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今天也在伪装清客

　　“并非想拂娄公子的美意。”周濯放下茶盏，语气透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无奈，“只是江某初到华州，在外走动不多，近日常被官府盘查询问，偶尔还需去府衙喝几盏茶，故此番容貌，实在不便示人。”

　　娄灵钧扬眉：“这是为何？”

　　周濯抬手，缓缓摘下了帷帽。

　　属于“江眠”的那张脸显露出来，清雅面容与画中人有着难以言喻的神似。

　　“娄公子现在可明白了？”

　　娄灵钧双眼骤然瞪大，“周、周大人！”他猛地站起，带得椅子一声轻响，随即又难以置信地摇头坐下，面上惊愕未退，“像……太像了……”

　　周濯歉然一笑。

　　“江公子…你…”娄灵钧犹豫片刻，脱口而出，“可愿来我府上？”

　　“啪嗒”一声，是周濯手边的茶盏盖滑落杯沿。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未曾遇见过如此单刀直入的邀约。

　　娄灵钧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实在怨不得他失态，他平日只能对着画卷遥想周大人风姿，唯一一次亲眼得见，还是数年前父亲入京述职时远远一瞥。如今一个活生生、如此相像的人就在眼前，他如何肯轻易放过？

　　“如何？”他补充道，“我刺史府虽不敢说胜过裴公子府上，却也绝不逊色多少。家父素爱收藏古籍，连带着搜罗了不少孤本琴谱，想来江公子定会感兴趣。”

　　周濯听闻“琴谱”二字，适时流露出惊喜之色，随即又面现为难：“娄公子说笑了。江某一介抚琴之人，岂敢高攀刺史府？何况眼下暂居裴公子处，实在不便另投他处。”

　　“只要江公子愿意，管他什么裴三裴四！”娄灵钧语气中的高傲已毫不掩饰。

　　周濯闻言，眉梢微挑，继而笑道：“承蒙娄公子厚爱。只是江某如今毕竟是裴公子府上的人，若将来得空，定当上门叨扰。”

　　娄灵钧努努嘴，虽不满足，却也只得道：“罢了，你若想来，定要知会我。也别总叫娄公子了，生分。江兄，唤我灵钧便好。”

　　“那便僭越了。”周濯起身，理了理衣衫，“天色不早，江某先行告辞。”

　　“嗯，江兄。”娄灵钧应着，眼睛却仍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周濯行至门口，脚步微顿，回身轻道：“……灵钧。”

　　“嗯！”娄灵钧立刻应声，眼中霎时明亮起来。

　　*

　　“还以为江先生要留宿刺史府呢。”

　　周濯推门时，便见裴蕴斜倚在他房中的窗榻上，望着楼下的街景，只是反手关上门，回道：“华州地界，小人怎么敢得罪裴公子呢？”

　　目光掠过屋内圆桌时，他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桌上已布好几样精致菜色，肥美的八宝鸭、精巧的蟹酿橙、剔透的水晶脍……皆是醉月楼的招牌。

　　“你晚上……都吃得这般丰盛？”周濯不禁讶异。他眼神默默瞟向裴蕴被玉带束紧的腰身。

　　“多嘴，”裴蕴凤眸一眯，捕捉到他的视线，“我这般丰神俊朗，你是瞧不见吗？”

　　“殿下的风姿自是无人可比。”周濯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句，随即摆手，“不过，我已用过了。”

　　“用过了？”裴蕴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只是慢慢坐直了身体，目光落在周濯身上，“娄二公子的待客之道，倒是周全。”

　　周濯执起桌上温着的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雾气氤氲了眼睫。

　　“回来时，路过那家馄饨摊，觉得滋味甚好，便又用了一碗。”他浅啜一口，语气寻常，“比之京城，别有风味。”

　　裴蕴盯着他看了片刻，忽而轻笑一声，那笑声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他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到桌边，袍角拂过地面，未发出丝毫声响。

　　“是吗。”他在周濯对面坐下，执起银箸，夹了一块水晶脍，动作从容，“本王还以为，周大人见了故人，会忘了这些市井滋味。”

　　他没有看周濯，似只是随口一言，便开始慢条斯理地用起膳来。一时间，屋内只余细微的碗碟轻响。

　　周濯握着茶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没有接话。

　　过了半晌，裴蕴放下银箸，取过温巾拭了拭嘴角。他抬眼，目光再次落回周濯身上，已恢复了平日里那点漫不经心。

　　“看来那馄饨摊，确实有点本事，能让我们周大人念念不忘。”他站起身，走到周濯身侧，脚步微顿，声音压低了些，“明日随我去个地方。”

　　“何处？”

　　“去了便知。”裴蕴唇角微勾，“总归，不会让你失望。”

　　他说完，便径直朝门外走去，身影即将没入门外阴影时，一句轻飘飘的话传了回来，清晰无误地落入周濯耳中：

　　“桌上有碗粥，趁热。”

　　门被轻轻带上。周濯独自坐在桌前，目光落在那个被单独放置、仍冒着丝丝热气的瓷碗上，里面是温润的燕窝莲子粥。

　　翌日，清晨的寒意渐渐淡去，暑气穿过窗棂惹人发燥。

　　周濯听醉月楼的人传消息，裴公子在后门马车里候着，携了帷帽便前去。

　　周濯打量着裴蕴今日这副书生打扮，不同以往的张扬红衣，却是素雅的浅青罗衫，对这次的行动倒是起了些兴趣。

　　而裴蕴自周濯上车便一瞬不顺地瞧着他，见周濯并不问他，只是打量了一番，裴蕴扬扬眉，笑道：“我这身如何呀，周大人，可能作您门生？”

　　周濯从凭几下方拿了本书随便翻了一页，回道：“我目下见阅可当不了殿下的老师。”

　　裴蕴轻笑两声“我看不见得，我瞧着周大人是极有能力的。南昭倒不似你们景国，做老师还得年纪大。”

　　周濯沉默片刻，转开话道：“要去何地？”

　　“城西，万悦楼。”

　　裴蕴答完，又端坐起来，抱拳道：“在下周蕴，南边来的。”而后眼含笑意地注视着周濯。

　　“你……罢了，我当是何身份?”周濯些许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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