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呼吸

　　毕业了以后那半年，裴玄和许多大学毕业生一样，奋力往着自己梦想的方向爬，跌倒了拍拍身上的尘土再爬，无论受到多少苛刻和不公的对待，都忍着告诉自己这就是社会这是考验。终于在巨大的就业难度面前，裴玄进入了一家规模一般的广告公司，但这和当时身边其他找工作的大学生相比算是好的了。裴玄也很满意，毕竟不用改行，自己四年所学还可以派上用场，这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幸运的一件事了。虽然年少时他有着比这更远大好几万倍的理想，小时候是想做个书法家，中学时想做个歌唱家，高中时想做个艺术家，大学时想做个旅行家，每个时段因着自己喜好的变化改变着自己的理想。也许正因为梦想的不坚定不专一太庞大，所以到真正实行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对梦想其实并没有那么炙热的挚爱，在一步一步艰难的求学道途中，教条的禁锢和个性棱角的磨砺，使他变成了一个一心要找份稳定优越的工作，赚很多的钱养家糊口，买车盖房娶妻生子的小小都市男人。他已经没有了曾经那份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干劲，他的精神面貌已经老态龙钟，安逸和享乐的情绪滋长着，覆灭了他全部的潜能。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普通的策划部职员，在他的追求范畴里，职位小竞争逐渐取代了诸家大梦想。
　　当时公司的总经理是梁衫，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她个子矮小，身材微胖，其貌不扬的，但眉宇间有一股超越男人的英气。她是某名牌大学的哲学系毕业的，还曾当过一阵子教师，至于后来为什么就开起了公司就不得而知了。裴玄记得面试的时候，她盛气凌人的眼神停留在他脸上的时候，他心里一阵阵莫名地发虚。倒是副经理老赵对他这个新进职员和蔼可亲的，很是关照。老赵是个四十五岁的离婚男人，在中年人里算是潇洒倜傥的，有一种成熟稳重的魅力，据说他年轻时候可是个大帅哥。因此公司里的单身女性，上至四十好几的阿姨下至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都对老赵非常青睐。直到年轻又俊朗的裴玄来到公司里，老赵的粉丝们开始纷纷倒戈，都对裴玄迷恋不已，曾经是“OL杀手”的老赵被年轻的势力取而代之了。
　　刚开始裴玄很不适应公司的生活，对传说中朝九晚五的工作有些泄气。每一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而且他每天穿着光亮的西装挤公车坐地铁，总让他觉得很不相称。虽然随着头衔的升高，那微薄的工资还是无法为自己添置一部跑车，为此他内心深处总有低人一等的自卑感。当公车里有意无意的眼光向他扫来时，别人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都会让他产生挫败感。
　　有一天在公车上发生的一件事，让他开始不那么讨厌坐公车了。
　　那天早晨，从裴玄踏上99路公车起，他就觉得身边有一束目光始终追随着自己。随着颠簸摇晃的公车，那目光却坚定不移。裴玄更加不自在了，本来就很敏感别人眼光落在自己身上，现在竟然有人这么“重视”他，他心里惊涛骇浪的的似乎要卷起一场暴风雨了。但他还是忍住心里的愤愤然，装作漫不经心地往身边看了一眼。
　　竟然是一个长相非常甜美的短发女生，看起来很年轻。
　　裴玄有些僵硬地收回了自己的眼神，小声嘀咕着，这小姑娘干嘛老看我。
　　你是裴玄吗。似乎是听到了裴玄的嘀咕，女生轻轻扬起了头，细声问道。
　　裴玄惊诧地扭过头，迎着女生清澈的目光，是啊，你怎么知道我？我不认识你啊。裴玄仓皇地扫视了女生又一遍。
　　呵呵。女生轻声笑着，初中时我还收到过你的情书呢。
　　啊？……裴玄吃惊地张大了嘴，可是……我不记得你啊……裴玄极力搜索关于眼前这个陌生女孩的记忆。
　　我是逗你的啦，应该说，是你帮别人代写的情书啦。女孩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哦……裴玄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声调，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
　　裴玄小心地用余光又看了看女孩，瘦削白皙的瓜子脸，眉眼温和，细碎的中短发，白色的兔毛毛衣外套一件绿色条纹的卫衣，浅色牛仔裤，红色布鞋，给人一种羸弱和柔和的气质。他注意到这个时候，女生没再像刚才那样盯着他看，而是很认真地在看着自己的布鞋。
　　裴玄又轻轻干咳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女生性格似乎突然变得羞怯起来，只是看着自己的布鞋不再说话了。
　　这样简短的一段尴尬的对话后，裴玄的下车站点到了。
　　我到站了。
　　哦，那，再见。女生神情有些细微变化，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耀在她脸上，裴玄注意到她脸部四周有小小的灰尘徐徐地往上飞舞，她的发色变成了迷离的金棕色，睫毛上的光扑闪扑闪的很动人。
　　裴玄匆匆向女孩挥了挥手，和拥挤的人群一起下了车。
　　目送着99路公车飞驰而去，裴玄突然懊恼地问了自己一句话，你怎么没问她叫什么名字呢，你至少应该问个电话号码呀。
　　这一整天裴玄的心情格外愉悦，不时回想早上偶遇的女孩那单纯青涩的模样，还有她笑起来时嘴角边两个浅浅的梨涡。应该还会遇到她吧，他想着，然后在备忘录上写下了一句话：公车女孩，2007年12月7日，99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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