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层春汛

　　当牧野提前五分钟溜达到老位置时，惊讶地发现陆寒舟已经坐在那里了，面前摊开的却不是厚重的哲学或英文原著，而是一套物理竞赛真题集。

　　暖黄的台灯光晕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线条，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还有那副专注时微微蹙起的眉头。牧野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故意用气声说：“陆同学，来得好早啊。”
　　陆寒舟头也没抬，笔尖在草稿纸上流畅地演算：“比你这种习惯性踩点的人，早到是基本素养。”
　　“我这是预留了寻找灵感和调整状态的时间。”牧野一边狡辩，一边拿出那张被他画满受力分析小人和疑似外星符文的物理卷子，推到桌子中间，“喏，就这题。我觉得用动能定理和动量守恒联立应该能解，但算到最后总差个条件。”

　　陆寒舟终于抬眼，目光扫过卷面。他伸手将卷子转向自己，拿起笔，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在牧野混乱的演算旁边写下几行清晰简洁的公式。

　　“你漏了碰撞过程中的机械能损耗比例。”他声音不高，但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题目隐含了非弹性碰撞的条件，虽然没直接给恢复系数，但通过这两个数据可以反推。”他用笔尖点了点牧野忽略的两个初始条件。
　　牧野凑过去看，发梢几乎要碰到陆寒舟的手。随着陆寒舟的讲解，他恍然大悟：“哦——所以这里要先用动量守恒算出碰后共同速度，再用能量差算损耗……原来如此！我就说总觉得缺了块拼图！”

　　他兴奋地一拍大腿，声音在寂静的图书馆里略显突兀，引来附近几个同学不满的侧目。

　　陆寒舟立刻屈起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面，示意他噤声。

　　牧野立刻捂住嘴，眼睛却笑得弯弯的，用口型说：“懂了，谢谢陆老师。”

　　陆寒舟没接话，只是将卷子推回给他，重新垂下眼睫看自己的书，仿佛刚才那番细致的讲解只是顺手而为。

　　牧野却不再满足于自己埋头苦算。他解决完这道题，心思又活络起来。他托着下巴，目光在陆寒舟和那本竞赛题集之间逡巡，忽然压低声音问：“陆寒舟，你参加物理竞赛，是想保送吗？”

　　“嗯。”陆寒舟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想去哪个大学？”

　　“T大或者P大。”这次回答得具体了些。

　　“哇，顶级学府啊。”牧野感叹，眼珠一转，“那……你要是保送成功了，高三是不是就不怎么来学校了？”

　　陆寒舟翻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看向牧野。台灯的光在他深色的瞳孔里映出两点暖色，却让人看不清情绪。

　　“不一定。”他说，“竞赛结果明年才出。就算提前录取，也可能……会来。”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有点慢，像是经过了一番思考。

　　牧野却像是得到了什么保证，立刻笑开了：“那就好！不然谁来给我讲题？我们班物理老师讲课跟念经似的，我听着更困。”
　　“你可以自己学。”陆寒舟收回目光，语气恢复平淡，“或者，找别人。”

　　“不要。”牧野回答得飞快，几乎没过脑子，“别人没你讲得好，也没你……”他顿了顿，把“也没你好看，骂人都骂得别具一格”这句话咽了回去，换成，“也没你有效率。”

　　陆寒舟没再说什么，只是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各自安静学习。牧野难得没有一直找话题，只是偶尔遇到卡壳的地方，会轻轻敲一下桌子，陆寒舟便会抬起头，接过他的问题，三言两语点破关键。

　　这种默契的静谧持续到图书馆闭馆铃声响起。

　　两人收拾好东西，随着人流走出图书馆。初夏的夜风带着些许凉意，吹散了室内的沉闷。

　　“喂，陆寒舟。”牧野并肩走在陆寒舟旁边，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明天周六，你去哪儿？”

　　“图书馆，或者家里。”陆寒舟目视前方。

　　“一整天都学习？多没意思。”牧野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西街那边新开了家密室逃脱，据说剧情和机关都做得不错，要不要一起去？我叫上林枫，咱们组个队。”

　　陆寒舟脚步没停，眉头却皱了起来：“密室逃脱？一群人挤在黑暗狭窄的空间里，解一些逻辑不通的谜题，扮演无聊的角色……浪费时间。”

　　“这叫放松！体验不同情境！锻炼团队协作和临场反应！”牧野努力推销，“而且据说恐怖主题的特别刺激，有NPC会追着你跑哦！”

　　“我对被陌生人追赶没有任何兴趣。”陆寒舟语气冷淡，“尤其是为了娱乐。”

　　“啧，你这人真没劲。”牧野撇嘴，“那你说，除了学习，你有什么娱乐活动？”

　　陆寒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最终回答：“下棋。国际象棋，或者围棋。”

　　“……当我没问。”牧野扶额。跟陆寒舟比，自己简直像个多动症儿童。

　　两人走到分岔路口，一个往校内宿舍区，一个往校门外走。

　　“我住校外，这边。”牧野指了指右边。

　　“嗯。”陆寒舟应了一声，脚步却没动，似乎在看牧野。

　　牧野也停下，转身看着他。路灯下，陆寒舟的身影被拉长，那张总是没太多表情的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柔和了一些。

　　“真不去啊？”牧野最后确认一次。

　　“不去。”

　　“行吧。”牧野耸耸肩，转身摆摆手，“那周一见，陆同学。祝你周末学习愉快，棋逢对手——虽然我觉得你自己跟自己下就能很愉快了。”

　　他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牧野。”
　　牧野回头。

　　陆寒舟还站在原地，手插在裤袋里，表情有点别扭，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如果你实在找不到人……并且保证不选恐怖主题，不破坏公物，不影响他人，遵守游戏规则……”

　　牧野眼睛瞬间亮了：“你改主意了？”

　　“……我可以考虑。”陆寒舟飞快地说完，立刻补充，“只是考虑。而且，只去一次。作为对你近期……学习态度有所改善的……奖励。”

　　他说“奖励”两个字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耳根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悄悄红了。

　　牧野差点笑出声，但他忍住了，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成交！绝对不恐怖，绝对遵守规则！我明天早上联系你！说好了啊！”

　　看着牧野蹦跳着离开的背影，陆寒舟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身走向宿舍方向。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是搜索引擎的界面，显示着刚刚的浏览记录：
　　「密室逃脱注意事项」
　　「如何在不破坏游戏体验的情况下快速解谜」
　　「与过于活跃的队友相处技巧」
　　他面无表情地删除了浏览记录，将手机放回口袋。

　　周末的街道比平时热闹。牧野、陆寒舟，加上被强行拉来的林枫，三人站在那家名为“谜域”的密室逃脱店门前。

　　林枫看着身边气压极低、与周围欢快格格不入的陆寒舟，偷偷捅了捅牧野，用气声说：“木爷，你真有本事，居然真把这尊佛请来了？我感觉他不是来玩的，是来给密室做安全审计的。”

　　牧野嘿嘿一笑，对前台小姐姐露出招牌式的灿烂笑容：“你好，我们预约了‘星辰实验室’主题，三个人。”

　　“星辰实验室”是个科幻解谜主题，不恐怖，主打逻辑和机关。这显然是牧野为了迁就陆寒舟特意选的。

　　进入密室前，工作人员讲解规则。陆寒舟听得格外认真，甚至提出了两个关于机关触发原理和应急预案的问题，把工作人员都问懵了，只能含糊地说“这些都是安全设计，请放心体验”。

　　密室门关上，环境瞬间暗了下来，只有幽蓝的灯光模拟着实验室的氛围。音效和布景做得相当精致。

　　林枫已经开始兴奋地东摸西看：“哇，这控制台做得挺逼真啊！木爷，快来看看这个密码锁！”

　　牧野也凑过去，两人对着一个四位数密码锁研究墙上的提示。陆寒舟则站在原地，目光冷静地扫视整个房间，像是在绘制平面图。

　　“我觉得密码跟这些星座图有关……”林枫猜测。

　　“不对，你看这边仪器上的读数，可能是某种坐标转换……”牧野提出不同意见。

　　两人争论了一会儿，没结果。牧野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陆寒舟：“陆大学霸，你有什么高见？”

　　陆寒舟走到控制台前，修长的手指在几个按钮和仪表盘上轻轻划过，又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上的星图投影，然后走到房间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文件柜前，蹲下身，从柜子底部摸出一张半隐藏的磁性卡片。

　　“提示说‘仰望星空，脚踏实地’。”陆寒舟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星空投影指示的是方位角和高角度，对应控制台上这两个旋钮的初始刻度。将刻度输入这台终端，”他指了指牧野他们刚才没注意到的一台老旧电脑，“会得到一组数字。这组数字，减去文件柜编号，就是密码。”

　　他说得条理清晰，仿佛在陈述一道数学题的解题步骤。

　　牧野和林枫按照他说的操作，果然，终端屏幕亮起，跳出一串数字。减去文件柜上的“07”，输入密码锁——咔哒，锁开了。

　　“卧槽……”林枫目瞪口呆，“寒神，你这观察力和推理能力……不开侦探社可惜了。”

　　牧野则直接扑过去，哥俩好地想搂陆寒舟的肩膀：“可以啊陆寒舟！不愧是你！”

　　陆寒舟敏捷地侧身躲开，只让牧野的手虚虚搭了一下，表情依旧淡淡的：“基本逻辑。提示给得很明显。”

　　接下来的几个关卡，陆寒舟几乎成了人形解谜机器。牧野和林枫负责翻找道具、触发机关、尝试各种异想天开的（通常不正确的）解法，而陆寒舟则负责在他们卡壳时，用最简洁的语言指出关键，往往一针见血。

　　他话依然不多，甚至偶尔会对牧野和林枫某些过于跳脱的尝试投去一个“智商盆地”的鄙视眼神，但行动上却配合着。需要有人同时按下两个相隔较远的按钮时，他会默不作声地走到其中一个位置；需要有人攀爬一个有点高度的架子去取钥匙时，牧野刚摩拳擦掌，就听见陆寒舟说“你平衡感差，我来”，然后利落地爬上去取了下来。

　　在一个需要合作接通复杂电路板的环节，牧野和林枫拿着电线手忙脚乱，陆寒舟看不下去了，直接接过主导权：“红色接A3，蓝色接B1，黄色跨接到C2……牧野，你手里的绿色线，给我。”

　　他伸出手。牧野下意识地把线递过去，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陆寒舟的掌心。陆寒舟的手指微凉，触电般蜷缩了一下，但很快稳稳定住，接过电线，准确无误地接在正确的位置。

　　电路接通，整个房间的灯光大亮，模拟的仪器运转声响起，通往下一个房间的门缓缓打开。

　　“成功了！”林枫欢呼。

　　牧野也高兴，但他更多的注意力还在陆寒舟身上。他发现，当谜题被解开，机关被触发时，陆寒舟虽然脸上没什么笑容，但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会闪过一丝极快的、类似于满意的光芒，像解出一道难题后的愉悦。

　　“喂，陆寒舟，”牧野凑到他身边，小声说，“其实……还挺好玩的，对吧？”

　　陆寒舟正在观察新房间的布局，闻言瞥了他一眼，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说：“下一个房间似乎需要分头行动。根据地图显示，有两条路径可能汇合。你和林枫一组，我自己一组。保持通讯器通畅。”

　　“啊？分开啊？”牧野有点不情愿。

　　“效率更高。”陆寒舟已经拿起分配到的对讲机检查电量，“而且，你需要独立动脑的机会。”

　　最终，还是按照陆寒舟的安排进行了。牧野和林枫在另一边房间对着各种化学符号和古怪仪器头疼，对讲机里时不时传来陆寒舟平静的指令：“左边第三排试管，按顺序旋转刻度……墙上的元素周期表，缺了的元素符号组合就是密码……注意脚下压力砖，按照我走过的路径走……”

　　有陆寒舟远程指挥，他们这边虽然慢，但也磕磕绊绊地推进着。

　　就在牧野按照指示，将最后一块拼图放入凹槽时，他所在的房间灯光忽然全部熄灭，只剩下一盏红色的警报灯旋转闪烁，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什么情况？！”林枫吓了一跳。

　　对讲机里传来陆寒舟的声音，比平时快了一丝：“触发隐藏剧情了。我这边显示需要同步关闭两个区域的应急阀门才能解除警报。牧野，看看你左手边两米左右的墙上，有没有一个红色的拉杆？”

　　牧野眯着眼睛在闪烁的红光中寻找：“有！”

　　“我这边也有一个。听我指令，数到三，同时拉下。”陆寒舟的声音稳定传来，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好！”牧野握住了拉杆。

　　“一、二、三！”

　　两人同时用力。拉杆落下，警报声戛然而止，熄灭的灯光重新亮起，恢复了正常的照明。两个房间之间的隔断墙也缓缓升起，露出了对面房间的景象。

　　陆寒舟就站在他对面不远处，手还放在拉杆上。两人的目光穿过升起的隔断，在空中交汇。

　　牧野忽然觉得心跳有点快，不知道是刚才警报刺激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咧开嘴，朝陆寒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陆寒舟看着他，几秒后，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然后移开视线，去查看下一个线索了。

　　只是，牧野眼尖地发现，陆寒舟转身时，抬手似乎很随意地蹭了一下自己的耳廓。

　　那里，好像有点红。

　　剩下的关卡顺利通过。当他们终于走出密室，重见天日时，林枫还在兴奋地复盘刚才的剧情。

　　“太过瘾了！寒神你太牛了！跟着你躺赢啊！木爷，下次还来！换个恐怖主题！”

　　“恐怖主题就算了吧。”牧野说着，悄悄观察陆寒舟的神色。

　　陆寒舟脸上没什么疲惫感，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只是仔细看，能发现他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些许。他看了一眼手机，说：“一共用时五十七分钟。低于该主题平均通关时间二十分钟。还可以。”
　　这大概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
　　“为了庆祝首次密室合作成功，”牧野提议，“我请客，喝奶茶！隔壁就有家不错的！”
　　林枫举手赞成。
　　陆寒舟眉头微蹙，显然对“奶茶”这个选项依旧持保留态度。
　　“哎呀，偶尔一次，死不了人的。”牧野不由分说，一手推着林枫，另一只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虚虚搭在陆寒舟背后，轻轻往前带了一下，“走走走，说好了是奖励，奖励就要有奖励的样子！”
　　陆寒舟身体僵了一瞬，但终究没有躲开，任由牧野那点微不足道的力道推着他向前走了几步。
　　奶茶店里，牧野给自己和林枫点了全糖加料的豪华版，给陆寒舟点了杯去冰无糖的纯茶。
　　“给你这个，健康。”牧野把杯子递过去。
　　陆寒舟接过，看着那杯近乎透明的茶，又看了看牧野和林枫手里色彩缤纷、堆满小料的杯子，没说话，默默喝了一口。

　　林枫吸了一大口珍珠，含糊地说：“木爷，说真的，今天多亏了寒神。不过你俩配合也挺默契的嘛，一个负责天马行空找东西，一个负责稳如老狗解谜。最佳拍档啊！”

　　牧野咬着吸管，笑嘻嘻地看向陆寒舟：“听见没，最佳拍档。”

　　陆寒舟垂着眼睫，看着杯中的茶水：“他只是陈述了一个基于今天单次活动的事实，不代表具有普适性。”

　　“那就多合作几次，提高普适性呗。”牧野顺杆爬，“下周体育馆好像有班级篮球赛？我们班对一班？陆部长，来看比赛不？给我加油？”
　　陆寒舟抬眼：“我为什么要给对手班级加油？”

　　“因为对手班级有我啊！”牧野理直气壮，“咱们这关系，还分什么班级？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嘛！再说了，你来看比赛，说不定能激发我的潜能，让我们班输得不那么难看？”
　　陆寒舟：“……你对你们班的实力很有自知之明。”
　　“那是。”牧野毫不羞愧，“所以更需外部精神支持！来不来？”
　　陆寒舟沉默地喝着茶，良久，就在牧野以为他又要拒绝时，听到他说：“如果学生会那边没有临时检查任务的话。”
　　牧野眼睛一亮——这几乎等于答应了！
　　林枫看看牧野，又看看陆寒舟，突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低头猛吸奶茶。
　　周末的密室之行像是一把钥匙，微妙地扭转了两人之间的某种氛围。校园网的绯闻帖子热度渐渐下去，但现实中的交集却肉眼可见地增多。
　　牧野去图书馆找陆寒舟的频率更高了，美其名曰“问题目”，实则经常夹带私货，比如分享新发现的笑话，吐槽食堂的菜色，或者只是单纯地在他旁边发呆。
　　陆寒舟虽然嘴上依旧不饶人，但牧野能感觉到，他那层坚冰般的外壳，正在不易察觉地融化。至少，他现在很少真的赶牧野走了，甚至偶尔在牧野因为解出难题而小声欢呼时，嘴角会掠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很快，到了班级篮球赛的日子。
　　七班对一班，实力确实有差距。一班有好几个校队成员，而七班更多是靠热情和牧野这种体能不错但技术粗糙的选手撑场子。
　　比赛在体育馆进行，观众不少。牧野在热身时，目光下意识地在看台上搜寻。很快，他在靠近前排的角落位置，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陆寒舟果然来了。他没和本班同学坐在一起，而是独自一人，手里甚至还拿着本单词手册，但目光却落在球场上。
　　牧野顿时觉得动力十足。
　　比赛开始，一班很快占据上风。牧野在场上拼命奔跑、防守、抢断，打得格外卖力。他身体素质好，冲劲足，弥补了一些技术上的不足，倒也贡献了几个漂亮的抢断和快攻得分，引来七班同学阵阵喝彩。
　　在一次激烈的篮下争抢中，牧野和对方球员撞在一起，摔倒在地，膝盖擦破了一大片，血丝渗了出来。
　　裁判吹哨暂停比赛。七班的同学和替补队员围了上来。
　　“牧野，没事吧？”
　　“要不要紧？去医务室吧？”
　　牧野龇牙咧嘴地坐起来，看着渗血的膝盖，摆摆手：“没事没事，小伤，贴个创可贴就行……”他话音未落，就看见一个身影拨开人群，快步走了过来。
　　是陆寒舟。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脚步很快，走到牧野面前蹲下，目光落在那片擦伤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去医务室。”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真没事，就破点皮……”牧野还想坚持。
　　陆寒舟没理他，直接抬头看向旁边的林枫和七班体育委员：“扶他去医务室。伤口需要清创消毒。”
　　他的语气自然得仿佛他才是七班的负责人。林枫等人被他的气场镇住，下意识地就照做了，一左一右把还想赖在地上的牧野架了起来。
　　牧野被搀扶着往场外走，忍不住回头。陆寒舟还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了一下。
　　牧野忽然觉得膝盖没那么疼了，他甚至还冲陆寒舟眨了眨眼，做了个“放心”的口型。
　　陆寒舟看着他被扶走，这才转身，却没有回到看台，而是走到七班的休息区，拿起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又跟负责后勤的同学说了句什么，然后才拿着水，也朝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医务室里，校医正在给牧野清洗伤口。酒精棉球擦过破皮的地方，带来一阵刺痛，牧野忍不住“嘶”了一声。
　　“现在知道疼了？场上不是挺勇猛吗？”校医是个中年阿姨，手法利落，嘴上也不饶人。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被推开，陆寒舟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那瓶矿泉水，走到牧野床边，拧开瓶盖，递了过去。
　　牧野接过，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
　　校医看了陆寒舟一眼：“同学，你是他同学？来得正好，按住他这边腿，别让他乱动，马上贴纱布了。”
　　陆寒舟没说什么，依言上前，一只手稳稳按住了牧野的小腿。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掌心带着微凉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
　　牧野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甚至忘了伤口的刺痛，注意力全在那只手上。
　　校医手脚麻利地贴上纱布，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去忙别的了。
　　医务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牧野靠在床头，陆寒舟站在床边，手已经收了回去。
　　“谢谢啊。”牧野晃了晃手里的水瓶，“还特意送水过来。”
　　陆寒舟看了一眼他被纱布包起来的膝盖：“不自量力。明明技术一般，还硬冲。”
　　“那叫拼搏精神！”牧野反驳，“而且，我们班本来就弱，我不拼更没机会了。”
　　“拼到受伤，影响后续学习和活动，性价比极低。”陆寒舟冷静分析。
　　“喂，陆寒舟，你到底是来关心我的，还是来批评我的？”牧野哭笑不得。
　　陆寒舟沉默了一下，目光从伤口移向牧野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因为疼痛有些湿润，但亮光不减。
　　“……两者都有。”他最终诚实地说，然后移开视线，声音低了下去，“下次小心点。”
　　牧野愣住了。这句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生硬的话，却比任何安慰都让他心头一动。他看着陆寒舟微微侧过去的脸，那线条优美的下颌线，还有……又有点泛红的耳尖。
　　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陆寒舟。”牧野叫他的名字，声音比平时轻。
　　“嗯？”
　　“你耳朵怎么老是红？”牧野问，语气里带着探究的笑意，“是太热了，还是……害羞啊？”
　　陆寒舟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他倏地转过头，盯着牧野，眼神里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但很快被惯常的冷硬覆盖。
　　“医务室通风不好。”他硬邦邦地解释，转身就走，“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哎！等等！”牧野连忙叫住他。
　　陆寒舟停在门口，没回头。
　　“那个……”牧野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心跳莫名加速，“下周……图书馆还去吗？我好像，又有好多‘问题’要请教陆老师了。”
　　门口的身影停顿了几秒，然后，一声几不可闻的“嗯”飘了过来。
　　接着，门被轻轻关上。
　　牧野看着关上的门，又低头看看自己膝盖上的纱布，再想想陆寒舟方才那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来，越笑越开心，牵动了伤口也顾不上。
　　他好像……快要抓住这只外冷内热、口是心非的“小狗”了。
　　而门外，快步离开医务室的陆寒舟，直到走到无人的林荫道下，才抬手，用微凉的指尖碰了碰自己依旧发烫的耳廓。
　　“麻烦”陆寒舟低声吐出几个字，随后快步回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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