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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花台
夜半时分，闇云低垂，天上黑压压地看不见一颗星。深沉夜色里，偌大建筑物失了白日的生气，不见人声喧哗，只有守卫一如往常，严肃而静穆地杵在各个回廊、门口。无声无息，暗夜一片的西南角，悄悄亮着一盏盏华丽而寂寞的灯。
摇曳着柔亮光晕的灯花台，侍女们挽起袖口，蹬着长梯，摘下光华璀璨的琉璃盏，轻轻拂拭透过松墙扫入、沾在灯罩上的沙尘。
捧着灯花，轻轻移动手中绢布，忘了从什么时后起就在这灯花台当差，似乎是刚刚才猛然惊觉到，那应该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的事了……
第一次看见圣尊在奴婢面前抛去他的高贵优雅，带着满脸惊慌的神色冲出灯花台，朝着宫外黄沙遍野的苍莽急奔而去。发生了什么事呢？卑微的侍婢身份没有理由多问，只是很好奇，长年在这灯花台，也极少看见六大战神倾巢而出，宫内出了大事吧？让圣尊如此惊惶失措，一定相当的不得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圣尊是怎么了？
望向身后的其他侍仆，空荡荡的宫中，第一次让每个人不约而同地露出压抑不住的不安与惊怯，原想勉强提起勇气笑着安慰大家的，只是低下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敲打着火石，在擦拭得晶亮的红色琉璃灯内点燃一抹红色烛火，轻轻地挂回檐上灯钩。红艳艳的灯影映在脸颊上，大家都知道，尽管不安，却什么也不能够说。
取下另一盏灯笼，重覆挑净灯盏内融余的残蜡，夜凉了，圣尊鲜少如此深夜不归……
“夜深，休息吧……”
毫无预警地，身后蓦然传来清澈温柔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知道圣尊练着武功，走路不带任何声息，虽然圣尊在我们面前总会刻意放沉脚步，好让我们来得及端出茶水，来得及空出双手，准备为圣尊卸下氅挂……
不假思索地，从长梯上匆匆翻下，在飘摇的白色缎摆面前低首屈膝：“圣尊，您回来了！”
圣尊没有回话，也没问我们为何深夜会在庭外擦拭灯花，今天的夜格外地冰冷苍凉，浸染着我们的不安。抬头望向圣尊的脸，第一次见到圣尊如此苍白疲倦的容颜，那容颜淡淡地对着我笑：“夜深了，休息吧……”
垂下头，一个冲动就要爬起身：“圣尊辛苦了，奴婢立刻准备汤水衣物……”
“不用……”沾着黄沙尘土的冷白色衣摆轻轻离了视线，只一抹温纯的嗓音飘飘传来，柔柔缓缓，钻入耳际。
“我累了，今晚，不要打扰我……”
背着陡然拂起的窸索寒风，眼角噙着莫名涌现的泪水，半晌，抬头望向内院，圣尊那抹苍白微颤的背影方才似乎是消失在那个方向。大概……是进屋去了吧？总觉得自己不该想，圣尊的事奴婢无从干问。低下头，双手捧着灯花使劲擦拭，亮晶晶的琉璃灯盏上，光华鉴人不沾一丝尘埃，但眨眨眼，却见一滴一滴，不知为何总擦不去的水渍……
“夜深了，休息吧……”
纯净温暖的语音，在耳边一次又一次地荡着……
凉风瑟瑟，安静，带点不知所以的悲伤，许多思念突然在此时一波波涌现。昨日清晨，捧着圣尊美丽的发，执起象牙篦子不知第几次地为圣尊挽起雪堆般的髻……这把个月来，圣尊的胃口不好，连带得身子也单薄了，一句“圣尊您是否不舒服”，问出口，只换的一张柔和的脸对我笑一笑，圣尊他什么都不说。更早些年前，第一次来这灯花台，被卖断了的婢子身份原不该再想着爹娘，挺起倔强而勇敢的背脊，圣尊的一句话却让我忍不住掉下眼泪……“过几天，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你们可以回家省探，好让双亲兄弟安心。”那年我十四岁，乡下的爹娘红着眼眶问我日子过得好不好。当然好，吃的穿的住的都比穷苦的老家舒服，身为圣尊的贴身侍婢，打扮得一身光鲜，第一次懂得上胭脂花粉。“我很好，圣尊对待下人也很好……”虽然圣尊并不特别在意我们，而只是那么不经意地，不花任何心思地，就表现了他的温柔……
而后，在灯花台，我见过了数次的红叶缤纷……
灯花闪烁，依旧是如此灿烂，却不复昔日温暖。
身后突然传来哽咽的声音，旋过身去，见到宛儿蓄满泪的眼：“采苹姐，我…想回家……”
好久不曾想过的念头，今夜又再次燃起。多久了？只记得上一回见到的，是爹娘衰老的容颜，和深深望着我，充满了心疼与愧疚的眼睛。
“嗯……”望向深幽幽的内院，一片暗寂。圣尊累了，明儿再为圣尊烧热水，为圣尊换去沾满尘沙的床单……明天吧……明天。今夜，圣尊累了……
“明天……或是后天，我陪你去向圣尊告假……嗯？”对宛儿微微笑着，看见她感激地点头，破涕为笑。
重新捧起了另一盏灯，挑亮灯里摇晃的冷焰……
没有星、没有月，黑暗沉重的夜影压下来，翘首望去，阴暗的内室不见一丝生气声响，除了盏盏的灯花之外，天地间透不出任何微光……
夜，希望还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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