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

　　蓝洄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直睡不着。他的脑海里像走马灯似的闪过各种各样的画面，每次闭眼，那些画面就排山倒海地向他袭来。
　　他打开手机，继续播放颜溯的歌。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有些依赖这个声音，即便不断涌现的回忆让他颇为痛苦，他就是停不下来。这个人的声音对他来说是致命毒药，却也是安慰剂，只有听到，才会有自己仍然不是一个人的错觉。
　　蓝洄最后一次出现这种疯狂的状态是在三年前，他开始吸烟，最差的时候连李方圆都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然后他在一年之内又把烟戒了，现在只有偶尔忙得狠时才会不停吸烟。
　　李方圆当时在他面前说道：“我真好奇你以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你现在看起来要自持很多。像你这样的人真的不能太喜欢什么东西，总觉得像是要把整颗心和整条命赔上去一样。”她虽然年纪尚轻，但看人看事有种超越年龄的智慧与通透，蓝洄也觉得她这话很对。
　　而现在，这样的状态又出现了。
　　想起这个人在今天已经下葬，蓝洄心里没由来地觉得有些堵。他在黑暗中睁了好一会儿眼睛，突然做起来，换上T恤拿上钥匙出门。
　　他不知道他要去哪里，街景不断倒退，他仍然没有方向。感情空窗时蓝洄也曾去过酒吧找人419，男女不限。他高中时关悦就说过他是个男女通吃的混蛋，变成这样也不是意外。但他现在只想找个有人的地方静一静，而不是找个床伴在他身边喋喋不休。
　　蓝洄在一家名叫“Morning's eyes”的酒吧前停下来，推门进去。这间酒吧很安静，位置也略有些偏僻，台上有民谣歌手用一把沙哑的嗓子在唱着不知名的伤感曲子，人们举杯对饮，窃窃私语，都不约而同地面带戚色，还有女孩子们缩在角落里低声啜泣。蓝洄觉得这里气氛有些奇怪，还是坐下来，点了一杯Tequila Sunrise。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点点地将橙红的酒液啜饮进肚。他还是喜欢这样的烈酒，只有那种烧灼的感觉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村上春树的《斯普特尼克恋人》中有个叫敏的女人说过这样的一句话：“我曾经活过，现在也这样活着，切切实实在跟你面对面说话。但这里的我不是真正的我。”这句话用在蓝洄身上照样适用，他早已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乐。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高举酒杯，大喊了一句：“让我们为他干杯！”
　　蓝洄由思绪中猛然惊醒，发现台上的民谣歌手早已退场，女孩们因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由啜泣转为哭泣。他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但也像他们一样高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许是撞上什么悼念活动了吧。蓝洄猜想道。人生本就无常，就像他的妹妹，不也……
　　“你也是歌迷吗？”吧台里的女调酒师站过来，神色阴郁地问他。蓝洄蹙了蹙眉，问：“谁？”
　　“颜溯。”
　　蓝洄难得觉得惊讶，半晌才能回答出来：“我是他的歌迷，但今天纯属凑巧……”
　　女调酒师面对酒吧，叹息道：“你知道吗，这里也算是颜溯的起步点……”
　　当“溯”开始在地下乐界闯出些名气后，曾受邀到这间“Morning's eyes”开过数场小型Live，邀请者就是这个自称为陈妩的女人和她的丈夫。后来“溯”解散了，颜溯单飞后仍然常到此处，与这间酒吧颇有些不解之缘。久而久之，这间酒吧就成为了N市最大的颜溯和“溯”的歌迷聚集地。
　　“那时关悦也常来这里。”女人脸上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她的苍老与疲惫，她叹息着追忆往事，就好像追忆自己逝去的青春，“现如今，斯人已逝……”
　　“关悦？”蓝洄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名字，眼神疑惑。陈妩看着他，不知为何脸上竟有惋惜的神色，她说：“跟我来吧。”
　　酒吧的某处有一面贴满了照片的墙，上面全是颜溯和他的朋友。“这都是他们每次来演出时照的。”陈妩一一指过。
　　早期的照片上颜溯笑得开心，和一群人勾肩搭背并列站在一起，与之前蓝洄看过的照片判若两人。蓝洄竟没由来地觉得熟悉，逐一扫过照片上的那些人时，眼神突然凝在某处，心中大为震惊。
　　——他本想那人与关悦只是同名，不想却是一个人。关悦的样子并未改变多少，站在人群中仍笑得迷人，估计贝斯也依然弹得那么好，歌也依然唱得很好。
　　那么，颜溯是……阿溯……阿苏？！蓝洄心中大恸，如同遭到重击一般，脸色在霎时间变得苍白。
　　“你没事吧？”陈妩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关切地问道。
　　“没事。”蓝洄咬着嘴唇，面无血色地摇摇头，“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
　　他已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了，只记得走前陈妩告诉他“Morning's eyes”要关门了。她的丈夫在两年前因病过世，现在颜溯也死了。她已经没有再留下去的理由了。
　　蓝洄本以为自己会做梦，可他居然睡得出奇地安稳。第二天当他再次开车到那间酒吧时，发现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回家打开电脑，输入了“关悦颜溯”两个搜索词。搜索出的新闻大多是昨日葬礼的实况，蓝洄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点开来看。
　　资料上显示关悦是颜溯的老朋友，两人的乐队“溯”开始于高中时代，最初成队的原因已无人知晓。颜溯一直为抑郁症所困，直至几年前执意要解散“溯”。关悦从来都是包容他，未有一丝一毫的异议，即便是乐队解散以后，两人的关系依然很好。
　　而这其中的原因，蓝洄都知道。如关悦和颜溯成队的时间是在他离开C城的半年后，颜溯本就是个生性腼腆、内向得不善言语的人……他还知道资料上说的那把颜溯钟爱但不用于演出的黑色电吉他是ESP KH-202，记得颜溯喜爱拍照的习惯高中时就已经有了……
　　他甚至知道C.B是谁。那年夏天他们在Live House化名演出，关悦是Joy，而C.B是Current Blue的缩写，正是他的名字蓝洄！
　　蓝洄从未像现在这般失魂落魄。他点击进了关悦的个人网站，对着电脑呆愣半晌，最后在留言板上打下一行字：“我是LH，我回来了，看到请联系我。”末了留下自己的邮箱。
　　做完这一切他便关了电脑倒在椅子上。他知道关悦一定会看到，也一定会联系他。而他们重新见面的那一天，他平静无波的生活会被打乱，他将要面临一个比原先更加残酷的过去——因为那过去里不仅有他，有他们，有他的父母和妹妹，还有颜溯。
　　蓝洄痛苦地捂着脸，终于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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