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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遇非人
魏征杭前脚回到衙门,梁师爷后脚就赶来了。
他将一摞厚厚的纸张放在书房,全是知府衙门的账簿和先前留下的遗案。魏征杭一阵羞愧,他与苏顾游山玩水,这些琐事全让梁师爷一人做了去。
这么想着,梁师爷仿佛看穿他的想法,突然道:“少爷今天和苏老板出去了?”
“嗯。”魏征杭愈加不好意思,“他执意请我吃饭,我推脱太久反而显得太做作。”
“这是自然,吃顿饭不打紧。”梁师爷顺着他说道,突然话锋一转:“只是……”
他眉头皱了皱,魏征杭就知道下面没什么好话。果然听梁师爷道:“少爷以后还是少与他接触吧。”
“为什么?”魏征杭有些迟疑。
梁师爷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压低了声音:“我命人暗地打探过,这苏老板似乎来绛州很多年了,但他先前住在哪里,祖上都是些什么人,却没有一个人知晓。连他身边的店伙计也不得而知,我看这人着实不正常。”
魏征杭听他说这些反而不以为意,随便应道:“我知道了。”
梁师爷想了想又低声道:“这绛州城是个百年古城,周围又是灵脉高山,城里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传闻……”
“噗……”魏征杭笑道,“师爷还是少看些灵异志怪的闲书吧。”
梁师爷欲言又止,最终没再说什么。
如此一来数天,苏顾再也没来过。这期间魏征杭也在忙,知府刚到任,自然许多交接需要处理,前任知府活得像个游仙,四处游乐风花雪月有一手,做官断案却毫无建树。他似乎也知道自己不是当官的料,做了一年便辞官还乡,这才由魏征杭赴任。
好不容易安顿下来,转眼已经到了四月初一。绛州城里的庙会热热闹闹,魏征杭也难得闲下来一天,吃了早饭坐在后院,便听到家丁来报。
“大人,苏老板来了。”
魏征杭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茶盏:“快请进来。”
不多时,苏顾便摇着折扇慢悠悠走来。他这次穿着一身暗纹黑衣,映衬着愈加气势逼人。
魏征杭见了他立刻站起来,又觉得自己太过唐突有些不妥,这一连串的手忙脚乱中,连带着打翻了桌子边缘的茶盏,茶水“哗啦”一声湿了鞋子,杯子也碎成两半。
“唔……”魏征杭立刻脸红到耳根,苏顾却并不在意,含着笑意看着他道:“今日初一庙会,风霁还记得我们约好同去吗?”
“啊?”魏征杭第一次听到他喊自己表字,不禁怔了怔,又突然想起那天临走前,苏顾的确像是说了什么,于是想也不想便点头,“记得记得。”
苏顾抿唇一笑:“那就走吧。”
两人一同走在长街上,人群挤挤攘攘,善男信女争相向城隍庙走去。街边小摊贩卖力吆喝,堵得道路更加拥挤。
魏征杭走在苏顾后面一步,几次差点被人群挤出去。他下意识想要抓住苏顾的衣袖,刚伸出手去又觉得不妥,自己与苏顾统共不过见了几次面,还不到这么熟识的地步。手僵在半空的时候,突然被人拉去,苏顾突然回头扯住他的衣袖,将他拽到自己身边。
他指了指前面的拱桥:“马上就到了。”
果然过了拱桥,城隍庙的大门便在眼前。
这时候人群稍稍散去一些,魏征杭四处逛了逛,苏顾跟在他身边,时不时为他挡一挡人群。几个小童嬉笑着从身边跑过,嘴里唱着他没听过的歌谣。
魏征杭没来得及听上几句,袅袅烟火从庙里飘散开来,薰得人眼睛发酸。
两人走至神殿后面,魏征杭发现里面还有一处神殿,去的人稍微少一些,大多是年轻女子,脂粉味混杂着檀香味,苏顾看了一眼道:“原来是月老祠。”
魏征杭点点头,正欲转身走回去,突然听到里面远处传来一声叫骂,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魏征杭立刻回头看过去。
月老祠的老道人弯腰从香案下揪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原是个四五岁的小叫花子,在偷吃香案上的贡品被抓了。
地上是一只碎了的瓷碗,那小叫花子浑身脏兮兮,唯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出奇得大,看起来像只受惊的小兽,嘴里吱哇乱叫:“不敢了,不敢了!”
那道人闭着眼睛,想来是个瞎子,揪着小叫花子的耳朵骂道:“次次抓到你说不敢了,倒没耽误你下次还犯,今日我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
魏征杭见那小娃娃耳朵被揪红了,忍不住上前一步,刚想说什么,苏顾突然伸手拦在他面前。
“既然已经被抓住了,那道人自有责罚,我们就不要插手了吧。”
正说着,瞎眼道人揪着小叫花的耳朵往里面拖,手段极其粗暴。小叫花疼得嗷嗷乱叫,魏征杭想也不想就喊住:“等一下!”
瞎眼道人回过头,一张脸如干枯的树皮,冲着魏征杭微微一顿:“官爷来庙里,真是稀客。”
“你怎么知道我是官府的人?”魏征杭看他双目紧闭,不禁疑惑道。
瞎眼道人呲牙一笑,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黄牙:“大人衣上的带着桐木烤过的味道,这桐木可是官差衙门特供的。”
“桐木虽是特供,也不是只有官府可用。”魏征杭皱眉道。
“那是自然。”瞎眼道人点点头,“若是寻常富贵人家也能得到桐木,只是大人你看看四周。”
魏征杭四下望了望,没觉察出什么异样。
“寻常人家,无论贫富贵贱,来庙里都是求神拜佛的。富贵人家求平安,贫贱人家求发财,世人皆有所求。可是大人看看这四周可有官府的人?”
“大人身上没有香火气,进庙不拜香,也唯有官府中人做得出来。”那道人干枯的脸笑起来皱成一团,“当官的对百姓来说就是天,自然不必再求什么。”
“道长误会了……”魏征杭听得出话里的讽刺,刚想说自己从未自诩为天,又一想百姓高呼那声“魏青天”的名号,一时半会儿哑口无言。
正待想着,苏顾突然冷笑一声。
“这位……”那道人脸色变了变,却没有再说下去,反而对哦魏征杭道,“大人有何贵干?”
魏征杭这才想起正事,忙道:“我看这孩子年纪还小,吃几口贡品也不是大事,道长不如交给我吧。”
瞎眼道人听闻,突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大人不怕给自己惹麻烦吗?”
“一个小孩子,有什么麻烦。”魏征杭说着,伸手去牵那孩子。小叫花子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又看了看苏顾,怯生生伸出了手。
魏征杭牵着孩子转身走出去,听到瞎眼道人在背后笑道:“大人,贫道在月老祠已有几十载,对姻缘卜算略懂一些,大人想看看自己的姻缘吗?”
魏征杭回头道:“不必了,缘分自有定数。”
那道人愣了一下,右手掐了掐,突然笑道:“看来大人的缘分快到了。”
魏征杭本就不信这些,也没听到心里去。
两人出了庙子,魏征杭带小叫花洗了把脸,发现这孩子鼻子挺翘,下巴尖尖,竟是个女孩。他带小叫花就近吃了顿饭,这孩子似乎饿坏了,手抓着包子就往嘴里塞。魏征杭看着她直摇头,抬眼看到苏顾正所有所思地看着他。
他想到庙里那番话,忙摆手道:“我可从来没有狂妄到自诩为天,那魏青天的名号也是百姓叫的。”
他说着叹了口气:“就算是天,也不是自愿为天的,而是被人推上去的,想来庙里那些神仙也是如此。”
只因人心有所求,便被贡上神坛。
“被推上神坛吗……”苏顾眯起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魏征杭想起苏顾进了庙子也没见跪拜,又想起他之前的种种言论,便道:“苏顾,你并不信神佛之说吗?”
苏顾听闻愣了一下,笑眯眯看着他:“风霁信吗?”
“我?”魏征杭想了想,“人们求神拜佛是因为有所求,我若有所求,希望靠自己求得,而不是靠神佛。”
“这样啊……”苏顾点点头,“我亦是如此。”
小叫花子啃着包子瞄了苏顾一眼,与他四目相对后立刻往魏征杭身后躲。苏顾微微一笑:“风霁打算拿她怎么办?”
“这……”魏征杭想了想,对小叫花道,“你可愿意随我回去,衙门倒不缺一口饭吃。”
小叫花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苏顾,突然背部弓起来,仿佛受到了惊吓。
魏征杭一愣,伸手想要安慰她,她突然朝魏征杭手上咬了一口,嘴里叼着包子跑了。
魏征杭疼得直皱眉,正欲追过去,却被苏顾拦住。他气定神闲地拿出一块帕子,仔细将魏征杭的手包好,叹道:“风霁,你看不出那孩子不似常人吗?”
魏征杭听得一顿,这才想起来,四五岁的孩子哪有这么大力气,身形和速度都如同山间的小兽。
他低头看了看手背,被咬过的地方赫然是一排尖锐的兽齿。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魏征杭愣愣地,一时没有回过神,“难道梁师爷说的是真的……”
“绛州城已有百余年,这等山水地域孕育出什么也不奇怪。”苏顾似笑非笑看着他,“只是下次你若再遇到她,会怎么做呢?”
“这……”魏征杭皱着眉想了想,“若她并非常人,自然不能以常人待之。”
“嗯,没错。”苏顾笑着,魏征杭却觉得那笑容有些冷。
“不能以常人待之。”
魏征杭回到衙门才发现,手上还包着苏顾的帕子。那帕子墨绿色,没有一丝针绣,仿佛能闻到三界山上的草木气息。
衙门里又多出许多琐事,他来不及细想这一日见闻,就被梁师爷拉去处理政事。这一折腾便是一天过去,晚上梁师爷命人准备了饭菜,魏征这才想起今天随苏顾出门,两人都没吃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苏顾回去的时候饿不饿。
魏征杭想着想着,突然被自己吓了一跳。他和苏顾只见过几面,如今竟然会对他如此上心。不过苏顾为人随和,人又……长得如此俊逸,他若真与他成为朋友,倒是一件好事。
这么想通了,魏征杭方才拿起筷子夹菜。看一眼饭桌,又恍惚想起先前苏顾请他吃饭,全是他喜欢的菜色,心里又是一阵高兴。想来这便是缘分,不然怎会他初到绛州,与他说话的第一个人便是苏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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