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初恋

　　高考后的那年暑假，小念住在叔叔家照顾病中的奶奶。和一个老人住在一起难免寂寞。为了消遣寂寞和享受高考后自由的时间，她成了影像店的常客。过去的三年为了高考，她牺牲掉了两大爱好——睡觉和看电视，现在终于有时间实现了。如此底气十足的浪费时间，缘于父亲脸上的笑容，过去他脸上的喜怒哀乐一直是她的晴雨表。十八年来，她还没有见过父亲这么开心过。这一切都因为她争气的考上了令父亲骄傲、让旁人羡慕的政法大学。
　　和她一起照顾奶奶的还有叔叔家的女儿冯帆，在她的推荐下，小念迷上了一部叫做《冬季恋歌》的韩剧。这部唯美的电视剧一下子俘获了她的心，还没见到爱情什么样子的她开始炽热的做起她的爱情梦来。情窦初开的日子里，她没有对任何一个男孩动过心。当然在某个阶段她也会觉得某个男孩不错，但总经不住时间的考虑，还没来得及深入，就又发现其他不错的男孩了。叶然总说她花心，不了解她的人却说她情商低下。她也闹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不过没交也有好处，可以专心致志的学习，不像很多同学因为恋爱耽误了学习。再说她的条件也不适合恋爱，父亲每天都虎视眈眈地观察着她。
　　中午的时候，小念和表姐就会把奶奶委托给其他家人，一起到村边的河里玩耍。这个时间是河边最安静最安全的时刻，玩耍的孩子已经散尽，干活的农民也已回家。她们两个可以毫无顾忌的在水里嬉闹，累了就随便倒在河边的杨树林里聊天。小念喜欢杨树挺拔的身材，浓觅的枝叶，厚厚的完全遮住了正午酷热的阳光。风在林间歌唱，鸟在林间穿梭，偶尔一缕白云从树缝间闪过，好一副浪漫惬意的画画。小念真想用笔把这美景画下来，无奈她无此天赋，只能欣赏感受。她和表姐的共同语言不多，每次聊着聊着，话题就会落到表姐热恋的恋人身。这个时候小念就成了旁听者，听得多了，注意力就开始分散，梦想起自己的恋人来。他该是个什么样子的人？高大，英俊，粗眉，小眼，白皙，幽默，聪明……
　　遇见黎珩的那天中午，小念正给表姐讲解《冬季恋歌》。这部剧虽然是表姐推荐的，但表姐却没有看，她不喜欢言情剧，也不喜欢拖沓的韩剧。即使表姐不想听，小念还是讲得很投入，仿佛在讲自己的故事。如果她的男朋友像俊祥一样，就太好了。正讲得起劲，突然两声“咚……咚……”的巨响从不远处传来。两人吓得迅速站起来，循声探去……穿过一层层的树，走过一道道的坎，等他们摸索到河边的时候，看到水里有两个正在游泳的男孩。刚才的响声肯定是他们跳水的声音，不过她们的身影也惊动了水里的两个男孩。他们两颗脑袋长在水里，好奇地地望着她们。两个女孩迅速地跑进树林里——在山村，大家都是光着身子游泳的，他们可别是两个小混混，那样她们就危险了。还好刚才她们没有走得太近，不然他们的身体在清澈的水里绝对是一览无余，她们不得羞死。
　　“冯帆，是冯帆吧？”河里的人在叫表姐的名字。
　　原来是认识表姐的人。太好了，危险解除了，两个女孩不再跑，停了下来。不过表姐没有听出是谁，依然背对着河，大声地问：“谁？”
　　“我呀，黎珩？”
　　是表姐认识的人，她立刻转过身，向河边走去。
　　“你要干什么？他们可能没穿衣服？”
　　“你放心吧，他们是文明人。”
　　小念依然背着身，怀疑地竖着耳朵，等着表姐的惊呼。等了小会，没有期待中的尖叫声，她好奇的转过头。波光粼粼的水里，两颗脑袋已经变成了两个人，他们裸着身子正向河边走来，随着河床越高越高，身体裸露的部位越来越多，小念紧张地盯着他们，生怕尴尬的一幕出现。她可以不看的，那一瞬间却专注像着了魔。终于，他们的腰线出现了，她迅速眯上眼，好方便以最速的速度关上眼帘。终于，水到了腰部，透明的水里，两条蓝色的泳裤出现了。原来是一场虚惊，他们都穿着游泳裤。两个男孩踩着水一步步走来，阳光照在他们湿淋淋的背上，闪着耀眼的光。和后背形成鲜明对比的脸部却躲在影子里，模糊不清。小念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后，立即退回到树林。身后传来表姐兴奋的叫声。
　　“真得是你，黎珩，我没听说你回来啊。”
　　“本来不打算回来的。不过，这个朋友有事情要来就一起来了。对了，我帮你们介绍，这是赵西哲！”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冯帆。”
　　“听说这里的风景不错，看来真是名不虚传。”
　　“我的建议不错吧，在这里建希望小学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希望小学？”
　　“你还没听说吗？我们村要建新小学了。资助人就是他父亲。”
　　“听说了，不过我以为又是传言。这次是真得？”
　　“是。”
　　“太好了，谢谢你慷慨的父亲！”
　　三个声音此起彼伏。表姐的声音活泼爽朗，黎珩的声音强劲却又温柔，后来者的声音低沉略带忧郁，语速平缓。小念一边收拾着地上的东西，一边分析着远处的声音。听得出黎珩是个开朗、自在的男孩，而后来者却偏内向、不善言辞。之所以称为后来者，因为她没有听清他的名字。她判断事情向来凭感觉，从不愿意动脑，为此父亲在很长一段时间总奚落她是猪脑子，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高二分科，选择了文科的小念学习成绩比过去还好，最后父亲竟也是刮目相看。
　　“你在哪上学？”
　　表姐兴奋地打听着，她绝对是个人来疯。
　　“我啊……”后来者没有说下去。
　　“他呀，不在国内，在德国。”
　　“出了国了还这么腼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很多人都羡慕你呢。”表姐应该也羡慕，她的梦想就是走遍世界。
　　“不是，我只是……”后来者又没有说下去。
　　小念好奇地想看看他，是语言迟钝，还是大脑迟钝，是性格孤僻，还是自卑内省。总之一个男孩上了大学应该开朗起来，她认识的人都是这样。
　　“他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谦虚，尤其是在女孩面前。不过你在冯帆面前不需要这样，她是个开朗、宽线条的女孩。”黎珩倒很会说。
　　“谁宽线条了，我这么苗条。”
　　表姐显然出手了，只听见一阵推搡，三个人都笑起来。
　　小念最不喜欢表姐这个习惯——和人推推搡搡，即便是对刚认识的人也这样，丝毫没有顾忌。让人感觉一副没修养的样子。说到底这个习惯也不该指责她，舅舅舅妈只顾着生活，根本没有时间从思想上教育孩子。他们想当然的认为只要有吃有穿，有学上就够了。农村的孩子都是这样长大的，顺着蔓成长。
　　“咱们别顾自己聊啊，和你在一起的女孩呢？”黎珩记起了小念。
　　“小念，来，我来给你介绍两个朋友。”
　　小念扭捏着，红着脸，走了过来。她想过来，又怕看见两条游泳裤。
　　“这是我表妹小念，今年刚高中毕业。小念，来啊。”表姐一边说，一边把慢腾腾的小念拽到自己身边，“这是黎珩，这是赵西哲。”
　　小念的眼睛冲着旁边杨树上的大眼睛，点了点头。
　　“你好，我是黎珩。”小念的眼前伸过来一双瘦削白皙的手，手指很长，完全是弹钢琴的手。沿着这双手，一个光洁的裸体醒目得刺眼，小念仿佛看见的是只野兽，仓皇地紧闭上了眼睛。
　　“干吗呢？”表姐担心黎珩尴尬，他的手还抻在小念面前。
　　“对不起，你们要不要先穿上衣服。”小念再也忍不住了，鲁莽的说。两个男孩显然没想到，愣了愣，随后爆发出洪亮的笑声。
　　“她还是个小女孩，你们见谅。”表姐连忙打着圆场。她知道小念胆小怯场，没想到今天胆子这么大。丢脸啊，真丢脸。
　　“遵命，请稍等。”一阵窸窣之后，两个穿戴整齐的男孩完整地出现在小念面前。
　　“这次满意了吧。”
　　顺着声音，小念抬起了头，不过她抬的幅度有点小了，不得不又高了一个度数。原来是两个高个子男孩，高的最少有一米八，矮的也有一米七八。她一米六的个子在他们的面前显得有些矮小，她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高的男孩白皙瘦削，和刚才那双手很相配。他戴着一副窄边眼镜，眼睛不大，单眼皮，细长的眼皮透过镜片清晰可见，好像水里游动的鱼儿。这个比喻真烂，可当时小念真这么想，他的眉目如鱼儿一样醒目。他穿了件白T恤和一条牛仔中裤，瘦高的身体赖赖地靠在一棵大眼睛杨树上。看见小念望他，嘴角一扬，狡黠的笑起来，露出整齐的牙齿。小念点点头，算作回应，心却停止了跳动，天啊！梦想过的男孩！只一眼，她的心里就有了他。不过她不敢目不转睛，也不想擅自多情，她强忍着喜悦把头转向旁边的男孩，他也戴着一副眼镜，皮肤黑黑的，眉毛却粗重的很，好像对面的两座大山坐落在黄色的土壤上。看见小念，他也笑了笑，和小念的幅度一般大。
　　“我的表妹汤小念，你们可以叫她小念。”表姐又重复了一遍小念的名字。再重复几遍也没关系，但愿他能记住我，也但愿如我怦然心动。
　　“我是黎珩。”倾心的男孩又开口了，再次自我介绍。他的声音真好听，是标准的普通话。如果朗诵《荷塘月色》，绝对动听。在灿烂的阳光下，小念又想到了《荷塘月色》。《荷塘月色》是她最喜欢的一篇散文，她曾经被一个同班男生的朗诵陶醉过，后来只要听到好听的声音她就会想到《荷塘月色》。黎珩的声音不是同学的那种磁性美，而是清晰明朗的，应该别样风情。
　　“我是赵西哲。”
　　小念又还你微笑。
　　“你在干什么？不握手吗？”表姐拽了拽小念的胳膊，把幻想中的小念拽到两个男孩面前。
　　小念轻触了一下他们的手尖，找了个树墩坐下来。
　　黎珩，他的名字也很好听，和他的样子一样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应该是开朗从容型，似乎还有点玩世不恭。他学什么专业？从灵动的双眼来看，应该是理工科。哪所大学……这些都不重要，即便他没有读大学又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他出现了，活灵活现地从梦中走出来了。她真想狂欢，想庆祝——爬到树上，跳进水里，钻进云端，对着全世界高喊：“黎珩，我喜欢你。”和这狂热相反，她始终低着头，玩弄着一根小木棍，在地上乱画着。坐在他的对面，听着他的声音，闻着他的气息，按捺住强劲的心跳，是多么艰巨的任务，可这一切太美好了。这改变命运的相遇在很多年后的离别里，始终鲜活着跳跃着，温暖着她，鼓励着她，支撑着她。
　　除了小念，大家都在积极地传递着信息，分享着趣事。小念虽没插嘴，耳朵却凑了过来 ，吸取着有关黎珩的信息。不过因为他们都很熟悉，这方面的内容很少，不过还是得到了一条最重要的开心的信息——他们将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
　　“你喜欢画画？”一个声音打破了她的沉思。
　　她抬起头，看见赵西哲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涂鸦。她手里的棍子连忙一挥，搅乱了凸凹不平的画，生怕赵西哲从中发现黎珩两个字。
　　“乱画。”
　　“你好像不喜欢说话？”
　　“啊？哦！我不知道说什么。”
　　“这是她还没和你们熟，熟悉后她可是只小麻雀。”
　　“姐！”小念阻止道，怕她把重要内容说下去。她很小的时候在家的昵称就是“小麻雀”，不过现在早就没人叫了，不明白表姐为什么现在说出来。这个昵称是有来头的，一是她高兴的时候像只麻雀叽叽喳喳，二是她脸上长了几只雀斑，按照图像完全是只鸟儿的形状。
　　“怎么回事？”黎珩感觉到中间有蹊跷，凑过来好奇地问，眼神逗留在小念的脸上，随后恍然大悟地说，“哦，我明白了。”
　　“你看出来了。”表姐佩服地问。
　　“原来她的脸上飞着一只小麻雀。”黎珩笑得露出了牙齿。
　　小念一下子脸红了，红到了耳根，延伸到身体的每个角落。她扬起头，瞪着眼睛埋怨的望着黎珩，黎珩嘻嘻地颔首笑着，拇指和食指间随便碾着一串叶子。“在他的心里，自己原来只是个雀斑女孩。”这么想着，小念难过死了，她失望地转过身，向树林深处走去。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开个玩笑。”黎珩对着她的背影喊道。
　　“她有点小性子，一会就好了。”表姐的解释更让小念生气，她什么时候小性子了。
　　“刚才她直截了当的说我们，我还以为她很爱开玩笑呢。”
　　“好了，别说了。”望着在树林里消失的身影，赵西哲打断了他们的话，“不过你是她表姐，你不去看看吗？”
　　和他们相约好明天中午再见，冯帆才去追赶小念。
　　“你真得生气了？他是和你开玩笑。”回去的路上，表姐还在帮黎珩。
　　“……”
　　“他们是不是很帅？”表姐甜滋滋地问，“你是不是喜欢他们？所以他们那样说你，你才会生气。”
　　“……”
　　“不说话就是承认了，真得喜欢？”
　　“哪有，我对他们都不了解怎么会喜欢。”
　　“我看看，你脸都红了，呀，还这么烫！哦。你在撒谎。我说呢，你不是个小性子的人，原来是觉得在喜欢的人面前丢脸了。”
　　“没有的事。”
　　“不管有没有，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他们都不适合你。”
　　“为什么？”
　　“他们都上大三了，又这么帅，怎么会没有女朋友。你不知道，大学的女生和高中的不一样，开放的很呢。即便他们不喜欢，很多女孩反而会来追他们的。”
　　这话，小念信。
　　“你还没有谈过恋爱吧，所以更要珍惜你的初恋了，别浪费在他们身上。”
　　“我看你很喜欢和他们在一起。”
　　“朋友吗，做个朋友还是不错的。”
　　爱的梦想，最初的梦想，没有发芽没有开花，就被表姐的话破坏了。她脱掉鞋子，光着脚踩在地上。泥土被太阳晒得脱了皮，软软得，立刻把她的脚丫包了起来。她卷了卷裙子，迈进路边的小溪里，溪水不深，刚过膝盖。
　　“要不要去游泳？”表姐关心地问。她看出来，小念是动心了。
　　“我要回去看《冬季恋歌》。”
　　“我是怕你受伤。不管你喜欢谁，他们都不合适你。虽然我对赵西哲不了解，但他是捐助咱们村希望小学老板的儿子，家里有钱又在国外上大学，他未来的发展方向是在国外。你和他不合适。黎珩，我是了解他的，他的身边从来没有缺过女朋友。现在有没有我不知道。但保守的你和他开放的他更不合适。”
　　“别说了。你要不要也跳进来，好舒服啊！”
　　还等表姐答应，小念已经把岸上的表姐拽了进来。表姐一个趔趄，差点倒在水里，弄了一身水，气得她要揍小念。小念灵巧地跃上岸，赤着脚，张开胳膊，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跑起来。太阳透过树叶照在她的身上，绿色的裙子在风中湿答答的飞不起来。表姐突然觉得自己的话有点重，对一个对爱充满梦想的女孩来说。不过这总比受伤好。
　　小念一夜没睡，陪着《冬季恋歌》的女主人公惟真哭了一夜，天蒙蒙亮就起来爬山去了。清晨的山笼罩在绿绿的薄雾中，神秘而美丽。她很喜欢清晨爬山，除了空气清新之外，还可以趁无人无所顾忌的喊一喊。这座没有名字的山不知道她已经爬过多少次了，反正从小到大都在爬。尤其是小时候的秋天，她和小伙伴基本上每天都来爬。那时还不懂欣赏风景，只是为了摘树上的野酸枣。又酸又甜的枣子酸甜爽口，在没有零食的童年时代甚是美味可口。这美味一直延续到十二岁，初中时她才跟着爸妈来到了城市。不过每到寒暑假她还是喜欢来这里。对于她来说，这里是世界上最安全、温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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