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问归期未有期

作者:不归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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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阙初谒(上)


      八月十三,寅时三刻,天未亮。
      听雨小筑已灯火通明。
      月琴轻轻唤醒董明荧时,窗外还是浓稠的夜色,只有远处隐约传来更鼓声——四更天了。
      “小姐,该起了。严嬷嬷寅时就到了,在前厅候着。”
      董明荧坐起身,星棋已端来温水净面。两个丫鬟动作麻利,月琴为她梳头,星棋准备衣物,全程静默无声,却配合得天衣无缝。
      严嬷嬷寅时整踏入房门时,董明荧已坐在镜前。嬷嬷身后跟着两个梳头宫女,手中捧着妆奁。
      “郡主今日大妆,非同小可。”严嬷嬷声音平板,却字字清晰,像在宣读律令,“觐见天颜,仪容不可有半分差错。髻要高,但不能过巍峨,显得轻浮;钗要正,不能斜半分,失了端庄;妆容要淡雅庄重,口脂用朱砂色,不可过艳,也不能太淡。”
      她说话时,目光如刀,在董明荧身上每一处扫过。
      董明荧端坐不动,任由宫女摆布。热水净面,香膏润肤,螺黛描眉,胭脂点唇。头发被高高梳起,绾成双鬟望仙髻——这是未出阁郡主的标准发式,髻上插一支赤金点翠衔珠步摇,两侧各簪一朵嵌珍珠的绢制宫花。珠光在烛火下流转,映得镜中少女的面容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端凝。
      最后穿上郡主礼服。
      绯色织金云凤纹大衫先套上,然后是深青色霞帔,霞帔上绣着翟纹,垂下的帔子上缀着珍珠。腰束青玉带,带上雕着云雷纹。下着青缎绣缠枝莲马面裙,裙摆宽大,行动时如云涌动。
      层层叠叠,厚重而庄严。董明荧觉得这身衣裳像一副铠甲,将她包裹起来,也将她与那个滇南山野间奔跑的小姑娘隔开。
      严嬷嬷绕着她走了一圈,手指轻轻拂过她袖口、衣襟、裙摆,检查每一处细节。最后微微颔首:“郡主仪容端方,可。”
      辰时初刻,宫车已候在府外。
      那辆青帏朱轮的马车停在晨雾中,车夫垂手侍立,两个小太监守在车旁。严嬷嬷和李嬷嬷一左一右搀扶董明荧上车。车厢内铺着厚绒,设一张小几,几上摆着宫中规矩册子,还有一碟糕点、一壶清茶。
      “入宫后,行止坐卧皆有定规。”马车启动,严嬷嬷的声音在颠簸中依旧平稳,“老奴再说一遍:步履要稳,裙摆不摇;目光垂视,不可直视天颜;回话要简,不问不答;赐座只能坐三分,背脊挺直;茶点不可真用,沾唇即止……”
      董明荧静静听着,一一记下。这些规矩,母亲临行前也教过,但严嬷嬷说得更细,更严,每个细节都关乎生死荣辱。
      马车驶过清晨的街道。商铺尚未开门,只有零星早起的行人,挑着担子的菜农,推着独轮车的货郎。青石板路上回荡着单调的车轮声,轱辘轱辘,像心跳。
      宫门越来越近。
      先是外城的安定门,守城兵士查验腰牌。然后是内城的朝阳门,禁军上前,仔细核对文书。最后是皇城的承天门,朱红宫墙在晨雾中显现,高大得仿佛要压下来。
      戍守的禁军甲胄鲜明,长戟森然。他们的目光扫过马车,冰冷,审视,不带一丝温度。
      一道道宫门次第打开,又重重合上。每过一道门,空气就凝重一分。市井的烟火气、早点的香气、人声的嘈杂,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檀香和旧木气息的寂静。连风声穿过长长的宫道,都带着空旷的回响。
      董明荧透过竹帘缝隙,看着不断后退的宫墙。它们像巨大的笼子,将天空切割成规整的条块。滇南的山是自由的,起伏连绵,与天相接。而这里的墙是笔直的,冷酷的,象征着绝对的秩序和权力。
      马车在太和殿前的广场停下。
      “郡主,请随我来。”
      引路太监声音尖细,躬身在前。董明荧由严嬷嬷扶着下车,脚踏在平整如镜的金砖上时,她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稳住有些发软的双腿。
      抬头望去,太和殿巍峨矗立。
      重檐庑殿顶铺着明黄琉璃瓦,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屋脊两端的螭吻昂首向天,檐角悬挂的铜铃在风中轻响。汉白玉台阶层层向上,每级台阶都刻着祥云纹,一共九级——九九至尊。
      台阶两侧,持戟的卫士肃立,像一尊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郡主,请。”引路太监再次催促。
      董明荧微垂眼眸,手在袖中轻轻握拳,指甲陷入掌心,疼痛让她清醒。然后她抬起脚,踏上第一级台阶。
      一步,两步……
      裙摆沉重,玉带勒着腰,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珠玉相击,发出细微的叮当声。她能感觉到两侧侍卫投来的目光,如芒在背。也能感觉到严嬷嬷和李嬷嬷在身后半步,像两道沉默的影子。
      终于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跨过高高的门槛。
      殿内光线骤然暗了下来。
      巨大的金丝楠木柱撑起高高的穹顶,每根柱子上都盘着金龙,龙眼镶着琉璃,在幽暗中泛着诡异的光。地面铺着光滑如水的金砖,映出模糊的人影,像行走在水面上。龙涎香的气息从角落的青铜香炉中袅袅升起,浓郁得让人有些发晕。
      御座在高高的丹陛之上。
      明黄帷幔垂落,绣着十二章纹。一个人影端坐其中,面目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臣女董明荧,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董明荧依着严嬷嬷教导的礼仪,双膝跪地,双手交叠置于额前,缓缓拜下。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时,她心中一片澄明——这一刻,她不再是滇南武安侯府的嫡女,而是大靖朝的安宁郡主,是跪在皇权脚下的臣子。
      短暂的沉默。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清晰可数。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殿外远处隐约的钟声,听见香炉里炭火细微的噼啪声。
      “平身。”
      声音从高处传来,温和,平稳,听不出情绪。像深潭投石,水面微澜,底下却暗流汹涌。
      董明荧起身,依旧垂眸而立。目光落在御座前三级台阶处,不敢再往上。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她依言微微抬首,目光依旧低垂,只敢看那人的衣摆——明黄缎子上绣着团龙,龙爪锋利,龙目威严。
      又是一阵沉默。她能感觉到一道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审视,衡量。那目光像有形之物,从她的发髻扫到裙摆,再从裙摆扫回她的脸。冰冷,锐利,剥开皮肉,直透骨髓。
      “像,真像你母亲年轻时的模样。”皇帝的声音里带上一丝笑意,听起来温和了许多,“林挽云当年是京都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更难得的是通晓医术兵略。嫁给你父亲后远赴滇南,一晃都这么多年了。你父亲可好?你母亲可好?”
      “回陛下,父母身体康健,时常感念陛下隆恩,嘱托臣女定要尽心侍奉,以报天恩。”
      “那就好。”皇帝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感慨,“滇南偏远,瘴疠之地,条件艰苦。你父亲镇守南疆十余年,屡次击退外侮,整顿吏治,保境安民,劳苦功高。朕心甚慰。”
      “父亲常说,守土卫疆乃武将本分,将士用命,百姓拥戴,皆赖陛下圣明烛照,臣等不敢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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