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

　　天葵十五年九月初八。
　　我知道终有一日姜阙会有他的后宫佳丽三千，只是，我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地这样快。
　　太子大婚不过三日，又立刻迎娶了一位侧妃，并且恩宠甚隆。
　　这位侧妃便是我的侍女小眉。
　　我不是没有想过，或许，他喜欢的是这三日来每天与他在池中亭相约的人，想娶的也是她，可是我说服不了自己，相信他一点都没有感觉，娶错人也不知道。
　　姜阙说我笨，我确实是笨，我笨到向他说我想去城郊的万佛寺替圣上祈福，以逃避这场纳妃的仪式，可他却笑得无辜：“你如何能走？小眉还要向你敬茶呢。”
　　小眉怀孕了。
　　姜阙对她真是好啊，我看见那些进贡的血燕，一盅一盅地送进鹿方苑，好看的绸缎一匹一匹地送进鹿方苑，各色奇珍异宝统统送进鹿方苑。
　　太子殿下带着眉妃娘娘去赏菊了，太子殿下带着眉妃娘娘去听戏了，太子殿下带着眉妃娘娘去赴六皇子的生辰了，太子殿下带眉妃娘娘去别院小住……
　　我觉得我快要疯了。
　　我将自己锁在房中，画出姜阙，然后踩碎那幅画，最后烧了它。
　　日复一日，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心静如水。
　　小眉虽恩宠荣盛，却是中规中中矩，每日来给我请安，她面对我时一如当初清灵无害的小侍女，我却无法如从前般同她说话。我总是避而不见。终于姜阙遣人带来口谕免了小眉的早安。
　　我真是好笑，她来请安，我心中不悦，不愿见她，她不用来了，我心中更是不悦，越是不悦，我便烧越多的画，最终烧着了帘子。
　　浅粉的纱帘被火苗吞没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若是我也被这样吞没了，一定不会再难过了，那么，姜阙会有一点点难过么？
　　不会的，他会很高兴。既然如此，我就死在这儿罢，还能叫他高兴一场。左右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那一点儿不切实际的念想，还是被火烧尽的好。
　　我抱着膝坐在床上，被火光包围的感觉真不好，那些烟呛得我泪水涟涟，不一会儿便觉喘不上气。

　　可是，我最终都没有死成。
　　其实火苗都添上我的裙角了，可是有人冲了进来。他迭声喊着“阿音”，好像是阿爹，我以为我可以见到阿爹了，却落入一个玄黑色的怀抱。火烧得那么热啊，可是他的手冰凉冰凉的，托着我的腰，透过层层的绸缎，冰的我想躲开。
　　我醒来的时候，望见小眉坐在床边，她见我醒来，眼中有欣喜：“姐姐你醒啦！”又立刻回头向身后的侍女吩咐道，“快，去告诉殿下，姐姐醒了。”
　　姜阙带着煞气踏进房门，他在生气，我躲开他带着杀意的目光。他拉开小眉，捉住我的衣领将我提起来。
　　小眉吓得在一旁惊叫，侍女们跪了一地。
　　“真是能耐啊，火都烧成那样了，还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你到底想做什么？”
　　“正是因为什么都不想做了，才坐在那儿。”
　　他目中似有火，那样狠戾地盯着我，我也懒于躲闪，任由他瞪，最终他轻笑了一下放开我：“哼，什么都不想做了，你只想死是不是？你想死前拉我一把，让我也陪陪着你下地狱是不是！”
　　他的声音仿佛来自修罗地狱，冷静，肃杀。
　　“我没想…….”
　　“你没想？小眉才嫁入太子府，你便死在自己房里，你以为父王会怎么想我，王公大臣会怎么想我。他们会想是我想让小眉成为太子妃才害死忠良之后。他们会想太子品行恶劣，沉迷女色，他们会想这样的人将来能否担当天下！”
　　原来他不过是怕我的死影响他的大好前程，才不顾自身安危，冲进火海来救我。
　　他抱起我的时候，我几乎爱上他，想将自己这或许并不值价的一生好好交给他。我想起阿娘说的那句“发不同青心同热”，我以为我可以将这句话说给他听。
　　只是，我多么好笑呐。
　　“殿下想多了，此次臣妾房中失火怕是因为臣妾平日里积福不够，自请往千佛寺斋戒念经以求积福。”
　　我多担心，若是继续待在这太子府里，下一回，我烧的就会是鹿方苑。
　　姜阙放开我，还将我的衣领掖好。他凑近我，低声道：“放了火就想逃？本宫偏不叫你如愿。”
　　“小眉才怀孕，你便离开，不知道的人还当是我赶你出门，想来爱妃也不愿本宫蒙此不白之冤，还是好生在府中修养罢。你的鹤回殿烧坏了，往后便委屈你住在广寒阁了。”
　　“殿下！”小眉惊诧地抬头，“姐姐是太子妃，你不能……”
　　“太子妃？哼，但愿这个太子妃她能做地久些。”
　　“殿下！”
　　-------------------------------------------------------------------------------其实广寒阁很好，远离姜阙小眉他们，算是眼不见为净。我的房中只留下一个侍女叫茗湘，是姜阙送来与我交换小眉的。她没有这个太子府的凉薄，即便姜阙对我说了那样的话，还是对我恭敬顺从。
　　我整日在广寒阁中几乎不出门，我害怕听到下人们议论小眉的幸福，那些都是我痛苦的来源。
　　姜阙着人送来整捆的佛经，从《金刚经》到《四十二章经》，从《月灯三昧经》到《佛地经》。原来他也知道我心中怒恨难平。
　　我的一日被分割成三块，抄写佛经，抄写佛经与抄写佛经。
　　茗湘打趣说我就好像集市上以抄书为生穷秀才。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行当：“若是哪一日姜阙将我休了，说不准我真要以此为生。”
　　“娘娘……”
　　其实我们都知道，若被休，便是被废入冷宫，只能在破败的小黑屋里了却残生。广寒阁在太子府中虽然偏远，却也算精致，我的人生亦有自由，而冷宫那个地方，实际上是关囚犯的。我不知道这一天离我有多远。或许姜阙的即位之日便是我的死期。
　　我心中有恐惧，有不甘，还有未灭的，对姜阙的想往，现下，没有什么比佛经对我来说更加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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