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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烘焙秘方与破碎糖衣
巧克力门在身后无声合拢。
厨房的温暖扑面而来,与迷宫的冷绿色调形成刺眼对比。墙壁是姜饼砌成的,挂着一排排铜制模具;天花板上垂下香草荚做的风铃,随着不知何处来的微风叮当作响。巨大的工作台占据中央,上面散落着糖霜、食用色素和未成形的糖团。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定在糖豆奶奶围裙口袋里的那副眼镜上。
柳生比吕士下意识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还在。所以那一副是……
“别紧张,孩子们。”糖豆奶奶笑眯眯地拿起擀面杖,继续擀着一团淡粉色的糖皮,“那副眼镜啊,是上一个迷路的孩子留下的。他在这里帮了我一阵子,走的时候太匆忙,忘了带。”
“上一个?”手冢捕捉到关键词。
“嗯,大概……按你们的时间算,五十年前?”糖豆奶奶歪头思考,棉花糖头发轻轻晃动,“是个很认真的孩子呢,总说‘必须回去完成实验’。他帮我改良了彩虹糖浆的配方。”
她从烤箱里取出烤盘,曲奇排列得整整齐齐,每一个上面都嵌着完整的、闪闪发光的糖豆。
“来,尝尝。这是‘记忆曲奇’,吃下去会想起一些美好的小事。”她把烤盘推到工作台边缘。
没有人伸手。
两个镜像倒是好奇地凑过去——手冢镜像拿起一块,嗅了嗅,然后咬了一小口。它的眼睛(和手冢一模一样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味道……”镜像手冢轻声说,“很温暖。”
“对吧?”糖豆奶奶笑得眼睛眯成缝,“味觉是灵魂的锚点。你们这些镜子里出生的孩子,最需要这个。”
迹部镜像也拿了一块,咀嚼几下后,皱眉:“太甜了。本大爷喜欢更华丽的口味。”
“下次给你做覆盆子味的。”糖豆奶奶从善如流。
气氛诡异得近乎荒诞。一个慈祥的老奶奶,在糖果厨房里,招待一群刚逃出镜面迷宫的网球少年,以及两个刚获得自我意识的镜像。
“奶奶。”不二周助上前一步,笑容温和得无可挑剔,“您说上一个孩子是五十年前来的。那这五十年间,还有其他人来过吗?”
糖豆奶奶擀糖皮的动作顿了一下。
非常细微的停顿,但被至少五个人同时捕捉到了。
“有啊。”她继续擀,“陆陆续续,总有孩子迷路进来。有的是打网球的,有的是踢足球的,还有玩什么……躲避球的?记不清啦,年纪大了。”
她放下擀面杖,从橱柜里取出一个铁皮饼干盒,打开。
里面不是饼干。
是一叠照片。
泛黄的老照片,边缘卷曲。糖豆奶奶一张张摊在工作台上。
第一张:一群穿着上世纪四十年代运动服的少年,在棉花糖草原上打棒球。
第二张:几个穿着体操服的女孩,在奶油蛋糕球场上跳平衡木。
第三张:一队足球队员,正在巧克力瀑布前合影——照片里的瀑布是凝固的,像黑色琉璃。
第四张:最近的一张,彩色照片。一群穿着九十年代风格运动服的少年,正在打……乒乓球?背景是薄荷糖迷宫的入口。
“每二十年左右,就会有一批运动少年被‘邀请’进来。”糖豆奶奶轻声说,“规则都一样:打比赛,铺路,收集奖杯碎片,最后选择留下或离开。”
“选择?”越前抬头。
“嗯。”糖豆奶奶看向他,眼神复杂,“收集完七个碎片后,会打开一扇门。但门只有一个人能通过。其他人……要么永远留下,要么……”
她没说完。
“要么怎样?”迹部追问。
糖豆奶奶没有直接回答。她转身,从壁橱深处拿出另一个盒子。
这个盒子是黑色的,用巧克力封条封着。
她撕开封条,打开。
里面是一本皮革封面的笔记本。
翻开第一页,上面是工整的英文花体字:
《欢乐维度观察日志 - 第7批访客记录》
观察员:阿列克谢·伊万诺夫
滞留时间:1943年7月-1947年9月
“这是那个五十年前的孩子留下的。”糖豆奶奶说,“他研究了这个世界四年,最后得出结论:这个世界是活的。它在‘进食’。”
“进食?!”菊丸后退半步。
“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吃。”糖豆奶奶翻到某一页,上面画着复杂的能量流动图,“它在收集某种情绪能量。‘运动中的纯粹快乐’、‘团队协作的温暖’、‘战胜困难的成就感’——这些是它的主食。而‘迷路的焦虑’、‘对未知的恐惧’、‘必须回家的急迫’……这些是调味料,让主食更美味。”
乾迅速凑过去,眼镜片反射着笔记上的字迹:“所以队长催促找路的戏码……”
“是必要的调味程序。”糖豆奶奶点头,“就像烤面包要加一点盐。没有焦虑的快乐太单薄,这个世界不喜欢。”
手冢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金色糖豆。
“那为什么会有危险?”真田沉声,“为什么人会消失?为什么会有镜像?”
糖豆奶奶叹了口气。
她走到厨房角落,打开一个巨大的、像冰箱一样的柜子。
冷气涌出。
柜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十个玻璃罐。
每个罐子里,都浸泡着一团发光的东西。有些像微缩的星云,有些像跳动的心脏,有些只是一团模糊的光雾。
罐子上贴着标签:
“1943年访客 - 棒球队 - 快乐残留度:72%”
“1965年访客 - 体操队 - 团队羁绊结晶”
“1987年访客 - 乒乓球队 - 未完成心愿封装”
最深处的一个罐子,标签是新的:
“当前批次 - 网球组 - 焦虑调味料(持续收集中)”
“这些是……”仁王雅治声音发干。
“是那些选择留下,或者……没能离开的孩子。”糖豆奶奶的声音很低,“他们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这里。情绪、记忆、执念。这个世界会提取最精华的部分保存起来,就像我们保存果酱。”
她指向那个“焦虑调味料”的罐子:“这里面,就有你们刚才在迷宫里产生的焦虑。很新鲜,能量很足。”
“所以我们是食材?!”切原赤也大叫。
“不全是。”糖豆奶奶关上柜门,“你们也可以成为厨师。”
她走回工作台,拿起一颗普通的白色糖豆,放在掌心。
“看好了。”
她闭上眼睛。
掌心微微发光。白色糖豆开始变化——颜色逐渐变成淡金色,表面浮现细小的纹路,最后变成了和手冢口袋里那颗一模一样的认证糖豆。
“这……”全员震惊。
“我是这个世界的‘维持者’之一。”糖豆奶奶睁开眼睛,金豆的光芒映在她瞳孔里,“我的工作是确保游戏继续,确保能量稳定流动。但我老了,也……厌倦了。”
她看向两个镜像。
“这些镜像是世界的‘错误产物’。它们本该是纯粹的工具,但偶尔,会觉醒自我。觉醒的镜像有两个结局:被世界回收,溶解成基础能量;或者……”
“或者什么?”镜像手冢平静地问。
“或者找到‘锚’。”糖豆奶奶看着它,“一个愿意承认你、接纳你的原型。那样,你可以获得真正的实体,甚至……离开。”
镜像手冢转头,看向手冢本尊。
手冢没有回避目光,但也没有说话。
“本大爷的镜像,”迹部突然开口,“就算觉醒,也还是本大爷的倒影。让它离开,岂不是世界上有两个迹部景吾?太不华丽了。”
“不会有两个。”糖豆奶奶摇头,“镜像获得实体后,会和原型逐渐分化。就像双胞胎,一开始很像,但随着经历不同,会变成独立的个体。”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
“而且……你们可能需要它们。”
“为什么?”不二问。
糖豆奶奶没有回答,而是走向厨房另一侧的门。那扇门是蜂蜜色的,门上刻着一行字:
“烘焙师的忠告:最甜的糖衣,包裹最苦的真相。”
她推开门。
门后不是房间,而是一个观测窗。
像水族馆的玻璃墙,但外面不是海洋。
是浩瀚的、旋转的、由无数色彩和光线构成的能量涡流。
涡流中心,有一个巨大的、脉动的核心。核心的形状不断变化,有时像心脏,有时像大脑,有时像……网球。
而在核心周围,漂浮着七个光点。
正是七个奖杯碎片的形状。
“这是这个世界的‘引擎室’。”糖豆奶奶说,“能量在这里汇集、提纯、储存。你们打的每一场比赛,产生的每一分快乐,最后都流向这里。”
她指向涡流的边缘。
那里,有几条暗淡的、几乎要断开的能量流。
“看到那些暗淡的流了吗?那是过去的访客留下的‘馈赠’。他们离开时,把自己的一部分快乐永远留在这里,维持世界运转。但这些馈赠会随时间衰减。”
她又指向涡流中心,核心正在微微颤抖。
“最近三百年,核心越来越不稳定。它需要更强、更新鲜、更持久的能量源。所以‘游戏’的难度在提高,危险在增加。五十年前那批访客,六个人进来,只有一个人离开,其余五人全部……”她看向那个装满玻璃罐的柜子。
“所以我们在喂一个饥饿的怪物。”幸村精市轻声说。
“不。”糖豆奶奶转身,认真地看着他们,“你们在给一个垂死的老人做临终关怀。”
她拉开围裙的领口。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糖豆奶奶的胸口,是透明的。
不是像镜像那样的透明,而是像玻璃一样通透。能看到里面——没有心脏,没有肺,只有一团缓慢旋转的、颜色暗淡的彩色光团。
光团上,布满裂痕。
“我就是这个世界的化身之一。”糖豆奶奶平静地说,拉好领口,“或者说,是它创造出来的‘界面’。我的存在依赖核心的能量。如果核心彻底衰竭,我会消失,这个世界也会崩塌——连同里面所有的‘残留物’,所有的记忆,所有的……”
她看向两个镜像。
“……所有的‘错误’和‘意外’。”
沉默。
长久的沉默。
只有烤箱计时器“滴答滴答”的声响,和远处能量涡流低沉的嗡鸣。
“您告诉我们这些,”手冢终于开口,“是希望我们做什么?”
糖豆奶奶笑了,笑容里有疲惫,也有释然。
“三个选择。”
她竖起三根手指。
“第一,继续游戏,集齐七个碎片,然后一个人离开,其他人留下成为‘永久能源’。这是这个世界期待的标准结局。”
“第二,放弃游戏,永远留在这里。你们可以成为新的‘区域管理者’,像我一样维持某个球场或迷宫。这会延缓世界崩塌几十年。”
“第三……”她顿了顿,“尝试修复核心。”
“修复?”乾推眼镜,“怎么修复?”
糖豆奶奶走回工作台,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发黄的图纸。
图纸上画着一个复杂的能量回路图,中心是一个网球拍的形状。
“五十年前那个孩子——阿列克谢——设计的方案。他认为,如果用‘超越竞赛的快乐’直接注入核心,可以短暂重启系统。但需要两个条件。”
她指向图纸上的两个节点:
“一、一场‘没有胜负的比赛’。双方都真正享受,观众也享受,世界也享受的比赛。产生的必须是纯粹的、无杂质的欢乐。”
“二、一个‘桥梁’。一个能同时存在于现实和这个维度之间的存在,将能量传导过去。”
她看向两个镜像。
“觉醒的镜像,就是完美的桥梁。它们诞生于此,但又和现实世界的原型相连。”
镜像手冢和镜像迹部对视一眼。
“所以我们需要它们。”不二明白了。
“但它们会怎样?”柳生问,“作为桥梁之后?”
糖豆奶奶的表情黯淡下来。
“能量传导是单向的。桥梁……会被消耗。”
镜像手冢开口:“意思是,我们会死。”
不是疑问,是陈述。
“不一定‘死’。”糖豆奶奶轻声说,“但会消散。变回基础能量粒子。也许有一天,这些粒子会重新组合成什么,但不再是‘你们’。”
厨房里一片寂静。
镜像迹部突然笑了。
不是迹部那种张扬的笑,而是一种奇怪的、带着自嘲的笑。
“本大爷——不,我,才刚尝到曲奇的味道,才刚知道自己可以有‘喜欢’和‘讨厌’,就要当什么桥梁消失?”它摇头,“太不划算了。”
“你可以拒绝。”糖豆奶奶说,“这是你的权利。”
“但如果拒绝,”镜像手冢平静地说,“世界会崩塌,所有人都会死,包括我们的原型。”
它看向手冢本尊:“你会死。”
手冢看着自己的镜像,看了很久。
然后他说:“你不必为我牺牲。”
“我知道。”镜像手冢说,“但如果我选择牺牲,那是我自己的决定。不是你的,也不是这个世界的。是我的。”
它转头看向糖豆奶奶:“需要我们现在决定吗?”
“不。”糖豆奶奶摇头,“你们还有时间。下一个赛场是‘巧克力瀑布峡谷’。通过那里,你们会到达这个维度的‘历史回廊’,看到过去访客留下的记录。看完之后,再做决定。”
她走到蜂蜜门边,按下一个按钮。
观测窗外,能量涡流中,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由凝固的巧克力构成的、飘着可可香气的道路。
“这条路通往峡谷。”糖豆奶奶说,“这次没有时间限制,但……峡谷里有些‘回声’。过去访客的执念,还留在那里。小心别被拉进回忆里。”
队伍开始整理装备,准备出发。
就在手冢要踏出厨房时,糖豆奶奶叫住了他。
“孩子。”
手冢回头。
糖豆奶奶从围裙口袋里,掏出那副金边眼镜,递给他。
“如果见到那个孩子……阿列克谢的‘回声’,帮我把这个还给他。他一定还在找。”
手冢接过眼镜:“他在峡谷里?”
“他的执念在。”糖豆奶奶眼神悠远,“他没能离开,也没能留下。他卡在了‘想回家’和‘想拯救这里’之间。那种矛盾,成了最顽固的回声。”
手冢点头,收起眼镜。
队伍踏上巧克力道路。
走出几步后,不二回头看了一眼。
糖豆奶奶还站在厨房门口,微笑着挥手。但她身后的厨房,正在慢慢变淡、透明,像融化的糖画。
这个空间,这个温暖的、烤着曲奇的厨房,也许只是她为了这次对话,临时创造出来的幻象。
巧克力道路在脚下坚实而冰凉。
前方,传来瀑布的轰鸣声。
还有……歌声?
遥远的、用俄语哼唱的民谣,断断续续,混在瀑布声中。
镜像迹部走在迹部身边,突然说:“喂,原型。”
“嗯?”
“如果我真的要当桥梁……临走前,我想吃那个覆盆子味的曲奇。”
迹部看了它一眼,然后转回头,声音有点闷:
“……本大爷记住了。”
镜像手冢则安静地走着,偶尔抬手,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指。
它在感受“存在”。
越前龙马压了压帽檐,低声说:
“还差得远呢……这种选择。”
但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挑衅,只有沉重。
巧克力道路拐过一个弯。
峡谷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座由黑巧克力悬崖构成的峡谷,中间是奔流的、冒着热气的巧克力瀑布。瀑布两侧的崖壁上,镶嵌着无数水晶糖片。
每一片糖片里,都封存着一个场景的幻影:
1943年的棒球少年,在雨中击出全垒打。
1965年的体操女孩,在平衡木上摔倒又爬起。
1987年的乒乓球员,最后一球定胜负的瞬间。
历史的回声,在这里凝固成糖。
而峡谷的对岸,下一个球场在等待。
但在那之前,他们必须穿过这片充满回忆的巧克力峡谷。
以及,面对那些可能还未安息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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