冷漠骄傲的印象，瞬间转变为无耻无赖的死皮涎脸。对于这样的人，晨曦向来不浪费口舌讲道理，也从不客气。
　　车内人一阵沉默，车窗缓缓升起，引擎轰鸣，跑车绝尘而去。
　　晨曦随即掏出电话，从酒店叫了辆出租车来接自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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