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又回到起点

作者:世世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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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这几日,魏离将自己藏在药庐深处,除了沁儿与曲离,谁都不见。

      白日里,她跟在曲离身后辨认药材,研习药理。入夜后,便成了另一番光景——她将白日里特制的符纸悄然贴在熟睡的沁儿衣角,那符纸散出极淡的荧光粉末,能让她短暂避开族中探查,得以在夜色掩护下,潜入山下那座名为“镜离”的镇子。

      夜深人静,待确认沁儿与曲离皆已离去,魏离才倏然睁眼。她利落地起身,换上一身不起眼的深色布衣,将长发尽数束起,悄然推开后窗,如一缕轻烟融进夜色。

      一路急行,直至结界边缘。她深吸一口气,纵身跃下——风声在耳边呼啸一瞬,人已稳稳落在镇口。她拍去衣上尘土,在鞋底拍上一道“神行符”,身影瞬间变得模糊,朝着镇中灯火最盛处疾掠而去。

      直到刻有“镜离镇”三字的石碑被远远抛在身后,她才在一处不起眼的建筑前停下,气息微喘。

      眼前是一座喧闹的赌坊,门口人来人往,呼喝声隐约可闻。魏离自怀中取出一张毫无纹饰的黑色面具戴好,这才低头走了进去。

      声浪与热浪扑面而来。

      她目不斜视,穿过乌烟瘴气的前厅,熟门熟路地走向后堂一道暗门。这里表面是赌坊,实则是地下擂场。前几日她已探明,此间主人新得了一件了不得的宝物,为此设下“连赢百场”的擂台,胜者可得。

      传闻,这宝物,点燃贴身衣物,放进燃烧,便可恢复失去的记忆。

      所有,魏离势在必得要得到。

      刚踏入地下那更为拥挤燥热的空间,一个捂着肚子的女人便迎面撞来,脸色发白地一把抓住魏离的手臂:“小、小妹妹!帮、帮我顶一场!就一场!我、我实在憋不住了!”

      话音未落,人已如脱兔般窜向茅房方向,徒留魏离怔在原地。

      还未等她反应,周围看热闹的赌徒已哄笑着将她推搡上了那座被火把照得通明的擂台。

      “……”

      魏离站在擂台中央,面具下的眉头微微蹙起。

      众人议论纷纷。

      “小孩来打擂?”

      “坊主是疯了吗?”

      “对手可是连赢十三场的路蛮人,这小女娃娃被晋美人害惨了!”

      “……”

      擂台上,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

      路蛮人那粗嘎的嗓音如同沙石摩擦,再次撞进魏离耳中:“小妮子,最后一遍——现在认输,滚下去,还来得及!”

      魏离怯怯地抬起眼。视线所及,是对方小山般隆起的虬结肌肉,古铜色的皮肤在火把下泛着油亮的光。那一拳下去,只怕……她几不可察地缩了缩脖子,攥紧了衣袖下的手,声音却依旧细弱蚊蝇,却固执地钉在空气里:“我不认输。”

      她本就是为此而来。即便没有那场“急病”,她也终会站上这里。

      一名精瘦的裁判蹙着眉快步走到她身边,弯下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劝诫:“小姑娘,听我一句,此刻离开,对你最好。若执意要打,便报上名号,擂钟一响,生死不论。”

      魏离深吸一口气,隔着面具,声音清晰地传开:“在下,‘世世离’。请赐教。”

      对面的路蛮人狞笑一声,双拳对撞,发出沉闷的巨响,声若洪钟:“路蛮人,领教!”

      “当——!”

      刺耳的铜铃声骤然撕裂嘈杂,如一道冰冷的闸刀落下,斩断所有议论。

      对决,开始。

      “当——!”

      铜锣余音未散,路蛮人拓山已如一辆咆哮的战车,裹挟着腥风猛冲而来!巨大的拳头直轰魏离面门,毫无花哨,只有碾碎一切的蛮力。

      魏离瞳孔一缩,脚下步伐诡谲一变,险之又险地侧身避过。拳风擦过面具,刮得脸颊生疼。她手中短刃寒光一闪,顺势划向对方肋下,却只听见“刺啦”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刀刃竟只在对方古铜色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白痕!

      “哈哈!挠痒痒吗?”路蛮人狂笑,蒲扇般的大手反手横扫,带起的劲风将魏离额前碎发都掀了起来。

      魏离矮身急滚,姿态狼狈,堪堪躲过。她身形小巧,胜在灵动机变,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重击,手中短刃如毒蛇吐信,专攻关节、眼窝、咽喉等薄弱处。但拓山一身横练功夫已近大成,肌肉紧绷时硬如铁石,她的攻击收效甚微,自己反而几次被拳风边缘扫到,气血翻腾。

      “好!撕了她!”台下赌徒们看得热血贲张,最初的惊疑早已被暴戾的兴奋取代,吼声一浪高过一浪。

      裁判紧锁眉头,手已按在腰间的响哨上,随时准备终止这场看似悬殊的虐杀。那孩子每一次惊险闪避,都让他的心提到嗓子眼。

      二楼雅阁,珠帘半卷。坊主斜倚在软榻上,指尖缓缓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目光平静地落在下方擂台上那道狼狈躲闪的瘦小身影上,眼神幽深,看不出喜怒。

      擂台上,魏离呼吸已乱。面具下的脸色苍白,汗水混着灰尘淌下。她的短刃再一次被拓山格开,巨大的反震力让她手臂发麻,几乎握不住刀。
      路蛮人看准空档,一脚踹在她腰腹!

      “呃!”魏离闷哼一声,身体如断线风筝般向后跌去,重重撞在擂台边缘的缆绳上,又弹了回来,单膝跪地,以刀拄地才没倒下。腰间剧痛传来,喉间涌上腥甜。

      “小老鼠,蹦跶够了?”路蛮人扭着脖子,一步步逼近,享受着猎物濒死的恐惧,“该结束了!”

      他凝聚全身力气,右拳后拉,肌肉块块隆起,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朝跪地喘息的魏离心口猛轰而下!这一拳若中,必定胸骨尽碎!

      生死一瞬!

      魏离垂着的头猛地抬起,面具后的眼中,怯懦与慌乱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封的冷静与决绝。
      她没再试图完全躲闪,而是将全身残存的力量与灵力,孤注一掷地灌注于右手短刃,在对方拳头及体的前一刻,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转,让那致命一拳擦着心脏边缘轰在肩胛!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与此同时,她手中的短刃,放弃了所有格挡与迂回,化作一道凄冷决绝的寒光,顺着拓山因全力出拳而门户微开的腋下空档,精准无比地、深深刺入!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路蛮人前冲的庞大身躯骤然僵住,狂怒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转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他低头,看着没入自己肋下直至末柄的短刃,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向前扑倒,重重砸在魏离身旁,溅起一片尘土。

      擂台上下,死寂无声。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缓缓从对手尸体旁拔出短刃、踉跄着试图站起来的身影。

      魏离用满是血污和擦伤的手扶住缆绳,左肩不自然地垂着,面具上沾满灰尘和血点。她试了两次,才终于咬着牙,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体。鲜血顺着她的指尖,一滴滴落在擂台粗糙的木板上。

      寂静之后,是震耳欲聋的、混杂着惊叹与狂热的欢呼!

      “赢了!她赢了!”

      “世世离!世世离!”

      “好样的!以弱胜强!”

      嘲讽与怜悯,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对胜利者最直白的崇拜。

      二楼珠帘后,坊主摩挲玉佩的手指微微一顿,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目光在魏离那看似摇摇欲坠、却始终挺直的背影上停留片刻,随即收回,帘子轻轻晃动,掩去了其后所有神情。

      世世离的名号,被挂在榜上最末端。

      魏离几乎是跌下擂台的。

      脚跟落地时,左肩与肋间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才勉强站稳。喧闹的欢呼被隔绝在身后,地下擂场浑浊的空气里,血腥味和自己身上的汗味混杂在一起。

      就在这时,一点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荧光,颤颤巍巍地飞到她眼前——是那只被她留在沁儿身上的“引路蝶”。蝶翅急促地扇动着,磷粉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焦急的轨迹。

      天快亮了。

      她心下一凛,强提一口气,转身就朝着出口方向小跑。可刚迈出两步,左侧肋骨处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断骨茬子狠狠戳进了肺里。她闷哼一声,猝然弯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不得不停下脚步,扶住冰冷的石壁急促喘息。

      “小姑娘。”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是那名裁判。他不知何时跟了出来,将一个素白的小瓷瓶递到她面前,语气复杂:“坊主让我交给你的。上品‘复原丹’,口服,可暂时压制伤势,缓解剧痛。”

      魏离侧过头,面具后的目光扫过那只瓷瓶,没有立刻去接。她撑着墙壁,慢慢直起身,声音因疼痛而带着压抑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烦请转告坊主……‘世世离’,欲参加百场擂台。今日之情,他日再谢。”

      说完,她不再停留,也未曾去接那丹药,只将最后一点力气灌注双腿,朝着镇外跌跌撞撞地跑去。

      赌坊外的天色已透出些许灰白。她靠在无人角落的墙边,急促地喘了几口,才从怀中摸出最后一张“神行符”,拍在早已磨损的鞋底。灵力微光一闪,她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疾风,沿着来时的路,朝着群山结界的方向拼命掠去。

      在天光彻底撕破夜幕的前一瞬,魏离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飘回药庐后窗。她反手关上窗,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滑坐在地,急促的呼吸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撑着身体站起来,动作极其缓慢地脱下那身沾满尘土与血污的夜行衣。昏暗的光线下,白皙的皮肤上大片青紫的淤伤触目惊心,左肩红肿隆起,肋下更是有一片深色的瘀痕。

      她拿起桌上曲离备下的活血散瘀药膏,一点点涂抹在伤处,冰凉的药膏刺激得肌肉微微抽搐。直到此刻,一丝近乎庆幸的后怕才浮上心头——还好,那路蛮人的拳头,终究没落在她脸上。

      将染血的衣物和面具藏好,她忍着周身无处不在的酸痛,侧身躺回床上。这个姿势能勉强避开左肩和肋下最痛的伤处。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因疼痛和残余的亢奋而异常清醒。

      窗外,天色正一寸寸亮起来。

      她闭上眼,将所有情绪压入眼底深处,只剩下面具般平静的、隐忍痛楚的侧脸。

      刚合上眼不过几个呼吸,急促的敲门声便像鼓点般砸在耳膜上。

      “叩叩叩!”

      曲离清冷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魏离,时辰到了,今日需随我上山采药。快些起身准备。”

      魏离猛然惊醒,几乎是弹坐起来。

      “嘶——!”动作牵动了肋下的伤,剧痛让她瞬间倒抽一口冷气,眼前发黑。她咬住下唇,将痛呼咽了回去,清了清嗓子才扬声道:“就来,曲离姐姐!”

      下床的动作因疼痛而僵硬迟缓。她踉跄到桌边,从那个不起眼的翠绿小瓶里倒出一粒褐色药丸——这是之前擂台裁判给的复原丹,她终究还是收下了。就着唾沫费力咽下,一股温凉的气流缓缓散开,钝痛稍减。她对着模糊的铜镜仔细看了看脸,除了疲惫,并无新伤,这才稍稍安心。

      拉开门,清晨微凉的风拂在脸上。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些:“早,曲离姐姐。”

      曲离侧身而立,只“嗯”了一声,目光却在她身上短暂停留。这孩子气息似乎比平日更虚浮些,脚步也微有凝滞,可仔细看去,又并无明显外伤。她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将一只半旧的竹编背篓递过去:“跟紧些,莫要走散。”

      山路崎岖。魏离强打精神跟在后面,背篓并不重,但每走一步,左肩和肋下都传来清晰的痛楚,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体内的复原丹药力似乎正在消退。

      行至一处僻静山坳,趁着曲离俯身仔细辨认一株草药的工夫,魏离实在支撑不住,悄悄挪到不远处一棵巨大的古树后。背靠着粗糙冰凉的树干,她缓缓滑坐在地,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意识模糊前,她只想,就闭眼歇一小会儿……

      再睁开眼时,首先涌入感官的,是浓郁而熟悉的草药苦香。

      她躺在自己药庐小屋的床上。窗外,天色已彻底黑透,只有桌上一点如豆的油灯,映出床前两张忧心忡忡的脸。

      沁儿趴在床沿,似乎刚被她的动静惊醒,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声音带着睡意:“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一旁的曲离也立刻直起身,目光清明地看过来。

      三人沉默地对视着,房间里只剩下灯花细微的“噼啪”声。空气凝滞,仿佛都在等床上的魏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最终,是曲离打破了沉默。
      她眉头紧锁,视线锐利地落在魏离身上,直接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 她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拳拳到肉,新旧交叠。你又私下和离怡他们动手了?”

      打擂受伤之事,绝不能让他们知晓。

      魏离心念电转,几乎是瞬间,一个借口已成型。她垂下眼帘,避开曲离审视的目光,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后怕与心虚,低声嗫嚅:

      “我,我昨夜睡不着,想着那株‘月见草’或许能在寅时采得药性最佳,就、就自己偷偷上了后山。” 她悄悄抬起眼皮,飞快地瞟了曲离一下,又迅速垂下,“结果脚下踩空,从一处矮崖滚了下去摔的。”

      她将脸往被子里缩了缩,声音更小了:“我怕,怕你们骂我胡闹,更怕给曲离姐姐添麻烦,就、就没敢说……”

      曲离紧紧盯着她,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似乎想找出破绽。
      但魏离脸上只有苍白、疲惫,和一丝做错事被抓住的慌乱。
      半晌,曲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

      “胡闹!”她语气仍硬,却少了之前的凌厉,更多的是无奈与后怕,“采药之事,岂容儿戏?下次绝不可再犯!”
      她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僵硬的肩膀,“这两日便在屋里静养,不必随我上山了。把伤养好再说。”

      “嗯。”魏离乖乖应了一声,将半张脸埋进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曲离吹熄了油灯,与沁儿一前一后轻轻带上门离开。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才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气,全身松懈下来,牵扯到的伤处又是一阵闷痛。

      窗外,夜色正浓。

      沁儿却没有立刻离开。

      她站在门边,借着窗外透入的稀薄月光,静静看着床上那背对着自己、似乎已然熟睡的身影。屋内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以及挥之不去的草药苦味。

      半晌,沁儿才轻轻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才有的了然与笃定,像一根针,轻易刺破了魏离费力维持的平静假象:

      “魏离,”她说,“你在说谎。”

      床上的人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仍旧维持着背对的姿势,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变,仿佛真的已经沉入了梦乡。

      沁儿看着那固执的背影,抿了抿唇。她知道对方听得见,也知道对方是故意不答。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比直接质问更令人心头发沉。

      没有再追问,也没有拆穿。沁儿只是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那蜷缩起来的轮廓,转身,悄无声息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轴发出极轻的“吱呀”声,合拢。

      直到那细微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走廊尽头,床上的魏离才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毫无睡意。

      肋下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时间的紧迫。

      她轻轻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将薄被拉高,彻底掩住自己的神情。

      不能承认,不能解释。

      她需要休息,哪怕只有几个时辰。

      下一场擂,绝不能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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