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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工福利
周三晚上七点半,西山别墅的餐厅里只亮着两盏壁灯。
汪思敬已经吃饱了,正坐在地毯上玩磁力片。冯清野蹲在他身边,手里拿着玩具小兔,声音温和:“……所以小兔子最后找到城堡了,是不是?”
“是!”孩子奶声奶气地应着,小手搭上冯清野的膝盖,“老师,明天我们还拼这个城堡吗?”
“可以呀,思敬明天拼一个不一样的城堡好不好?”
“好——”
玩具房的门被打,开冯清野抬起头,看见汪柏舟走进来,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已经扯松。
他身上有很重的酒气,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脚步也有些虚浮。
“舅舅!”汪思敬扑过去。
汪柏舟弯腰抱起孩子,动作有些迟缓。“吃饭了没?”
“吃了!老师陪我吃的!”
汪柏舟的目光越过孩子头顶,落在冯清野身上。他的眼神比平时更暗,像蒙了一层雾。“你吃过了?”
“吃过了,汪先生。”冯清野站起身,“思敬八点该洗澡了,我现在——”
“急什么。”汪柏舟把孩子放下来,自己走向餐厅,“过来,有事问你。”
冯清野看了眼墙上的钟:七点四十。他哄睡汪思敬至少需要半小时,然后还要赶回出租屋,明天早上七点半要到幼儿园开教研会。
但他还是跟着汪柏舟走进餐厅。男人已经坐在主位上,手肘撑着桌子,手指按着太阳穴。桌上还摆着烛台和鲜花。
“您喝多了,”冯清野轻声说,“我去让阿姨煮点醒酒汤。”
“不用。”汪柏舟闭着眼,“坐下。”
冯清野在他斜对面坐下,中间隔着一个座位。
“今天几点下班的?”汪柏舟问,眼睛还是闭着。
“五点十分,和平时一样。”
“然后呢?”
“然后带思敬回来,陪他玩,六点吃晚饭。”
“吃饭前呢?”
冯清野愣了一下:“吃饭前……陪思敬读绘本,拼了一会儿积木。”
“我是说,”汪柏舟睁开眼,那双深黑的眼睛直直看向他,“从幼儿园到这里的路上。为什么比平时晚了十五分钟?”
空气凝固了几秒。
冯清野有点没反应过来,张了张嘴:“路上有点堵车吧。”
“老陈说,你在幼儿园门口和一个男老师说了十分钟话。”汪柏舟打断他,声音不高,却让冯清野脊背发凉,“他是谁?”
“是……李老师,我们班的配班老师。”冯清野解释,“他在请教我关于下周公开课的事,就在门口聊了一会儿。”
“聊到忘了时间?”
“没有忘,我们——”
“冯老师。”汪柏舟身体前倾,手肘支在桌上,十指交叠,“我给你开的是从幼儿园放学到我家的时薪。那十分钟,我没付钱?”
冯清野的脸瞬间白了。
他放在腿上的手指蜷起来,指甲掐进掌心。“对不起,”他听见自己说,“以后不会了。”
汪柏舟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靠回椅背,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嘲讽的表情。“你倒是会招人。”
冯清野没听懂这句话,只能重复:“对不起。”
“带思敬去洗澡吧。”汪柏舟摆摆手,重新闭上眼睛,“八点半之前哄睡,然后你反思一下今天的行为,九点回去。”
冯清野站起身,快步走向客厅。汪思敬还坐在地毯上玩,看见他过来,开心地举起手里的磁力片:“老师看!我拼了个花园!”
“思敬真棒。”冯清野蹲下来,声音还是温和的,但手指有些发颤,“不过我们现在该洗澡了哦,一起去玩水吧。”
给孩子洗澡时,冯清野有些心不在焉。他一直在想那十分钟,他确实和李老师聊了会公开课的事。
冯清野没想到汪柏舟会问这个。
精于计算的资本家!打工人都是会摸鱼的好吧!
八点二十,汪思敬睡着了。
冯清野坐在床前看着汪思敬的睡颜,一直到九点。
冯清野轻手轻脚关掉儿童房的灯,下楼时发现汪柏舟还坐在餐厅里,面前多了一杯水。
“汪先生,我回去了。”
“嗯。”汪柏舟没抬头,“明天下午,思敬有游泳课。放学后,你直接带他去俱乐部,地址发你手机上了。”
“可是明天我——”
“教研会六点左右结束,我知道。”汪柏舟终于抬眼看他,“我已经让陈助理和你们园长打过招呼,你提前半小时走。”
冯清野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谢谢汪先生。”
“不用谢我,工作需要。”汪柏舟拿起水杯,“去吧。”
周四下午四点,冯清野果然收到了园长的特批。他匆匆收拾东西,打车赶到幼儿园时正好五点十分。
汪思敬已经背好小书包在等他,看见他就扑过来:“老师!我们去游泳!”
游泳俱乐部在朝阳公园附近,是一栋独立的玻璃建筑。冯清野带着孩子进去时,前台显然认识汪思敬,直接带他们去了VIP更衣室。
“冯老师是吗?汪总交代过了,您陪孩子进去就行。教练已经在泳池等着了。”
更衣室里暖气很足,冯清野帮汪思敬换好泳裤和泳帽,自己也换了件简单的T恤短裤——这是汪柏舟要求的,说教练需要家长在旁辅助。
泳池是私教的,只有他们和教练三个人。汪思敬有点怕水,抱着冯清野的脖子不肯松手。
冯清野耐心地哄他,一点点带他适应水温,半个小时后孩子才敢松开手,抓着浮板踢水。
六点半,课程结束。冯清野给孩子冲澡换衣服时,手机震动了。
【汪柏舟:带到地库,B2-16。】
他牵着汪思敬坐电梯到地库,找到了那辆熟悉的宾利。汪柏舟坐在驾驶座上,车窗降下一半。
“上车。”
冯清野愣了一下:“老陈呢?”
“今天我自己开。”汪柏舟侧过身打开后车门,“思敬,坐上安全座椅。”
孩子开心地爬上车。冯清野犹豫着拉开后座的门。
“坐前面!”
“哦,好。”
坐进去才发现座位上放着一个纸袋。
“给你的。”汪柏舟启动车子,“泳池那边温度高,出来容易着凉。换上。”
纸袋里是一件粉色的羊绒开衫,标签还没拆。冯清野捏着柔软的衣料,手指紧了紧:“汪先生,我不冷——”
“换上。”汪柏舟看着前方。
冯清野深吸一口气,把开衫拿出来,套在T恤外面。衣服很合身,柔软温暖,带着新衣服特有的淡淡气味。
车开出地库,汇入晚高峰的车流。汪思敬在后座叽叽喳喳说游泳的事,汪柏舟偶尔应一声,大部分时间安静开车。冯清野看着窗外掠过的霓虹,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开衫袖口。
“你住的那个小区,”等红灯时,汪柏舟忽然开口,“是不是快拆迁了?”
冯清野回过神:“……有传闻,但还没正式通知。”
“房租多少?”
“四千八。”
“押二付三?”
“嗯。”
汪柏舟没再说话。绿灯亮了,车继续往前开。二十分钟后,车停在冯清野小区门口。老旧的六层板楼在夜色里显得灰扑扑的,楼道灯有些坏了,忽明忽暗。
“谢谢汪先生送我回来。”冯清野解开安全带。
“明天周六,”汪柏舟说,“思敬上午有美术课,十点到十二点。你九点半到我家。”
“好的。”
冯清野下车,关上车门。宾利没有立刻开走,车窗降下来,汪柏舟看着他:“下周找个时间,我让陈助理陪你去看看房子。”
“什么?”
“租房。”汪柏舟说得理所当然,“你那个小区太远了,路也窄,换到我公司附近,上班方便。”
“啊?”
“房租我付,算员工福利。”汪柏舟打断他,“就这样。”
车窗升上去,宾利缓缓驶离。冯清野站在原地,冬夜的冷风刮在脸上,但他身上那件羊绒开衫太暖了,暖得他有些发慌。
他不会是看上我了吧!可我是男的!
周六上午九点半,冯清野准时出现在西山别墅。
美术课在别墅区的儿童俱乐部,走过去只要十分钟。汪柏舟也跟着去了,他穿着休闲的白色毛衣和黑色长裤,走在冯清野身边,引来不少家长侧目。
美术教室里都是三四岁的孩子,冯清野坐在汪思敬旁边,协助他调颜料、递画笔。
汪柏舟坐在教室后排的家长区,拿着平板,但目光不时落在他们身上。
课间休息时,汪思敬跑去喝水。冯清野整理画具,听见旁边一个妈妈小声问:“您是思敬的……?”
“我是老师。”冯清野礼貌地回答,“负责课后照顾。”
“哦哦,难怪。”那妈妈笑了笑,“思敬爸爸真年轻啊。”
冯清野没解释,只是笑笑。
下课已经十二点多。三人往回走的路上,汪柏舟忽然问:“你手机号换了?”
冯清野愣了一下:“没有啊。”
“那为什么昨晚打不通?”
“昨晚……”冯清野回忆了一下,“我洗澡的时候手机在充电,可能没听见。”
“洗澡需要多久?”
“大概……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汪柏舟重复,“也就是说,每天有二十分钟我联系不上你。”
冯清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脚步顿了顿:“汪先生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汪柏舟侧头看他,眼神凌厉,让冯清野心头一跳,“冯老师,我给你开工资,需要保证随时能联系到你。明白吗?”
“……明白。”
“以后洗澡把手机带进去。”
冯清野抿了抿唇:“好。”
午饭是在别墅吃的。饭后汪柏舟去书房处理工作,冯清野陪汪思敬午睡。孩子睡着后,他轻手轻脚下楼,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今天的工作到三点结束。
经过书房时,门虚掩着。他听见里面传来汪柏舟的声音,应该是在打电话。
“……对,户型要朝南的,楼层不要太高……安保系统必须完善……租金预算?你看着办,合适就行。”
冯清野轻手轻脚的快速通过,径直走向玄关。
周一上班时,李老师凑过来小声问:“清野,周五下午接你走的那辆宾利……是思敬家长的车吧?”
“嗯。”冯清野整理着教案,“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李老师犹豫了一下,“他们家对你挺重视的啊,还专门来接。”
冯清野没接话,只是笑了笑。
周三晚上,三人一起吃晚饭。
吃到一半时,汪柏舟放下筷子:“明天下午陈助理陪你看房,两点到幼儿园接你。”
冯清野抬起头:“汪先生,我真的觉得现在住的地方——”
“你觉得?”汪柏舟看着他,“你觉得你那个楼道灯坏了三个月都没人修的小区安全?你觉得晚上十点回去,路上连个保安都没有的地方合适?”
冯清野张了张嘴,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疑问:“汪先生喜欢我吗?”
“冯老师,”汪柏舟身体前倾,声音压低了些,“请摆正自己的位置。”汪柏舟又坐直身体,“思敬喜欢你照顾他,但如果你因为住的地方不安全出事,耽误的是我的时间,影响的是思敬。明白吗?”
冯清野尴尬的要原地爆炸,捏紧拳头,垂下眼:“……明白。”
“那就这样。”汪柏舟重新拿起筷子,“吃饭。”
周四下午两点,陈助理准时出现在幼儿园门口。他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穿着得体的西装,笑容标准。
“冯老师,汪总交代了,今天看三套,都在国贸附近。您看看喜欢哪套。”
三套公寓都在高端小区,最小的也有八十平,装修精致,视野开阔。冯清野站在最后一套公寓的落地窗前,看着下面车水马龙的长安街,手心有些出汗。
“这套租金多少?”他问。
“两万二一个月,押二付六。”陈助理报出数字,“不过汪总会负责,您不用操心。”
冯清野转过身:“陈助理,我能问个问题吗?”
“您说。”
“汪先生对每个员工……都这样吗?”
陈助理的笑容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汪总对有价值的人才一向重视。”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看完房回到西山别墅已经五点多。汪柏舟今天回来得早,正坐在客厅看财经新闻。冯清野进门时,他抬眼:“看完了?”
“看完了。”
“喜欢哪套?”
“都……挺好的。”冯清野斟酌着措辞,“但是太贵了,我真的——”
“第三套,”汪柏舟直接打断他,“朝南,视野好,离你幼儿园四站地铁,离公司900米,明天签合同,周末搬。”
“汪先生——”
“冯老师。”汪柏舟关掉电视,客厅突然安静下来,“我讨厌重复。这是工作需要,也是为思敬考虑。如果你不接受,明天开始可以不用来了。”
冯清野的手指在身侧收紧,他想起银行卡里的存款,想起父母的关切。
也想起汪思敬睡着时抓着他手指的小手。
“……知道了。”他听见自己说,“谢谢汪先生。”
周五晚上,他最后一次从那个老旧小区离开。行李不多,一个行李箱加一个背包。下楼时,楼道灯又坏了,他打开手机手电筒,一步步往下走。
到一楼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保安给他开了门,走进夜色里。
新公寓在二十八层,电梯需要刷卡。进门是宽敞的客厅,家具家电一应俱全,甚至连冰箱里都提前放好了牛奶和水果。冯清野站在玄关,看着这个明亮得过分的地方,竟然觉得荒谬。
手机震动。
【汪柏舟:搬好了?】
冯清野回复:【搬好了,谢谢汪先生。】
【汪柏舟:周日我要加班,会带思敬去你那儿玩,让他认认路。十点,准时开门。】
冯清野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打字:【好的。】
他放下手机,走到落地窗前。外面是北京的夜景,CBD的灯光连成一片璀璨的星河。那么亮,那么近,近得仿佛伸手就能碰到。
他抬起手,指尖触到冰冷的玻璃。
然后慢慢蹲下来,把脸埋进膝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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