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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杀
清晨。
天才蒙蒙亮,月华还未褪去,周遭静悄悄的,只偶尔听见几声鸡鸣狗叫。不一会儿,宅子便点起了灯,暖黄色的灯光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这个带上,这个也带上。”
忙碌的声音在宅邸四处响起,宅子慢慢活了起来。
折枝指挥着侍女收拾屋子中的物品,而阿错则坐在一旁的梳妆凳上打着哈欠,等着红姑给她梳头别钗。
窗前的柳枝还挂着露珠,时不时吹来几股春风。
她托着腮看着床边的柳树。
树随着春风摇曳,像今日红姑给她别在发间的丝绦。
春日清晨的微风总是带着些山草树木的味道,即清新又干净。
“殿下,好了。”红姑别好最后一根发钗,默默退到她的身旁。
阿错将视线移到铜镜上。
铜镜中的女子,香腮如雪,明眸皓齿。一双琥珀色的凤眼暗含机敏,额间的红色莲花云纹为她添上了几分神秘。
她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莲花云纹,眸子黯淡。
要说三个月前,她打死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也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有时她都害怕这是一场梦,醒来就消散了,然后又回到那衣不蔽体,喝风食雪的日子。
日子过得太过舒适了,吃得饱睡得好,真想永远待在这里就这样过一辈子啊。她望了望镜中的自己。
真可惜不能一直待在这。
她知道,能有今天的日子都是因为这个云纹,这个身份。如果她不走,她什么也得不到。
指尖轻轻拂过莲瓣,看着镜中的自己,竟然有些迷茫,彷徨。
皇帝该怎么当?她可以当好吗?她真的能当吗?
她不知道。
折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折枝在门口催她。
她走到窗边,看着这座生活了三个月的宅子,有些不舍,伸手将窗外的柳枝折下,在折枝的催促中便出了门。
出了宅子,上了马车,她再也没有回头。
马车向前驶出,扬起尘土,在这样平凡又普通的清晨向皇城走去。
日子总要向前走,能走一步是一步吧。
***
“喂喂喂,今日舟车劳累的为什么还要背书做策论!”
“我不要!”阿错手里攥着不知道从哪里扯来的树枝趴在车窗旁,一边用树枝画圈,一边看着窗外的春景,不想搭理旁边催她读书的崔行渡。
催催催,怪不得他姓崔呢。
见她这副模样,崔行渡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书卷放下,伸出手将她的车窗关上,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做过很多次。
他的手又长又有力,阿错反抗地想要将车窗推开,结果推了半天都没能推开。
“五次,殿下这是你第五次用这个借口了。我们走了半个月,十五日里你已经休了五日了。”
啊?已经五次了吗?阿错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这招居然被拒绝了,看来又要换一个新办法了。
她咬咬腮边的软肉,认命的坐回书案前,等着他给今日的策论题目。
崔行渡见她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轻叹一声,把她身前的书卷收起,递给她一本小册子。
阿错有些疑惑,出声问:“这是什么?”
“世家谱。”
“君家尽世家,盖代公侯门[1]。自高祖以来世家大族便与皇室携手共治天下,几百年积韵,盘根错节。殿下即将归京,自然需要了解现今朝中情形,而这本世家谱可为殿下解惑。”
世家谱,世家谱。乃是当今所存在的大大小小的世家关系谱,从家族地位到人口子嗣再到姻亲关系,书中都有记载。
这是顶级世家才有的能力,耗费大量精力做出的一本册子。
阿错随意一翻,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人,不由得感慨世家真是枝繁叶茂啊。
其中不那么显眼的范家,家中为官者都有二十一人,自高祖以来便世代为官从未中断,光是家中旁支就有六七支,男子数百人。
其中姻亲又格外的繁杂,已经让阿错看的眼花缭乱,又何况比范家更大的世家。
真是……人丁兴旺啊…
阿错将册子展开,指着这些密密麻麻的人物关系谱:“这么多,我怎么可能记得完?”
“而且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生这么多?”
阿错实在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家一辈之中的儿郎女郎多达三十几个!真是什么事都不干光生孩子去了吗?
他们世家有这能力也不晓得给她那便宜皇帝父亲支支招,也不至于临到死也只生了三个孩子啊。
她说的直白,正喝着茶的崔行渡听着她的话,端着茶盏的手微动,一些茶水洒了出来,溅到他青色长衫上。
他面无表情轻轻将茶盏放下,又取出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洒出来的茶渍。
阿错看了一眼他,突然想起来他好像也是世家的,意识到自己好像当着他的面讲他家小话来着……
“哈—哈—哈—,生这么多好啊,好啊。我就喜欢热热闹闹的。”她话锋一转,讪讪的笑着,端着书册就给自己找补。
崔行渡将衣衫收拾好,把丝巾仔细叠好后放到桌角上,他抬眼看向笑得尴尬的阿错:“殿下不必完全记下。”
“殿下只需记住崔姜谢王四家,其余的有印象便可。”
“四家自高祖以来便追随皇族李氏,世代为李氏臣,居住城中乌衣巷。
崔家居巷东安国公府、姜家居巷南定国公府、谢家居城巷西宁国公府、王家居巷北镇国公府。
又因各家籍贯所在称为玉山崔氏、扶风姜氏、青川谢氏,朔方王氏。”
“四家往来姻亲,关系匪浅。殿下需记住四家嫡支嫡系以及往来姻亲,以便日后与世家的来往。”
阿错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在桌上捉住崔行渡长衫上的白色丝绦,随意的扯了扯又随意的抛开。
“殿下。”见她漫不经心的样子,崔行渡微微皱眉,出声叫她。
生气了啊。真小气。
阿错迅速的收回那只玩着他衣衫的手,将那只手放回桌面,转而用手指敲打着桌面,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崔行渡并不说话,等着她的回复。
马车内突然静了下来,良久之后,阿错才说出自己的疑问:
“崔行渡,你们世家的人多势众,人才倍济。高祖至今已有二百余年,皇室子嗣不丰,你们人多势众,早就没有听从皇室的必要。”
“那么你们……”
“为何不反?”
周遭顿时静了下来,一时间连窗外马车行驶的声音,四处的鸟叫声都听不到了。
崔行渡望向她,视线交汇时,阿错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仿佛刚才的只是随意之言,眸子中透着些无辜。
此刻,崔行渡竟有些看不出她真实的想法。
“殿下…”他刚开口。
兀的一声,有东西射进车内,带来一阵微风,从阿错的耳旁穿过,将阿错的碧绿色丝绦定在她身后的车壁上。
他们同时望向那个东西。
箭矢。
崔行渡眼中闪过几分情绪,随即掀开车门查看情况。
只见他们车队前方有一支百人多的队伍,全都穿着黑衣,蒙着黑面。为首的那个人手中还拿着弓。
阿错也想要探出头查看,就被崔行渡拦了回去,崔行渡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递给她:
“待在原地不要妄动。”
说罢,便下了车,将车门关紧。
匕首上还带着他身体的体温,阿错猛地才回过神来,知道出事了
回想起刚才那突如其来的箭矢,她后怕极了,只差一点那箭矢就割破她的喉咙,差一点她就一命呜呼了!
她双手握住匕首,紧张地盯着车门,身体微微颤抖。
车外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嘶吼声,叫喊声,鲜血喷涌而出的声音。
原本洁白的窗纸溅上了暗红的血,透过阳光,将车内笼罩在血红的世界里。
也不知道是谁的血。
阿错咽了咽口水,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死死的抓住手中的匕首。
但说来也奇怪,马车四周打斗的声音连绵不绝,却没有任何人打开车门。除了刚才的箭矢外,马车里就再也没有过进过任何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车门被打开了,金色的阳光驱散了一室的血红,阿错紧张的望向来人。
“殿下,快跟我走。”
声音从前方传来,崔行渡伸出手将她迅速拉出,和几个护卫保护着她往马车后走。
混乱间,崔行渡将她抱上马,策马狂奔。
虽然跑了很久,但后面的黑衣人仍旧穷追不舍,阿错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死死攥着手里的匕首,咬着自己有些发白的嘴唇,不断的告诫自己要冷静。
身后倒下的人越来越多,保护他们的侍卫越来越少,后来就只剩她和崔行渡两人。
“吁——”崔行渡停下马,阿错疑惑的望向他。
崔行渡示意她往前看。
悬崖。
他翻身下马,将她抱了下来。
“现在怎么办?”阿错抓住他的衣袖问。黑衣人势如破竹,根本甩不了他们多久。
碰上他衣袖的那刻,阿错感到了些异样,像是摸到了水,又像是粘液。她这才回过神来,好好地瞧着他。
他青色的衣衫被刀剑划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正在往外渗出血。
左边的衣袖已经完全染成了暗红色,血液从衣衫中滴落,在石地上开出一朵一朵的血莲。
他的脸色比阿错的还要白,却还在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沉声道:“我没事,我们往前走。”
阿错被他拉着往山林里跑去,四处躲着黑衣人的追杀。
也不知道是崔行渡保护的太过好,还是黑衣人的招式太不认真,阿错除了手臂上有道浅浅的箭伤外,竟然没有任何的伤口了。
反观崔行渡,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渐渐的,阿错的神色渐渐凝重。短暂的休息过后,她拉了拉崔行渡血红的衣带。
摸到了一手的血。
“殿下,我们该走了。”他有些虚弱地说道。
阿错望着手中那鲜艳到刺眼的鲜血,她定在原处,一动不动,随后冷静地朝着崔行渡说:
“我刚刚一直在想,如果是来杀我的话,为什么他们不直接奔向马车。”
“我手无缚鸡之力,明明最好杀,可是他们没有,反倒是将所有的人马全都指向你。”
她额间的红色云纹在泥污下显得更加神秘,像是大地中深处艳丽的溪客[2]。
她缓缓开口:
“崔行渡,他们是来杀你的。”
崔行渡顿了下来,回想着刚才的情形,这些黑衣人确实对他刀刀致命毫不留情。
他们真是来杀他的。
是谁?玉山崔氏乃世家之首,权倾朝野,几乎没有人会傻到和崔氏为敌,甚至不惜一切代价的要杀崔氏长孙。
所以到底是谁?崔行渡在脑中浮现出各色的面孔,陷入沉思。
远处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他们要追过来了。崔行渡很快将思绪拉回,看着沾满泥污的她,管不上身上的伤痛,抬手就将腰间的白玉递给她:
“是我连累了你,既然他们的目标是我,那殿下就快些走。
往西三十里就是玉山,去玉山崔府将白玉交给府中的人,他们自然会明白。”
“快走,回京城去。”他将她往西边推,叫她快些走,然后举着那把断掉的长剑走向树林深处。
他笔直的站在那里,血污泥污就这样染着他的青色的长衫,微风吹起,孤零零的像只绝决的鹤。
理智告诉阿错,现今最优的做法就是他刚才说的话。她往前跑了十几米,却鬼使神差的又跑了回来。
她扶住他摇摇晃晃的身子,问他:
“崔行渡,你敢信我吗?”
也许是血流失的过快,他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色,身上其实也没了力气。
远处脚步声越来越近,黑衣人来势汹汹,现如今,也算…真正的孤立无援。
他看着周遭的环境,自嘲般的笑起来。崔慎决,天命难算,你可有一日猜到自己会葬身荒野?
崔行渡缓缓将断剑举起,剑上已经分不清有谁的血,他垂眸,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良久,他终于闭上眼睛,把断剑搭在他修长的脖子上。
他可以死,但绝不会死在他人的刀下。
刚准备动手,他就感受到剑端有一股阻力,随即而来的是背上温热的体温和阿错身上的馨香。
他张开眼,见到一只纤细的手握住了他的断剑,剑刃锋利划破了她的血肉,正往外渗着血。
他错愕的回头,只见阿错从他身后伸出一只手穿过他的腰间抓住剑端,一只手扶上他的后背。
额间的红色莲花云纹鲜艳的夺目,她认真地问他:
“崔行渡,你敢信我吗?”
他们视线交汇,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脖间,让他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他轻声地说:“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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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瞎编的,不是真正的古诗
[2]溪客,莲花的别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