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遇

　　沈鱼望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黑的眸子，还没等他产生什么情绪，那人便率先松开了手，调头走掉了。沈鱼看着他的背影，来不及说出口的感谢此刻也被堵在了嗓子眼儿说不出来，直到那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界，他方才转移了视线。

　　他掏出钱包看了看，里面还有几十块钱的零钱，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感谢那帮混混还有点良心把钱包还给他，还给他留了点钱？沈鱼自嘲地想着。

　　但是想到被那个被人叫着成哥的人摸过的身体，还有那恶心的感觉，沈鱼便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要赶紧找个地方去洗个澡。

　　沈鱼站在路边拦车，周围一片安静，偶尔才有车辆经过的声音，虽然凌晨时候的车少，不过幸好这个时候拦车的人很少。站了十几分钟终于来了辆出租车，沈鱼坐上了出租车，报了串地址，便望着车窗外的景色不再说话。若不是发生了这件事情，他是绝对不愿回那个地方去的，而今天短短的时间内发生了那么多事，已经令他懒得去思考，如今他已经谈不上说有什么感觉，太多的带给他的冲击让他来不及去想那么多。而且经过刚刚的那件事，让他身上已经沾满了灰尘、奔跑时产生的汗液还有酒吧里喝酒时沾染上的酒精和香烟的味道。他只想痛痛快快的洗一个澡，在这之前他什么都不想去想，不想去思考。

　　在红灯的时候沈鱼的眼角瞟到了司机欲言又止的表情，但苦于沈鱼没有朝他望又强压了下去。沈鱼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在这个时间点遇到一个衣衫凌乱还浑身狼狈不堪的人，自然是要遐想些什么的。沈鱼也没给他机会，一直沉默着望着窗外。直到下了车，付了钱，那司机还是尝试着犹豫的说了句：“小伙子，遇到什么事了吧，以后到了晚上别到处乱跑，虽然不是女孩子，在晚上没那么多危险，但这晚上多乱啊。”

　　沈鱼道了声谢谢关心便走进了小区，直到他要转弯上楼的时候才听见车辆发动的声音，这使他不得不感叹这个社会上还是好人多的。

　　沈鱼上了楼打开门，好多年没有来这个房子，房内还是几年前的装修风格，早已经落了伍。自从哥哥结了婚，他也同陈易同居后，两人都仿佛约定好了似的不再回到这个家，不过看着屋内整洁的样子，看来沈季倒是定时请人打扫。就算不再回到这个地方，但它还是依旧还是那么的重要，只是一进入屋内就仿佛看见妈妈在厨房里制作着她自创的小点心，而爸爸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沈鱼像是中了魔似地怔怔的说了声：“爸妈，我回来了。”他感觉爸爸抬起那双正在看着报纸的眼睛对他扫了一眼、应了一声又低下了头，而妈妈此时会从厨房走出来拍拍他的肩膀问着他在学校里的情况。

　　而现在屋内却是静静的一片没有回应，沈鱼用他那双发红的眼睛把客厅内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就像生怕遗漏下什么似的，他脱下鞋子，打开鞋柜，鞋柜里静静的放着款式一样、颜色不一、大小不同的拖鞋，剩下的几排还摆放着几双高跟鞋和男士皮鞋，时间仿佛在这里被停下，而这个屋子里却早已经没有了他能穿的拖鞋。他是被这个屋子抛弃在时间的河中的人，它们都保持着原样，除了原本住在这里的人。他穿着不合脚的拖鞋走进屋内依次打开主卧、侧卧、客房、书房、厨房和浴室的几个门，没有人，两百多平米的大房子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走进浴室，脱下衣服，水流洋洋洒洒地从他头上落下，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关上阀门。擦干身体走出浴室，打开自己衣柜的门，里面是空荡荡的一片，是了，他还有东西遗落在那个地方。

　　他穿上脏衣服走下楼，按着电子锁找到了沈季说的那辆车，他开着车出了小区，他觉得此刻他必须做点什么。

　　车开进了地下停车场，他坐在车内没有动，他打开手机看了看，现在是5点43分，他在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焦急，他极有耐心的等着。车内早就熄了火，停车场里的灯光弱弱地照了进来才让沈鱼的周围产生了点光亮，这点微弱的光亮照到他的身体，让人感觉他还存在着。

　　因为沈鱼此刻的样子就像是要被黑暗一起吞噬消化掉的感觉。

　　六点，七点，八点，他看见一个熟悉而刺眼的男人拥着另一个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男人带着少年走到另一边的车场，然后就是电子解锁的声音、开关车门的声音和汽车发动的声音。他看着那辆银灰色的轿车，直到它扬长而去的时候才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键，打开熟悉的大门，他慢慢的走进卧室，打开衣柜拿出自己的行李箱开始往里面塞着自己的衣物，他常年在野外奔波，衣服没有多少件，倒是钓鱼的装备和野外生存的工具有不少，他闻着卧室里令人作呕的情爱的味道加快了手上的速度，要是慢一会儿，他都会觉得自己要吐出来，没过一会儿行李箱还没有装满衣物便拿完了。

　　他看着床头柜，上面已经没有了那个他细心摆放好的相框，他拉开柜子，里面没有相框，倒是有盒被拆开了的安全套，那是他在超市里满怀着期待与羞涩的心情买来的，如今却用在了别人身上，再看看地下还有被拆开的袋子，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如同这被人拆开的安全套袋子一样弃之如履，他走到床另一边拉开另一个柜子，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强压着眼神不要望向那张凌乱的大床，驱使着自己蹲了下来，却在床底发现了相框，他探着身子把相框取了出来，原本光滑的玻璃却被带上了细纹，应该是被扔进床底的时候摔裂的。他用手擦擦了，审视着看了一看，仿佛在瞧着最珍贵的宝物一样，就在此时沈鱼却抬手用力地把相框摔向墙面，相框因为撞向墙面而散裂了开来，玻璃掉落在了地面带着清脆的声音和四散的碎屑不再完整，在地面激起的碎屑快速地划过沈鱼的脸颊，他走上前拿起一片玻璃，用另一只手压住相片把照片上的两人分割了开来，玻璃轻易的划开相片也划伤了他的手，血液一点一滴地跌落在相片上，他没有去擦拭，而是拿起自己的那一半放进行李箱，拖着行李箱走出卧室。

　　沈鱼又走进书房拿走了自己的工具，踏进浴室，拿起毛巾和洗漱物品正准备走的时候，他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里面的人苍白的像个鬼，不复一天前的朝气，脸上带着几道细小的伤口，而血液正从中缓缓流下，有的在衣领处染上颜色，还有些沿着脖子顺流而下，镜子里的那个如同鬼一样的人使他莫名地感觉到恐惧。

　　这是谁？

　　他看着镜子中那个陌生的人，把手捏成拳头，奋力地一拳一拳地砸向镜面，直到镜子全部都跌落在洗手池和地上他才喘着气停了下来。他麻木地看着这些一块一块的碎片映出的一张张陌生的熟悉的脸，连手上和脸上传来的一阵一阵的疼痛感也不能让他清醒，他仿佛瞬间被抽光了力气似的跌坐在地上。

　　沈鱼就这么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血肉模糊的手也凝结出乌红的血块他才恢复了力气站起身来。他走出浴室，来到餐厅拿出垃圾袋把昨日的饭菜和蛋糕连盘子带盒子都倒了进去，又走进浴室里把那些碎裂的镜子捡进垃圾袋中。袋子已经被塞得鼓鼓的像是要涨破了开来，有些碎片割开了袋子露出锋利的镜面，他也没有去管，而是打开门把垃圾袋放在门边，等一会便会有清洁工人把它带走的，他知道，连着他在这个屋子里的最后的痕迹。

　　他把鞋柜里的几双鞋子取了出来，装好，又背上众多的行李准备离开，想了想，又掏出手机给陈易发了条短信：“我们分手了。”

　　是肯定的没有任何商量的语气，门旁的柜子上传来一阵铃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亮起的背景是陈易与一个清秀的男孩笑得正是开心，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了。

　　把手机里陈易的号码打开删除，胡乱地塞入口袋，顺手把钥匙扔在柜子上，走了出去。

　　他听见大门“砰”地一声被关上的声音，望着电梯上显示的数字，他觉得可能在这个秋日的早晨，他失去了或者丢掉了一些从此不会再回来的东西。

　　下了电梯，打开车门，把行李一股脑地都塞了进去，关上门，走到另一边坐上去点火，沈鱼踩着油门打着方向盘快速地转了个弯，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让停车场的警卫吓了一跳，连忙伸出脖子来看，结果一辆车以十分迅速的速度地冲了过来，还好他反应快，连忙升起了护栏，但还没等他看清楚车牌号，那车便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沈鱼打开了汽车上的播放器，里面好像是张沈季留下的CD，他点了播放，便随着音乐漫无目的地开着。

　　“Drain the veins in my head ”

　　“Clean out the reds in my eyes to get by security lines ”

　　“Dear x-ray machine”

　　“Pretend you don't know me so well”

　　“I won't tell if you lied”

　　沈鱼看着道路上的一架架红绿灯不断转换，然后渐渐地远离，车子已经穿过繁华的市区，周围的建筑越来越少，他胡乱地开着。

　　“Well who's laughin now”

　　“I'm leaving your town again”

　　“And I'm over the ground that you've been spinning”

　　“And I'm up in the air so baby hell yeah”

　　“Oh honey I can see your house from here”

　　“If the plane goes down, damn”

　　“I'll remember where the love was found”

　　“If the plane goes down, damn”

　　沈鱼踩了一脚油门，车子再度加大马力冲了出去。音响里传出那个歌手不断地声嘶力竭地唱着这几句：

　　“If the plane goes down, damn”

　　“I'll remember where the love was found”

　　“If the plane goes down, damn”

　　“I'll remember where the love was found”

　　“If the plane goes down, damn”

　　“I'll remember where the love was found”

　　“If the plane goes down, damn”

　　最后便成了绝望而缠绵的声音。

　　“You get me high”

　　“You keep me high minded”

　　“You get me high”

　　“You get me high minded”

　　“你让我疯狂，令我神魂颠倒。”

　　“亲爱的，我看到你住的房子

　　如果飞机能够坠落！

　　我将记住那个地方，曾找到爱的地方

　　如果飞机能够坠落！”

　　沈鱼听着耳边不断重复的“goes down”，冲上了沙滩。

　　小景在远处的沙滩上堆着沙子，他拍了拍自己堆的渔船，他觉得像极了，虽然这放在其他人眼中是根本认不出来的。

　　他内心带着极大的骄傲抚摸着这渔船，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像父亲一样驾驶着渔船驶向大海，他水性极好，这是父亲都亲口赞赏的，当他再次摸上自己堆的小小渔船时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跳，连堆起来的渔船也被他受到惊吓而晃动的手碰坏了。

　　他被汽车的发动机发出的巨大轰鸣声惊吓地抬起头看了看，就在他以为这辆车子要冲入海里的时候，车子发出一阵刺耳的仿佛挣扎的声音，轮胎下的沙子被不断滚动的车轮溅飞了起来。随后车门打开，车子里跳出了一个疯子，小景急忙害怕地躲进了礁石后面。那个疯子一边发出听不清楚的声音一边向着海中跑去。

　　直到海水漫过了他的脚边，小景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连忙站起来，挥着蹲得发麻的双腿向父母亲所在的地方飞奔过去了，他内心极为害怕，他不知道那人要做些什么，他只知道他感觉到了极为的不安。

　　等到那些大人赶来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车子和人？只剩下了几道轮胎的痕迹证明有人来过。小景扯着自己父母的衣服焦急地问着该怎么办，而他那慈祥和善良父母亲却叹了口气，叫他别再管这件事了。

　　沈鱼湿漉漉地扛着行李走上了楼，他撑着栏杆一步又一步地往上走着，与其说是走着，还不如说是强撑着自己不要爬着上去。等到了门口的时候他扔下行李，在身上搜寻着钥匙。旁边的门突然被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穿着白衣裳的人，皱着眉头用那双黑眸子看着他，沈鱼心里叹了口气，怎么每次都在最狼狈的时候被他看见呢。

　　白寻看着沈鱼在他自己身上胡乱搜寻着，等沈鱼终于掏出钥匙打开门的时候他对沈鱼说道：“你等等。”说完又关上门，留下沈鱼一脸惊愕的表情。

　　沈鱼耸耸肩，拖着繁重的行李走进家里，关上了大门。

　　他随手扔掉行李，打开了浴室的门，走了进去，随后在浴缸里放满了热水，然后用手伸进去试了试水温，感觉差不多合适了，便连衣服也没脱就直接躺了进去。

　　随着他身体的滑入，多余的水从浴缸中溢了出来，温暖的液体包裹着他的身体，同寒冷、苦涩的海水不同，是温暖的如同母亲的怀抱。他的头也随着浴缸的弧度慢慢滑了下去，乌黑的头发在水中散开、飞扬了起来，遮住了他的视线，而先前凝结的伤口，经过海水那么一泡已经泛白了，但被海水泡过的刺痛的感觉却慢慢散去，舒适的令他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不知道在水中哭泣是什么样子，他的眼中不断地溢出液体，他看不见，也摸不着，泪水一直不停的分泌出来，让他忍不住大胆的猜想，这满满的一缸的液体会不会都落满了他的眼泪。

　　脸上和手上的伤口经过温热的水一泡，加速了血液循环，慢慢地渗出了红色的血液，过了一会，他的眼前已经出现了淡淡的红色的痕迹，轻轻地柔柔的与头发交织到了一起，让他觉得美丽无比。

　　但是从嘴里和鼻子里冒出的气泡却把它们冲散了开来，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也没有觉得失去氧气有什么不适感，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舒爽。日光透过窗户投射了到了水面上，沈鱼缓缓地在这一片晶莹的水光中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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