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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无声
“小雷,我要走了。”
“嗯。”只有这一声仿佛从肚子里吐出来的回应,便沉寂了,屋内闷热的空气停止转动。
窗外的知了叫得很凶,似乎要竭力挽留他一般。这个季节,聒噪不安。
他一直盯着小雷的脸,他总是恍惚以为这些混杂在夏气里的声音是小雷说的话,但他知道,小雷并没有开口,他的嘴角平得宛若一排午夜被打上雾水染了湿润的路灯。
清怀转身下了楼梯,离开这个小阁楼。小雷一直一动不动,不久便见清怀从门口出来,回头朝小雷挥了挥手,便缓缓地消失在这个小巷的尽头。
倚着窗台,耳边充斥着知了撕心裂肺的鸣叫声,蟪蛄夏生秋死,不知春冬,所以在这个夏天,鸣尽一生的灿烂,不忘人间一趟。
…——^o^——……——^o^——……——^o^——…
“清怀,你还要到哪里去找啊?”
见璐霖撒娇似的弯腰抬起左脚,揉了揉脚踝,穿着像高脚杯般的高跟鞋走了这么久,女强人也都受不了,何况璐霖这么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可是情怀不想放弃。
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时过境迁,从前热闹的巷子已被锁上千重锁,只露出那生了锈的铁门铜锁。零星一两家还住着人,却不再是曾经的街头邻里,是卖给了外地务工人员吧。
清怀当年搬离小镇之后,有给巷里的朋友写过信,打过电话,也寄过些小玩意,其他的朋友倒也有响应,所以成年之后,也都了解情况,唯有傅小雷,当年他视为知己的人,从来都不曾有过响应,他家也没有电话。
巷口的那家杂货店还开着。不为收入,只是多年的习惯。老奶奶一个人坐在窗口,门可罗雀,她却一点也不在乎,偶尔遇见经年不见的熟人,便可聊一个下午,从前世,到今生。
“阿婶,问一下这巷子里的傅家搬走了吗?”
“早就搬了,小雷他妈死了之后就走啦。”
清怀吓了一跳,傅阿姨死了?
“说来傅家也是造孽,小雷他爸下海挣了点钱就找了狐狸精跑了,留下娘儿俩,小雷也不争气,他妈辛辛苦苦拉扯他长大,最后积劳成疾没了,小雷还打架斗殴,哎,现在还在里面蹲着呢。不过听说今天也该出来了。”
“这您是听谁说的呀?”
“王家媳妇,前几天刚回来收租呢。”
情怀道了一声谢便拉着璐霖走了。
眼角瞥到了这小杂货店里卖的东西,都是上个世纪的东西了。杂货店从清怀懂事起就在那儿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只是开店的阿婶,从葱嫩的谁家媳妇,一路走来,换做了珠黄。顾客仿佛在某个时间段,约好了般一同消失得鸦雀无声,堆积下来的货物有很多上个世界的名牌,只是如今被人遗忘罢了。阿婶并不知道,这些东西在大城市里,已焕发新春。
阿婶不在乎钱,横竖有几个儿子养着,只是习惯了坐在这些朝夕相处的货物中间,看着窗外的故事。
就如清怀一样,保留了在午后安静读书的习惯。
到了,然而清怀只是牵着璐霖的手,站在街头,看着街尾被一群人围住的小雷。
这群人,男的都染了大红的头发,在夏天越发像一团火,热得让人想脱了衣服散热,那些染得枯草一般的女人倒是穿得清凉,恨不得穿得再少些。
有一个高挑女子粘小雷很紧,清怀猜得出她是小雷的女朋友。
小雷的眼睛突然穿越人群,直直盯着清怀看了两三秒,而后又转头跟别人谈笑风生。
清怀该怎么办?上前拉住小雷,告诉他:“离开他们,他们会害你一辈子的!”
新闻看多了,至少知道这些人绝非善类,所以清怀不敢,他最不愿做的,就是让璐霖有任何一丝差池。除非他一个人来,才敢当着这些人的面给小雷警告。
看着小雷烈火下的笑颜,清怀突然想起从前的时光,怀念从前的小雷。
那个时候,清怀和小雷会在无事可做的午后,跑到农田旁边的小池塘边,双脚伸入池中,冰凉的水包裹了他们的小腿,仿佛夏天清冽的手。
涧边幽草丛生,小雷总是躺在草丛中,双手抱在脑后,眯着眼睛,不知是睡是醒。
而清怀则坐在一旁,双脚依旧在水里画着圈圈,嘴里却背诵者唐诗宋词,或者韦达定理还是春分秋分等,一个下午下来,他和小雷的对话少得如同太阳和月亮——只有一个。
要找到一个能与自己兴趣相投,天南地北都侃得来的朋友,难;想找一个在一起能沉默一句话不说却不会感到半分尴尬的朋友,更难。
人生难得一知己。
清怀曾以为找到了。
他是忘了,忘了他们为什么会去池塘的原因。
清怀是家里管教严,不敢在午后和巷里的伙伴疯玩,而小雷,是不屑。
从来,小雷都是这群孩子中最受羡慕的人。
明明他家不是最富有的,他也不是最帅的,但他好似与生俱来便有一种放荡不羁的气质,那是男子汉的气度,令人生羡,哪怕他成绩不是最好的,人们也看得出他是最聪明的。
羡慕有时候是可怕的,伙伴们疏远了小雷,而清怀是被父母疏离了孩群,不知不觉,他们反而成了朋友。
他们本不是同一类人。好像几千几亿万年各自远行的星际轨线,原本毫无相关,默然运行,偶然宇宙发生了什么会引起蝴蝶效应的事件,他们改变了轨道,相交,可是于这一点后,终将分离,甚至背道而驰,越来越远,因为它们本来就不重迭。
清怀想早知如此,当初宁愿做两条并行线,一辈子不相往来,也比拥有后失去要快乐。
人生要经历太多相遇与背离的事,这也是亘古不变的游戏规则。
小雷很聪明,他或许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才没有联系清怀,他悄无声息地掐断手中的线,看清怀这只风筝远离,不去追寻,而清怀,漂了那么久,才迟钝的意识到,自己已成了无根的浮萍。
清怀牵着璐霖的手,转身,树荫覆盖了他的脸孔,他决定离开。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许那群人会害到小雷,可是小雷不也相同吗?因为相似,才会不断靠近,走在一块。就算清怀现在去拉住小雷,小雷也会决绝地抽手吧。
就当做久未联系而失去的朋友吧,人生有太多这样的朋友。明明笑着挥手说再见,却是再也不见。明明豪迈地说后会有期,其实是后会无期,然后湮没在茫茫人海之中,面容模糊。只没有预见,所以不会悲伤。
可是,失去一个朋友,并不如字面那么简单。
随之坍塌的是,一段融了他的青春年华。
失去了他,便没有再和你讨论那年韶华,生生掐断的记忆。
清怀突然听不到蝉鸣,周围一如那年那天,静谧如夜的午后。夏天没有蝉鸣,就像糖水,去喝不到糖的味道。
耳朵被机车的轰隆声惊醒,然后小雷载着他的女友,领着一群人,从身边疾驰而过,没有停下,没有回头,就这样绝尘而去。
知了静默地见证了友谊的断线。
这个夏天,蝉鸣无声。
就连璐霖的话都随风飘散在写着热气的街道上。
“那两人还挺般配的……”
…——^o^——……——^o^——……——^o^——…
周清怀:
谢谢你还会回来看我。
可惜我们是背道而驰的两辆车,只不过是无法自定的同一个起点罢了,只能越走越远。
我的过去是一片空白,呵,或许只有你吧,但是,这一切都随着时间早已流逝。
你知道的,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尤其是你去了省城之后。没有必要再找我,我已不是当年的傅小雷了。
至于见,或者不见,这要看上苍的意思了
顺其自然。再见。
傅小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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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起笔于2010、9、15
完稿于2010、9、20
5天就写完了,当时也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就这样写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