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缨记:虎啸长樱

作者:长樱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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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 寒露


      “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能不能说来听听?”
      黄昏时分的流霞馆已经不很有人,空旷的二楼很适合眺望晚霞。深秋的余晖里,任笑笑吟吟地给对面身背长枪的少年斟上满满一杯,酒盅里很快漾起一盏霞光:“还没开打就先救了镖局的千金,王兄真是好福气。”说着向一旁的空位挤了挤眼睛。秋试结束后,虽说最后一战结果仍悬而未决,三位少年武者却因此走到了一起。寒露这天,任笑做东邀一对昔日对手来酒店小酌,趁着周围人少,他向王琥提起这个问题。
      “啊,哪有……”王琥挠挠头,憨笑道:“半个月前我初到此地,水土不服之下竟染上热病,不仅盘缠用尽,还差点被旅店老板撵出门去。要不是顾姑娘恰巧经过,我只怕要入了丐帮一伙。”
      任笑笑道:“不至于吧,丐帮长老能准你带这么一根打狗棒上街?”说着指指王琥背后那杆长得出奇、罩着枪套的大枪。话一出口他又自觉失言,忙将话题引到一边,“……话说回来,你一直都背着它呢。”
      “先人遗物,不敢稍加怠慢。”王琥沉声道。任笑作势在自己脸颊上轻拍一记:“抱歉,我多话了。”
      “这倒不妨。”少年不以为意,摘下大枪一圈圈解开牛皮枪套的结绳:“左右不过是一件兵器,要是再藏着掖着,岂不负了任兄弟一番美意。”说话间丝绳已完全松开,半摘下的枪套里伸出了半截朱红色雕纹枪刃。“晖……”任笑心神一紧小声低呼。
      “‘晖明’,南朝耄将程晖恩的成名兵器。”王琥摘枪套的手一顿,叹道:“不过现在连‘残霞’都算不上了。听过武神?”
      “如雷贯耳。”
      “程晖恩是武神顾成的授业恩师,后来转投北翊旗下,龙首原一役中曾向武神劝降。武神念及师生之谊,便邀他在腾龙江滨一战,结果武神十合之内就斩断了恩师的枪刃和帽缨……炎枪啸日,不愧为海内第一名枪。”
      任笑若有所悟:“原来王大哥竟是将门后人。”
      王琥谦道:“不敢当。家师是程帅身边旧将,因缘际会之下才传了我这杆残枪。要论名气,它还比不上任兄弟那柄‘悲秋’。”
      “……我不喜欢那名字,所以不常把它佩在身边。”被人道破师承,任笑只好拐了个弯承认,仰头浮一大白企图蒙混过去。他正思忖着转移话题,楼下忽响起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踏踏踏踏踏踏……”
      来人仅仅踏了六步,白色的身影就已从酒馆门口冲上了二楼的楼梯口;第七步更是迫不及待地踢在了最后一级台阶上,整个楼层都震了一震,那人也借这一蹴之力一气跃到了酒席旁边,稳稳坐在条凳上:
      “逮到你们了!”
      少女几乎是从天而降,白色的练功服为汗水浸湿又沾了尘土,眼里却闪着灼热的光。直到她坐定,一路卷起的风才追到她身边,撩起几缕松散的发梢。“你们两个酒鬼,一下午不见人,果然是在这偷酒喝!拿来!”长樱一把夺过任笑手上的酒壶,闪电般斟满三杯,看都不看便一仰而尽。任笑好歹回过神来,咋舌道:“那个,长樱小姐,这次可是上品的‘流霞春’……”
      “我当然知道。”长樱“哐”地把酒杯连同护臂一起砸在桌面上,酒晕慢慢在小脸上扩散开来:“我偏不好好喝,亏死那个、嗝……那个冤大头。喂,那边那个,脸别拉那么长,我又不是小孩子!”她这话却是对王琥说的。对方关切的目光立时低了下去。
      “……”任笑看看王琥,又望望长樱,两人间悬殊的身高让他嘿地笑出声来。“别笑!我可没醉!”少女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然而迷离的眼神半点威胁力也无。任笑竭力忍住笑意,道:“我说难怪秋试的时候我会败给你们两个,原来你们都是家伙不离身的,哪像我那么吊儿郎当。”
      “王琥的事情我早听他说过了,我嘛……”长樱一副淡然模样,“我从小就这么戴着,‘昂宿’都快跟我长成一块了。我一整个下午都想找你们切磋新招来着,偏偏你们又不见人影,所以就找上这来了。”她抬起手臂在空中灵活地变换手型,假装没看到实木桌面上新鲜的砸痕,却掩饰不住眉梢不经意的抽动。
      王琥立马察觉:“手又疼了?”他目光停留在少女指间跟腕上,那老茧旧伤上还盖着一些新鲜的红,再问,“你又练起那招来了?”
      长樱神情一黯垂下双手,翕动着小嘴说了什么。“无论什么?无论什么都不行!向总舵主都嘱咐过的……哎!”少年被任笑在桌下踢了一脚,循着目光望去,这才惊觉酒桌上已陷入了可怕的安定。少女低下头,表情隐藏在斜阳的阴影里。
      喀喀……
      那是拳套在桌下紧握的声音,安静的二楼上唯一的声响。“那个……我……”
      “那我们就预祝顾女侠早日神功大成,干!”任笑抢过酒樽,先自己闷了一杯。少女“哧”地失笑,再抬起头时已恢复到活力四射的状态:“练成那天,我一定先把你们胖揍一顿。”
      “先接下我的醇香酒拳吧!”
      夕阳余晖里,一派热闹的劈酒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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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你们说啊,从前有个大侠……”
      夜幕降临,流霞馆二楼只剩下镖局一行三人。任笑出身名门,江湖大小掌故、轶事皆能信口道来;王琥不善言辞,却也曾游历四方,不时在旁附和补充。长樱听得入迷,又多叫了几份酒菜,三人酒意始终高涨,浑不知时光飞逝。“哈哈哈哈……”不知道任笑又讲了什么笑话,二楼又回响起三人放肆的欢笑声。
      “……掌柜的,是不是该关门了?”店小二耷拉着眼皮伏在刚擦好的桌上,有气无力地问一旁曲尺柜台里算账的老掌柜。楼上三人酒量甚大,他整晚都在楼梯上疲于奔命。老掌柜悠闲地拨弄着算盘,笑道:“已经到点了吗?那再缓一会好了,也别急着催客人走,毕竟……”他望着楼上,似乎是聊到了要紧情节,少女上身不由自主前倾,双手支颐聚精会神地听着什么,“那件事之后,镖局小姐就没再这么开心过了。好了,先去把门板掩上,莫扰了邻里休息。”
      “哦。”小二懒懒诺了一声,拖着脚步去搬门板。刚刚把门板竖起,外面一股大力猛地把小二连人带板踢翻:
      “让开!挡我豹形门行事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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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下的喧嚣打断了三人的谈话。“没人?笑话,那小娘皮一定躲在楼上!二伯,我这就把那女子给揪出来,让她知道咱豹形门的厉害!”听口气,来者似乎还有高手助阵。“又是那条狗。”长樱嫌恶地一搁酒杯,就要撑着桌子站起,双肩却被两只手同时按住:
      “交给我来。”
      出声的两人对望一眼,一齐咧开笑脸。“笑笑,你醉了。”王琥道。
      “你才醉了。”任笑冷冷反击,“又想玩英雄救美?我不会再让你得逞的,瘦竹竿。”
      王琥“腾”地立起,颀长的身材在对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跟不带剑的剑客我没什么好说的!”
      任笑不依不饶离座:“哈,我才不想看一只醉猫下去丢丑,平白落了我们镖局名声。”
      “你骂谁醉猫?”
      “谁应就是谁!”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扯着醉话,却紧紧挽着对方肩膀向楼梯口走去。这场景与其说是兄弟情深,倒更像是一对醉汉在互相搀扶着前行。长樱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目送他俩的脑袋下沉到楼板以下,耸立的枪尖旁举起了一只手:
      “何方畜生在此乱吠?”王琥大着舌头高喊。
      “口胡!我家小姐今次不想出手,就由我们‘南北双侠’来把你们轰杀至渣啊!”任笑嚷着不知从哪听来的开战宣言,舌头应该不在嘴里了。
      “大侠们住手啊……”但是唯一一个正常人的呼救很快为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掩盖。
      “……真是一帮傻子。”长樱完全置身事外,索性将双脚架到桌子上、斜倚着窗台,歪着头用微醺的目光打量穿行于云彩间的明月,“只剩下我跟你了呢。”她晃晃空了的酒杯,伸出窗外舀了一盏月光,像平常喝酒那样往自己唇边凑去:
      “楼下……又是什么情况了呢?”耳听得楼下的打斗声转淡,少女借着酒意一拍桌子腾身而起,正踏在一楼正揪着任笑衣领暴打的豹形门众肩上,借力一个旋身,将被揍得不成人形的两名少年护在身后:
      “我就是他们的头子!有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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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最难熬的还是寂静。
      “我说,原来那两人是湖北豹形门的人,徒弟在秋试上败给了小姐,气不过居然搬了师傅来寻仇。”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在黑暗中瓮声瓮气地回响。任笑。
      “嗯。”王琥用单音节回应,表示没有睡着。
      “那徒弟也算有些斤两,徒手就能放翻我们俩;要不是小姐神兵天降,我的脸只怕还没消肿咧。”任笑。
      “嗯。”王琥。
      “谁知道那师傅居然是□□上一匹‘紫云豹’甄子诚呢?也亏得小姐动手前先拿话压住了他、逼他十招之内分出胜负,最后还不知道出了什么绝招,把个□□巨头整得心服口服。都怪镖局的人追过来把我们绑走,不然我一定找她问个明白。”
      “嗯。”
      “喂!你这瘦竹竿就不能多说两个字吗?别以为思过房没有灯我就打不着你!”任笑终于崩溃,站起时不知道碰倒了什么瓶瓶罐罐“哗啦啦”响了一地:“我就不明白了,明明事情是我们三个惹出来的,凭什么蹲禁闭的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这都三天了,她也不来看我们一看!我劝你一句,这种背信负义的女人,不理也罢!”
      “她有病啊。”
      似是被任笑的话语所激,王琥这几天来终于肯开口长谈,“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病,一运劲过度就会晕倒。你忘了秋试的时候,她才下擂台就足足昏迷了三个时辰?这一次还跟高手交战,也不知她伤势怎样。”
      任笑哂道:“十足的大小姐命嘛。不过话说回来,她坚持的理由到底是什么?你跟她那么熟,有没有问出点什么?”
      王琥在黑暗中摇头:“没有。她也一直不肯说。可我觉得,应该和几个月前的劫案有关系……”
      “你们聊够了吧。”
      思过房的小门猝然被人打开,少女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光线,惊起的浮尘在深秋的阳光中翻卷如云。室内久未见光的两人同时以手掩面,问候却大相径庭:
      “你怎么才来?”任笑。
      “你的伤怎样?”王琥。
      “没什么。”长樱用简介笼统的三个字回答,淡然转移话题:“快去准备一下,我们有活干了。你们的武器和着装都在你们各自的房间里,一刻钟后来这里集合。
      “早干什么去了……”任笑满脸不快地从长樱身旁擦了过去。王琥担忧地望了好友一眼,轻叹一声也出了思过房。不多时,王琥提着长枪最先赶了回来,迎面便逢上少女不安的询问:“任笑他怎么了?”她见王琥面带忧色,故有此一问。
      王琥强笑答道:“他这家伙就爱发牢骚,长樱你可别往心里去……他只是觉得你这么久不来看我们、有些寂寞了而已。”
      长樱奇道:“寂寞?不会吧,我可是一醒过来就满镖局地找你们,半路上还遇见了陈开师傅,是他叫我上这来给你们带话的。怎么,我昏过去很久吗?不是才一个晚上而已嘛?”
      “……”王琥一时语塞,万千思绪涌上喉间,几乎要落下泪来。虽然明知无法隐瞒,但他还是回避了那些令他魂牵梦萦的部分,只是轻拍了拍少女的肩膀:“总之,知道你平安无事,我们也就放心多了。”
      “……抱歉,害大家担心了。”长樱歉然道,“还害得你们俩蹲思过房。我应该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使不出‘铁指四进’的……可是看到你们落难,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她语气忽然一扬,“不对,是觉得你们可怜,不下去对不住镖局的名声,哈哈!”少女绽颜畅快地笑道,因为那个专长逗人开怀的“笑笑”此刻就在不远的地方。
      “你们两个!”任笑气势汹汹地踏步上前,一手狠狠落在长樱肩上,“你!要不是那天我忘了把家伙带在身边,那轮得到你来出风头!”他落手似重,实则非常轻柔,王琥正待松一口气,一只手又着实“啪”地扇在他肩上,疼得他一咧嘴:“还有你!决战时刻居然倒地不起,‘南北双侠’的脸就是被你丢尽的!你还好意思背着兄弟把妹?你还能再没人性点吗?”
      “哪儿呀,貌似是你先□□趴下的吧……”王琥正打算跟任笑欢乐地抬杠,长樱的一声咳嗽把话头引回正题:“先别闹了。这回是我们仨第一次出活,我不希望我们之中有谁带着伤回来。先说好,以后谁在任务中挂彩的,谁就要在流霞居请客。”
      “那要是谁都没有受伤呢?你请客?”能想出这种鬼点子挤兑人的非任笑莫属。少女嘟哝道:“我请就我请。不过你们别期望会有多丰盛。”
      “那,就这么说定了!”王琥抢下话头,握住长樱佩着护臂的手背,“我们三人,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平安回来!”任笑加上了自己的手。少年武师们的手在深秋的阳光下结成最深刻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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