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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子
那胡腮小厮一路跟着夫人和侍女,左拐右绕,终于来到一处气派的宅邸的偏门。
好家伙儿!
这高墙院落,白墙黑瓦,飞檐耸立。墙内隐约传来仆役走动、低声交谈的声响。怪不得这家人一出手便是那般阔绰!
“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取了钱来给你。”
侍女进门时,回身将他拦在了门外
“好,好。”
小厮也听得出话里的疏远防备。不打紧,有钱就好。
忽听身后传来稚音。
“让开。”
他一个激灵,立刻侧身让出道路。
一进了内院。
院内的管事老妈妈一见俞治怀中还有个气息奄奄、浑身脏污的小姑娘,利落的唤来几个丫头。
一干人上前,俞夫人吩咐人去找铁匠和医生,特意点名要找李医生。
俞夫人看了一眼执意抱着女孩的俞治,就对府里领事的老妈吩咐到,
“去治儿的院子里面拾掇个房间出来吧。”
老妈妈脚下生风,喊了几人一起去俞治的院落收拾房间。
说起俞宅,俞家的宅子是个三进三出的大地方,前后三进大院,还散落着些小偏房。
正厅的屋门正对着宅子大门,用来祭祖拜神、礼仪宾客。
厅堂中央高悬着“允恭克让”金色四字牌匾。
俞治说那是她家的家训,每回犯了错的时候,爹娘总会罚她跪在这牌匾之下,一遍又一遍地讲述这四字背后的深意,以及俞家是如何靠着这四字箴言发家立业的。
允恭克让,恭谦勤事,礼待众人,明察百事。
意为诚实、恭敬、能忍、谦让。待人要恭谦勤谨,处事要明察审慎。
俞治正是顽皮叛逆的年纪,这话她听了百十次,也终于是烂熟于心。
只是脑子记住了,身体却要犯浑。这是后话。
再来说俞宅。
正院东厢是俞家老爷和夫人的居所。俞老爷走商,一年之中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夫人一人打点家事,只是钱银不愁。
正院的北面是俞治的院落,院落有三室,三室都有廊檐相通,西屋背靠一座矮山。
矮山与屋子之间巧妙的留了一方小天地,设有一个方正池塘,用青砖石砌边,上面嵌了一排光滑彩石,池里养了几尾鱼,这样屋内的小窗便成了最佳的观赏点。
夏日里,俞治最爱待在这屋,在恼人的夏夜,晚风携着水汽的凉意吹进屋内,凉意沁人。
自然,到了冬天,这小池屋就不被欢喜,她便搬回正寝去住。右室也没闲置着,里头堆满了俞克钦走商给俞治带的稀罕玩意。
按理说,一个人哪需要三个屋,只是家宅阔绰,明珠只一颗。
老妈妈原想将羡安安置在东屋,推开东屋的门,不想迎面的是铺天盖地的霉灰。
转身瞥了眼专门伺候俞治起居的小丫头,语气带了几分严肃责备
“去把西屋小姐的被褥子换换,拿个入秋盖的来。午后将东屋也一并收拾了。”
被掌事的瞪了一眼,丫头自然更加伶俐,转头就去库房里头拿被子。
也不是丫头怠慢俞治,只是俞当家带回的东西成山成海,俞治只会欣喜把玩几天。
在俞当家再次准备启程离家时,这些东西就不再被过问,乱七八糟的一堆,全部收入东屋,久而久之,丫头也就不愿进去收拾打扫。
虽说这宅里老妈已经上了年纪,头脑手脚却照样的利索,西屋并不杂乱,不出一刻钟就将物件都置备了个齐全。
小偏门处,羡安因为镣铐的原因,俞夫人先命人将她安置在了院落大樟树下的石凳上。
羡安仍然穿着俞治给她的那件靛蓝色小马甲,这衣服穿在她身上大了许多,坐在石凳上刚好将身子大半遮住。
等铁匠来已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日头正大,树荫下却也凉爽,不至于晒痛伤口。
打铁匠背着一大袋工具前来,走几步工具袋便滑下肩头,铁匠耸耸肩重新给背上肩头。
刚进门,对俞府的开门丫头哈哈腰,继而见到衣着靓丽的俞夫人,顿了顿,抓着背带身子又欠身。
“好了好了,快去瞧瞧那姑娘。”
俞夫人伸手一指。
“哎。”语毕,身子还没直起,人已经半跪到石凳前,瞧了瞧镣铐,没有官印,才放下背包来挑选工具。
俞治站在旁边,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看,一会看看羡安脚上的镣铐,一会盯着铁匠包里花式的工具。
俞母不想小女见这场景,唤她过来,她又不听不闻,选择性耳聋。
俞夫人无奈,只好随她。
“小姑娘,忍着些痛。”
期间铁匠选了把称手的工具,在羡安的脚上比划了两下,从脚踝和环的中间穿过时,铁器冰冷的表面触及伤口,疼痛盖过麻木,小脸飞速涨红。
夫人小厮丫头膝盖发酸,不忍心再看。
俞治还是沉默不语,一会盯着铁匠,一会看羡安,这样反反复复,直到锁链咔一声截断,砸落在地上。
有了第一次成功的尝试,另一个就相对快得多。
等到锁链落地,在旁的医生赶紧候补上去,白色的药箱往地上一放就查看起羡安的伤口来。
是个西洋面孔的医生,小心翼翼地抬起羡安的脚,
“小姐,失礼。”
有伙计伶俐,从院子里已经拿来了一个矮长板凳,可以让羡安搁着。
医生处理伤口的动作很轻,将小腿上的腐肉和黑血悉数去除干净。
羡安红着脸,药水涂抹伤口时的刺痛,让原本灰扑扑的脸此时就像烧红的炭火一样。
她抬头习惯性地寻求宽慰,模糊中看到母亲的身影,晃过神看见俞治站在她旁边牢牢的盯着看,小脸严肃板正,羡安突然有一点想笑。
脑袋中突然想到了一只护食的狗,斜着眼睛,呲牙咧嘴,呜呜低吼的狗……
又一阵钻心的痛,她立即埋下头去,笑不出来了。
俞治很忙,眼睛很忙,盯完铁匠,现在盯着医生。
这医生是个西洋人,有很长的名字,但大伙都叫他巴特,母亲又叫他李医生,十四岁的俞治压根不想记,绕嘴,什么巴特什么李医生,只记得他是个卷毛毛的洋叔。
洋叔之前一直随着她爸爸的商队,做随队医生,只是上一次出发前染了风寒,俞克钦就要他留在了镇上。
俞治喜欢听洋叔说这方天地之外的事物,说笼罩着水汽轰鸣的蒸汽机器,说冒黑烟的铁皮船,洋叔说他的故乡就在俞治脚下。
俞治一开始根本不相信巴特说的玄乎故事,说洋叔吹牛说天书。
直到有一天一封远洋信件带到巴特先生的医馆,里面夹了几张黄黄的相片,巴特将没有人像的照片全数给了俞治。
她从泛黄的方正硬纸片上见识到,被水汽笼罩的蒸汽怪兽,大轮船,还有一个怪异诡谲的尖尖塔建筑,洋叔说那叫教堂,是给信徒朝拜的地方。
她不懂什么叫做信徒。
巴特说信徒就是那些笃信奉行某人的旨意可以带来面包的人,虔诚的信奉可以宽免过去的罪责,在危难之际拯救他们脱离凶恶。
俞治不喜欢干巴巴的面包,便说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变成信徒了。
惹得巴特好大一声笑。
回到偏门处,处理完伤口,巴特医生拍拍自己裤腿上的灰,嘱咐丫头们伤口不能让水碰到,之后他每天都会过来给羡安更换绷带处理伤口。
说完就提溜了箱子要走人了,临走还摸了摸俞治的愣脑袋,笑说
"治小姐,我先走了。"
俞治抵抗想去拍巴特的手,人早把手抽走,踏出了院子。
这下,羡安是彻底不能走路了。
俞治也不像之前那新鲜劲,就让着伙计将羡安背到了自己的北院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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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安来到俞宅已经有四天了,伤口恢复得很好,慢慢开始结痂愈合,俞夫人命人买了几件合身的衣服,当下已不再是蓬头垢面、被变卖的落魄丫头了。
期间巴特每天都来,检查伤口上药换绷带,巴特的动作一直很小心,没有因为她不是宅子的主人就怠慢几分。
可尽管如此,拆绷带时偶尔夹带的血肉撕扯,还是疼红了羡安的脸。
“小姑娘,你不爱说话。”
巴特在拆绷带的时候打趣,想要分散一点羡安的注意力,他发现在换绷带的时候,她总是盯着自己的动作,不像其他人看到伤口会错开眼。
听到医生说话,羡安先是一愣,然后扁了扁嘴,继而嘴巴微张,想说些什么,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这几日,西屋里人来人往,多是俞夫人遣来的丫头,来询问羡安生活和身体上的闲碎事务。
先前因着东屋那积满灰尘、无人收拾的“乱象”,管事的妈妈发了好大的火,几个小丫头都挨了训斥,至今提起仍心有余悸。
有了这层教训,轮到照看羡安时,她们便格外上心几分,事事不敢怠慢。
只是羡安初来,性子又静,丫头们与她还不熟稔,言语行动间便也守着分寸,并不敢过分亲昵热络,只将分内的事做得妥帖周全,屋里便维持着一种客气而仔细的安静。
只有这个洋人面孔的医生不太一样。他很自来熟地用奇怪的汉语语调和羡安打招呼聊天。
就像现在,巴特兀的噗嗤一笑,自顾自说治小姐很喜欢她。
羡安不太明白,不理解很喜欢她是什么意思。嘴唇微抿,没有接话。
这几天屋内人来来往往,只有俞治再没有出现过,即便是住得这么近。
巴特抬眼看了看她,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又说
“治小姐是个急性子,不过是个可爱的孩子,嗯,这几天她每天早晨都要来敲我医馆,提醒我别忘去找你。”顿了顿,又乐呵呵地补充道
“学堂和我的医馆一点也不顺路。”
巴特手上动作没停,说话间会观察羡安是否有吃痛的表情,唇角天生向上,有着天生医者的亲和力。
羡安听了,心里很过意不去,赧然起来,隐匿在疼红的脸颊里。直到巴特功成拍拍手站起来,她才发觉脚上变得清爽,已经换上了新的绷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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