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祭

　　寂静的天，各种各样的小虫子在草间活蹦乱跳，发出或悦耳，或奇特的叫声。我疲惫地来到了这个小山丘，背朝森林，面朝悬崖，坐在了那里。群星闪耀，月明风清，现在的城市，这种景色真的很少见。
　　白衣上的点点血迹，我不愿擦拭。这些是罪证，是我杀了人的罪证。可是我为什么这么满足？我的心，变了吗？
　　突如其来的委屈，我的喉咙一酸，眼泪就这样下来了。顺着脸颊流淌，痒痒的。伏在膝盖上，我呜咽着。“就这样哭吧……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哭出来。”一个人从后面抱住了我，把脸贴在我背上。那么温暖的怀抱……更是加剧了我的委屈。我扑在了他（或她）的怀里，失声痛哭，似乎要将心里的苦水都倒出来似的，不断抽动的肩膀，止也止不住的泪水……他拍着我的背，轻轻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眼泪终于止住了。抬起头，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脸。
　　肖鸿。
　　“是你……”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说这两个字。他的身上缠满白色的绷带，绷带上渗出暗褐色的血迹，那就是我下午的杰作……我看着他的身体，心里竟没有半点涟漪，仿佛就是很平常的事。
　　“没错，是我。”他看我的眼神没有什么变化，并不像是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我是来还东西的。”他的手里，银色的匕首在月光下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走开。”我的语气从来都没有这么冰冷过。“啊？”肖鸿被我推了个趔趄。“你根本就没必要把匕首还给我。”我转过身，仰望天空中银色的月亮，“王子殿下，怎么可能会理会我这个下等人呢？”肖鸿半晌没有出声。果然呢，被我说中了。“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说。”他走到我的身边，稍微斜斜眼睛，我看见他眼中的心痛。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猛然疼了一下。“如果我真的这么认为，今天就不会让你碰到我了，也不会来找你了。”你也得有这个能力。我不屑地回过身。他像是猜到了我的心思，手指轻抚过我的长发，语气变得异常温柔：“我当然有这个能力，因为我是银虎。”
　　银虎。
　　好像受到了雷击，瞳孔惊讶地收缩，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感到了刺痛。银虎……银虎……他是银虎……白狐……是他的妻子……各种各样的传说在脑海里游走，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为什么会是这样？他竟然是……我，我不敢相信……“愿意跟我一起履行传说吗？”肖鸿单膝跪地，身上黑色的衣服在发生变化，从胸口到全身，像被侵蚀似的，慢慢消失，消失，留下了银色的皮衣，银色的皮裤，还有银色的短靴，银色的很有棱角的面具。是银虎，真的是银虎。就在他触碰到我的一瞬间，我发现自己的周身也在发生变化。沾染了鲜血的白衣缓缓变成了略紧身的短旗袍，旗袍上银色的凤凰环绕着我的身体；雪色长靴衬出腿部的曲线；雪色的羽毛面具遮挡了充满悲伤，震惊与疑惑的眼睛，两根雪色的丝带从发丝中伸出，在黑暗中飘摇。
　　月光笼罩的山谷，我坐在悬崖边，双腿交叠，转过身面对着他，神情惊恐而又犹豫；他单膝跪在我面前，膝下是坚硬的岩石，一只手向我伸出，神情温柔而又期待。
　　在犹豫了很久之后，他发话了：“你知道吗？我其实在很久以前就预感到徐菲就是白狐了。”什么？他……突然间，我感觉他的眼神好像有透视的能力，可以直视我的心，看穿我所有的秘密。“你身上有一种只有白狐所拥有的神秘气质，只可惜我们班上的那些傻瓜却认为这种气质是神经。”他接着说，“知道我对你的感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就在你转学来的第一天啊，你站在讲台上报出你的名字，我就在台下看着你。”原来他对我……一见钟情？在他很真诚很真诚的叙述中，我就像失了引线的木偶，没有了生命力，僵在了他的面前。“我总在试着接近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感觉你对我很冷淡，可我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问问你。”肖鸿低下头，他的忧伤我可以感觉到，“我在想，是不是我给了你什么不好的印象……”原来，真正悲伤的人竟然是他……“答应我，好吗？”他将面具放在一边，同时将我的面具取下，丹凤眼闪动着期盼，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对我表白……这是真的吗……还只是我做的白日梦呢……希望是真的，好希望……悔恨慢慢侵蚀了我，我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肖鸿……你……我……我为什么要恨你啊……为什么啊……这没有理由的不真实的感觉，为什么在我的心里储存了这么久？
　　我转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我……”话还没说出口，他就用手把我的头转了回来，封住了我的嘴唇。
　　就在这一刻，我真正地愣住了。他拥住我，我被他拉入了怀中。渐渐的，渐渐的，眼前一片朦胧，什么都是虚无的，只有他……只有他是清晰的……心跳得很快，很快，无力反抗，只能任凭他将我的心一点点，一点点吞噬……他的手臂就像铁钳，将我紧紧地固定在他怀里……他的温度，他的气味……脑海里逐渐出现了一幅幅画面……他的笑，他的性格，他的气质，他的魅力……
　　肖鸿，你知道吗？我触及到了月亮呢。
　　反手抱住他的头，攀上他的身体。他转过身，把我压在柔软的，散发着清香的草地上。闭上眼睛，享受着他断断续续的喘息。他柔软的唇在我的唇上辗转，温柔，迷醉。
　　就这样似乎过了很久。他的怀抱依旧那么温暖。我深深地陷入他的怀里，手臂像寄生在树干上的藤蔓，绕着他的身体，似乎想跟他合为一体。
　　就这样好了，永远都不要离开了。不要动，不要动，肖鸿，吻我，就这样吻着我，让我感受到你的爱，让我感受到……他伏在我的耳畔，轻声地，深情地说：“菲儿……答应我，不要离开我……”我笑出了声。
　　你知道吗？你就是我生命中的唯一的动力，如果没有你，没有你天天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该怎么活下去？因爱生恨，就让这恨意滚开吧！夜深了，你的发丝骚弄着我的脸颊；夜深了，你闭上了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你能感受到我的泪吗？它们顺着长发渗入了泥土。你能感受到我的心吗？它通过我的指尖已经住进了你的心里。
　　花朵，接受凋零；风，接受追寻。而我接受了你，你能让我幸福吗？说啊，你会的，你会的！
　　好了……好了啊……我快要窒息了……
　　身子不住扭动，窒息的黑暗似乎马上就要来临，可是他并不停下，健壮的身躯依旧把我压在湿润的草地上。我的指甲抓着他的背，他像根本就没感觉一样。肖鸿！你想做什么！放开我！放开我……发不出声音，推不开他，可是胸口难受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了，眼前一阵一阵的黑下来又亮起来。
　　肖鸿，原来你只是想杀了我吗？这对于我来说，是最美丽，最幸福的死法了吧……
　　黑暗，终究还是来临了。
　　知道吗？如果死在你的手里，我很开心。
　　清晨的寒露带来丝丝凉意，朝阳钻入叶片的缝隙，照射到我的眼睛上。天亮了？我，还活着？
　　身上带着疲惫，我努力睁开了眼睛，避开了刺眼的阳光。银色的皮衣带来了暖意，我发现自己靠在这个少年的肩上。嘴角不经意上挑，手指划过他精致的脸庞，他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因为夜间的寒冷，他蜷缩在树下，可是我一直靠着的肩膀却很舒展。我把皮衣重新披在了他的身上，并将他的头抱住，脸贴在他的头发上。原来，他只是没有感觉到我的反抗。哦，徐菲，你真是个白痴。
　　亲爱的，我爱你，好爱你。
　　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的时间，他揉揉眼睛，醒了过来。“菲儿？”他转过头来，睡眼惺忪地看着我。看着他这样的可爱神情，我“扑哧”地笑出了声，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他闭上眼睛，很配合的样子，就像小猫得到舒服的抚摸。
　　我把手放下来，他甩了甩他凌乱的头发，从旁边抓起手表看了看：“天啊，今天竟然是星期三……菲儿，看来我们还得到学校去。”什么？去学校？可是我，真的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去了。那个地方就是人间地狱！“没关系的。今天的徐菲，可是有肖鸿保护的哦！”他把我从地上横抱起来，“走，先去我家换个衣服，你家里被警方封锁了，想进都进不去。”我顺势勾住他的脖子，吻了吻他的耳后。
　　他的父母热情地招待了我，他的父亲叫肖锋，是市刑警大队队长，跟我的前辈很熟，同样的，他也是前一辈的银虎。只可惜，他在在任期间，根本就没有以银虎的身份见过我的前辈。不过呢，我应该庆幸他们没有见过，否则的话，共同传承那段传说的就可能是他们，而不是我和肖鸿了。
　　身上套着肖鸿妈妈的休闲衫，手中端着一杯暖和的热茶，耳边充斥着肖鸿妈妈的“儿子啊你终于长大了，终于动心了啊！”，肖鸿的“老妈你死一边去。”和肖鸿爸爸的“两个活宝啊……”我有了一种幸福的感觉。很幸福很幸福的感觉。好想，好想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啊。他们之间的亲情，真让我羡慕。我什么时候也能感受到亲情啊……
　　爸爸，我们的家，只有你对我最好了，可是，你为什么要走呢？你为什么要抛下我自己走呢？女儿好想你，好想你啊……
　　“好了好了，你们也该去学校了。”肖鸿妈妈的话让我从思念中走了出来。肖鸿答应着，用力地点了点头，站起身，左手把单肩书包往背上随意地一扔，右手拉着我就跑，还不忘了回过头冲着他妈妈做个鬼脸。回头发现，他的妈妈同样也回敬了他个鬼脸。
　　唉，真是一对有趣的母子。
　　他从花园里推出摩托车，很绅士地示意我坐上去。我的手轻轻滑过车身，目光中流露出笑意。肖鸿，你真喜欢银色。他也坐了上来，我双臂环住他的腰。
　　肖鸿骑车很疯，在大街小巷里飞一般地穿梭，我的长发飘在空中，几乎都没有碰到过我的背。没过多长时间，我们就来到了学校的前面。
　　学校的门刚刚打开，许多学生陆陆续续地走进学校，看见我走在肖鸿旁边，有许多女生都对我投来憎恶的目光。我并没有理会，牵着他的衣角，他推着摩托车，一起往学校里走去。车棚里，我们碰到了班级里其中一个让我消去记忆的肖鸿的朋友。“嘿！肖鸿！”那个叫王文磊的男生向肖鸿打招呼。我对这个男生的印象很好，他每次见到我，都会向我友好地点头示意，和肖鸿一样，他也看不惯那种总是欺负别人的行为。“王文磊！”肖鸿挥挥手，笑着回应他。“嘿啊，这位漂亮的小姐是谁啊？肖鸿，不会是你夫人吧！”王文磊像绅士那样向我微微敬礼。“没错，这就是我女朋友。”肖鸿满脸自豪，揽住了我的肩。“小姐，请问您尊姓大名？”王文磊抱拳，很有大侠风范。我正在犹豫我要不要说出自己的名字，肖鸿插嘴：“不用问啦，我把你的梦中情人抢了。”“我的梦中……嗨，徐菲啊……什么！这是徐菲？你竟然把徐菲抢走了！没哥们儿义气啊！说好了要让给我的……”王文磊愣了一下，随即很没形象地冲肖鸿吼道。
　　现在，我只能用“呆若木鸡”这个词来形容自己了。梦中……情人？我没有听错吧……我，怎么可能会是别人的梦中情人？我不是……向来都是被讨厌的吗……怎么会？怎么会啊……“谁说要让给你了——别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菲儿。”肖鸿温和的眼神让我的心里似乎又出现了勇气，“这个家伙暗恋你好久了，只可惜呢……我冲他下战书，说一定是我追到你，他不信，结果……王文磊你欠我50块钱，放学记得请客。”我终于笑了出来。我原来，是他们之间的赌注啊，真是一个好幸福的身份。“好啦好啦我认输！”王文磊拍拍肖鸿的肩膀，又转过来看我，“徐菲啊，你从今天开始就是我嫂子了，把我大哥管严点，我还想看看他当‘气管炎’的样子呢！”肖鸿当即就给了他一拳，顺便说，“我女朋友这么温柔的，别被你这小子教坏了啊！”
　　于是，王文磊就和肖鸿针尖对麦芒，吵个不停。
　　我一直跟在他们后面，面带微笑……真是的，这两个……活宝！
　　最终，他们终于在班级的门口停住了吵闹。肖鸿转过来看向我。我立在班级的门前，听着里面的喧闹，却不想踏进去一步。这个地方，对我来说有着太多的阴霾，挥之不去，埋不掉的阴霾。我现在只想选择逃避，逃避这个地方，逃避这个让我伤心的地方。“没事了。”肖鸿俯下身，捧住我的脸，用他的眼神给我鼓励，向我传输勇气。他轻吻我的唇，将他的信任毫无保留地传递给我。
　　斜斜眼睛，我看到站在旁边的王文磊慌张地蒙住自己的脸，嘴里念叨着：“哎呀天好黑，我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
　　幸福感暖暖的。
　　在他们两个的簇拥下，我走进了班级的门。“啊！肖鸿……你是谁！”本来坐在我前面的刘倩看到肖鸿走进来，眼里冒出欢喜的光，直到目光扫到我身上，转眼间就变成了敌意，“徐菲？”肖鸿并不理会她，轻揉我的发。眼神温柔得像是冬天午后暖暖的阳光。他看了看刘倩，俯身在我额头上烙下一个吻，挥挥手让我回座位。周围的男生一片起哄的声音，和我复仇那天一模一样。我也挥挥手，飘然走向自己的座位，脚下坚硬的地板像是变成了棉花糖。
　　刘倩气得浑身发抖，她转过身来，看着我把书桌里的一条肥大的蝴蝶幼虫摔到地上变成一滩绿色的液体，脸上强挤出笑容：“恭喜你啊徐菲。”我装傻：“什么？”刘倩对我的反应很不满意，她的眼睛里传出威胁的语句，像X射线那样扫射着我。我别过头，不去看她的目光。她满意地轻笑，因为我认输了。在刘倩的面前我并没有必要表现的那样张扬，即使我的反应再强烈，恐怕她也不会认输的。我有种预感，她肯定会变本加厉地欺负我，以及一如既往地时时刻刻跟在肖鸿的旁边，只不过，这一次，肖鸿旁边多了一个我。
　　刘倩冷哼，坐到了座位上。
　　我坐在她后面，静静地看着她因为气愤不停抽动的肩，听着周围同学的议论，还有看着那些女生对于我的怪异的目光。这目光里有嫉妒，有羡慕，有憎恨，有自卑，有怀疑，还有嘲讽。还有那些起哄的男生，他们看我的眼神也是有那么一些嘲笑的意思，即使这种感觉已经少了很多。真是的，这些世间最“美好”的情感，我竟然能在一瞬间体会到，幸运啊。
　　趴在桌子上，我不禁回想到了昨天晚上在月牙泉后悬崖边发生的事。脸开始有点发热，这是种从来都没有体验过的感觉……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那种温暖一直印在唇上久久不肯散去。睡意袭来，满足地闭上眼睛，两个字轻轻从唇角滑了出来。
　　“肖鸿。”
　　清晨的白色的阳光将目光再次投射在我的身上，这一次，它的目光，不再那么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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