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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第四章化蝶第一夜
(时间:当夜·亥时地点:赤镰涧外·猎户废屋)
一
沈无咎推门时,废屋里的油灯刚好“啪”地爆了个灯花。
昏黄火光晃了晃,照出女孩蜷缩在草榻上的影子——她醒了,正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像只受惊的雏鸟。
听见门响,她猛地抬头,颈侧那片曾蔓延到咽喉的金粉,如今只剩淡淡一圈,仿佛被人用湿布擦去过半。
“哥……哥哥?”她声音很轻,带着不确定的颤。
沈无咎把木鞘倚在门后,搓了搓被雨水泡白的指节,努力让语气轻松:“还活着,就划算。”
他走近,想探脉,女孩却先一步抓住他的腕——指甲缝里还残留赤镰涧的泥。
“我梦里……听见鼓声,还有很多人在哭。”
沈无咎指尖微顿,笑道:“是涧水回声,别怕。”
话音未落,他左胸突然传来“咚”地一声重跳——那不是自己的心跳,而是化蝶丹的蛾,在肋骨深处撞了一下。
少年面色不变,只悄悄把袖口往下拉,遮住腕上重新勒出的青紫。
——距离“十年”之限,还有三千六百五十个夜晚,而第一夜,才刚刚开始。
二
火塘生起,湿柴噼啪作响。
女孩捧着陶碗,小口啜沈无咎煎的药汁,苦味让她整张脸皱成包子,却倔强地没吐一口。
“叫什么名字?”少年问。
“阿阮。”她顿了顿,补一句,“娘说,是‘竹林’的意思。”
沈无咎点点头,把最后一块干柴丢进火里,似随口道:“阿阮,天亮后我送你去镇武司,那里有人能护你。”
女孩指尖一抖,碗沿磕在齿上,发出细碎的“叮”。
“不要。”
“我不是在商量。”少年声音低下来,“我接下来走的路,带着你会死。”
阿阮垂下头,半晌,轻轻把碗放下,从草席下摸出一物——
那是一截断箭,箭头削平,磨出钝口,像支粗糙的笔。
她把箭杆递到沈无咎面前,露出腕心:那里不知何时已用箭尖刻下两个字——
“无咎”。
血痕尚新,却不再渗出。
“我跟着你,不会拖后腿。”女孩声音仍颤,却执拗得像块小石头,“你救我一次,我陪你十年。”
火光照亮少年微微颤动的睫毛。
十年——正是化蝶丹给他的极限。
仿佛冥冥有人把两条命绑在同一根绳上,打个死结。
沈无咎伸手,揉了揉她发顶,叹息却被火声掩盖。
“睡吧,天亮再说。”
三
更深露重,废屋屋顶漏下一缕月光,恰好落在榆木鞘上。
鞘内沉寂多时的赤骨剑,忽然发出“咯咯”轻响——像夜鼠啃噬木板,却带着某种韵律。
沈无咎睁眼,左手已下意识按住胸口。
化蝶丹的蛾,在同一瞬停止振翅,仿佛被那声音催眠。
少年缓缓起身,走到木鞘旁,指尖刚触鞘口——
“咔!”
鞘内剑骨自行弹出半寸,白森森的骨面上,竟浮现细小裂纹,裂纹里渗出淡金色粉末,与阿阮颈间残粉一模一样。
沈无咎心下一沉:
——螟母香未散,反被无垢血养出了“新蛊”。
裂纹越扩越大,忽然“噗”地一声,骨剑表面剥落一片,化作一只极小金蛾,振翅欲飞。
少年反应极快,左掌覆上,以血封住。
金蛾触血,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随即化为一缕黑烟,消散在月光里。
可沈无咎知道,它没死——只是顺着自己的血脉,钻进了体内。
那里,早已住着一只更大的“房东”。
两蛊相逢,必有一死。
少年苦笑,低骂一声:“才第一天,就抢窝。”
四
窗外,有足音。
极轻,像猫踏瓦,却带着铁器摩擦的微响。
沈无咎把木鞘背起,顺手将阿阮连人带被抱到屋梁暗隔。
刚藏好,“啪”——门被风推开,月光灌入,照出地面一道斜长影子。
来人并未进屋,只站在门槛外,声音沙哑:
“镇武司段无笙,求见沈大夫。”
沈无咎眉梢微挑,记忆里那张冷峻面孔与声音重合。
——赤镰涧一战,段无笙并未现身,如今夜半追来,目的难测。
少年走出去,反手阖门,将屋内火光与女孩一并掩住。
月光下,段无笙披玄青斗篷,腰间悬一截断剑——剑长不足两尺,断口整齐,似被利器削切。
“段督捕,夜访荒村,不怕瘴气?”沈无咎先开口。
“更怕来晚一步。”段无笙抬眼,目光落在少年背后木鞘,“赤骨剑,可否借我一观?”
沈无咎笑而不动:“想看,白天涧里为何不出手?”
“白天我若出手,柳湘鸢会认出我,交易便黄。”段无笙声音低冷,“我要的是剑,不是你的人头。”
少年挑眉:“镇武司也抢赃物?”
“活兵必须毁。”段无笙一步上前,月光映出他眼底血丝,“赤骨剑以童血喂成,一旦成熟,可自寻新主,祸患无穷。”
沈无咎想起石槽里那些睁眼童尸,胸口顿时发闷。
却仍摇头:“剑已封,毁不毁,是我自己的事。”
段无笙沉默片刻,忽然道:“你体内,有化蝶丹?”
少年指尖微紧。
“金蛾破骨,我看见了。”段无笙抬手,指间捏着一枚铜镜,镜面映出沈无咎身后——
月光里,少年影子背部,正浮现一只张翅巨蛾轮廓,随呼吸起伏。
“两蛊同巢,你活不过三个月。”段无笙声音冷静,“镇武司有‘归元钉’,可钉死丹蛾,换你十年无恙——条件:把赤骨剑交我带回铸炉熔毁。”
沈无咎轻笑:“听起来像施舍。”
“是交易,也是救命。”
少年抬眼,眸色被月光映得极亮。
“段督捕,我欠的人命已够多,不想再欠官方。”
他后退一步,手按木鞘,声音低而清晰:
“三月就三月,三月内,我会亲手毁了这把剑——连同它背后所有炼蛊人。”
段无笙凝视他良久,似在衡量,也像惋惜。
最终,他收起铜镜,转身踏入夜色。
“三个月后,若你失败,镇武司会接手——包括你的命。”
声音远去,人影没入林莽。
五
夜重新安静,只剩虫声与漏瓦滴水。
沈无咎推门回屋,却猛地止步——
火塘边,阿阮坐着,怀里抱着榆木鞘。
鞘盖被打开,内里空空如也。
赤骨剑,不见了。
女孩抬眼,眸子里映出跳动的火光,也映出少年骤然苍白的脸。
“阮阮?”沈无咎声音发干。
阿阮咬了咬唇,小声道:
“刚才……它自己飞出去,往东南。”
她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片骨屑,屑上裂纹组成一只极小金蛾,正一点点消散。
“它说,”女孩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梦,“去找真正的鞘。”
沈无咎抬头,望向东南夜空——
那里,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冷白下弦月,像一柄弯镰,正无声滴血。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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