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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大人!公子!”青玄从不远处跑过来,背上背了把长剑,手上攥了两支糖葫芦,“买来了买来了!”
谢长淮眼眸忽亮,又怕被骂不稳重,脚步滞了一下,“你的呢?”
青玄是他的护卫,当年从土匪窝里抓的小土匪,刚刚落草为寇,还没来得及打家劫舍,就被禁军一锅端了,想来也是命途多舛。
青玄挠挠头,“在肚子里。”
谢长淮轻轻踹了他一脚,“哼,你家公子还没吃上呢。”
青玄笑嘻嘻地把糖葫芦递过去,“我按公子吩咐去的城东抚琴巷的张老头儿家里,可是真真瞧着他做的,一刻没敢耽搁。”
谢长淮拿了串扁的递给谢明夷,转头瞪了青玄一眼,“怎么没耽搁,你都往自个儿肚子里揣了,怎么没把公子的也揣着。”
青玄说:“公子,我不爱吃圆的。”
“是么。”谢长淮咬着糖葫芦,又甜又粘牙,笑说:“那公子告诉你,扁的都是屁股坐的。”
强风猛啸,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冷意。
他转头,看了看谢明夷,突然膝盖软了,“阿姐,我是唬青玄的。”
谢明夷“嗯”了声,就是一下没什么胃口,“今夜神都宵禁,你怎么买到的?”
谢长淮咽了几口,说:“依去岁惯例,正月十五解禁,可是那位又......昨日中书门下才颁布敕令,上元宵禁,全城戒严,为太后祈福,抚琴巷是我巡防的范围,不少商贩为了上元节准备许久,雪又下了半月,东西卖不出去,我索性就把张家糖葫芦包圆儿了,让青玄守他屋里拿的。”
“包圆了就这些?”谢明夷挑眉。
“殿前司的兄弟都有,这几串是现做的,给阿姐的自不能与别人一样。”谢长淮哼笑道。
一个是圣人亲自任命的权知制诏,负责拟定制书和诏令,内制翰林,外制中书,一个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统领殿前诸班直及近卫,护卫圣人,拱卫禁中。
这样尊贵显赫的两个人并肩站在宫门外吃糖葫芦。
身后吵嚷起来,夹杂着小内宦尖细的呼喝。
谢明夷眼睛一眯,“长淮,你老实交代吧。”
“阿姐真是懂我。”谢长淮原本瞧着宫门口,听她这么一问,忙转过身来,说:“是啊,这事阿姐应当知晓,陆将军在前线吃了败仗,朝廷对陆青衍的处置举棋不定,皇上口谕暂囚于将军府,把这押解和守卫的差事交给殿前司,好巧不巧地落我头上了。”
如今禁军由三衙统领,分为殿前司、步军司、马军司,职能是守卫京畿重地,殿前司地位最高,马军和步军次之,特别是马军司已经到了十分尴尬的地步,土地不仅要分给百姓耕种,世家勋贵还要购置土地,如今没有足够的土地拿来练兵,更遑论训练更为昂贵的马匹,与民争利的政策根本施展不开,故此,在神都皇城,禁军向来以殿前司马首是瞻。
“真是应了这个巧字。”谢明夷眉头微皱,“沈枫呢,他是殿前司都指挥使,我听皇上的意思这事儿属意他去办,怎么交给你了?”
“翠云廊塌了几间屋舍,让他去安抚灾民了。”谢长淮凝眸,一道若有似无的冷哼,“况且,他是寄禄官出身,长公主府的人,皇上不一定能放心。”
他语气里有几分不屑,惹得谢明夷多看了几眼。
寄禄官多是虚衔官阶,只决定官员的俸禄、公服颜色、荫补等待遇和品级,通常是给勋贵人家的安抚,领着朝廷的俸禄安分守己即可,譬如如今的六部形同虚设,权利分设在中书门下和枢密院,基本同寄禄官无二了,甚至连谢长淮,也是因着谢明夷的荫庇,先做了朝奉郎这类的寄禄官,后来才进了殿前司当值。
故此,青玄一直未改口,管谢明夷称大人,管谢长淮称公子。
谢长淮倒不觉得可耻,反而引以为傲,他与阿姐血脉至亲,荣耀加诸他身,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至于沈枫一流,谁知道私底下同旁人做了什么交易。
呸!可耻!
谢长淮说:“阿姐,往年的上元节都是咱俩相依为命,今儿我不在家是头一遭,你可千万别想我。”
谢明夷笑起来,“家里没你更清静。”
谢长淮正想贫两句,小内宦们已经把人抬来了,简陋的竹架上躺着个瘦骨嶙峋的人,若非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他都以为是直接把人拉郊外给埋了。
“谢大人,副指挥使大人。”小内宦们鞠躬行礼。
谢长淮用马鞭拂开了陆青衍脸上散落的头发,“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陆小将军,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少将军眉宇英气,鼻梁高挺,下颌线条略带棱角,在边境打仗难免晒得黑了些,不过又因着疾病缠身显出苍白颜色,模样倒是瞧着漂亮,不过这样的词不该放在一个男人的头上。
谢长淮可懂这种窘迫,因为他自个儿就是个能让神都百姓掷果盈车的俊俏公子哥儿。
谢明夷瞥见她身上厚重的棉衣,凌乱地裹在身上,里侧的锦衣浸了汗,被风雪冻硬,焐热后又重新贴在身上,想来是帮她换衣的小内宦怯懦,谁都不敢得罪,也怕人死在手里,阴奉阳违地只裹了外袍,里面一件湿衣都没脱。
“你们谁给陆大人换的衣服?”谢明夷皱了眉。
她是觉得这人现在死了当真麻烦。
小内宦们噤若寒蝉,左右互瞧,缩着头不敢应声。
陆青衍这时嘤咛一声,眉宇间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在竹架上蜷缩成一团,往脸上蹭了点脏雪。
谢明夷这气没由来的,将士应该死在战场,而非汲汲营营的算计,实在是窝囊至极。
她瞧见被陆青衍蹭乱的衣领,露出了不同于脸颊的莹白,惊鸿一瞥,温润似玉,竟比神都权贵人家娇养的女儿还要白皙。
许是看错了,边地怎会养出这样的儿郎。
她愣神间,谢长淮抬头说:“辛苦几位公公。”
这种场面话向来是谢明夷来讲。
小内宦可不敢当,连忙躬身告退。
等人走了,谢明夷问他:“你打算如何把人押回将军府?”
谢长淮沉吟道:“找两个兄弟一起抬回去吧。”
陆青衍现在是个烫手山芋,东西二府对她的处置各执一词,西院枢密院使文清正是先帝亲任的辅国大臣,执政三十余载,先后贬谪七次,仍旧入主枢密院,其中不乏有太后的支持,东院中书门下平章事秦远山,先帝承德十年的进士,担任谏官时得罪了人,被贬谪去晋西边防,后来成了长公主府幕僚,逐步手握权柄。
崇光帝和长公主又都非太后亲子,先帝并非无子,而是皇子都活不过成年,先后夭折,独留长公主这支血脉,从礼制上讲立嫡立长立贤,只因长公主是女子,这些便都不作数了。
况且以太后的尊贵,更不愿意扶持公主当政,公主有自己的身生母亲,如果新帝登基,是否会尊她为圣母皇太后犹未可知,崇光帝是从宗室过继的小王爷,从小养在跟前,自然比跟长公主更亲近。
所以东西二府的态度其实也是太后和长公主的意思,二者不可能同气连枝,必定相争,所以即便陆青衍无罪,或罪不至死,也有人想她死,有人想她活。
至于崇光帝的态度,其实并不算明朗,他在殿前评价的那句“稚子无辜”,足以让两位辅国大臣浮想联翩,许是皇上还顾及着神威将军府的赫赫战功,又或许是顾念着与陆天明的旧友情谊。
崇光帝幼时丧父,承袭爵位,在宫学读书时,陆家的陆天明是他的贴身伴读,赐进出宫学之权,若是为这,皇上是非保陆青衍的项上人头不可。
不过——清亦是臣,浊亦是臣,是是非非无人能厘清。
“用马车吧。”谢明夷低声,“否则瞧她这幅样子,恐怕人还未到将军府便死了,这就是你殿前司的失职。”
若是被有心人编排,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这不是件好差事,要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办,谢长淮早就看清楚了,只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沈枫那厮给他下套呢。
“我知晓的,阿姐放心。”谢长淮点头。
停在谢明夷眼前的是一匹黑如墨玉,四蹄雪白,眼眸雪亮的乌骓,是当年她赠予谢长淮入职殿前司的贺礼。
她翻身上马,动作利落,眸光清凌凌的,“青玄,看好你家公子。”
青玄朗声称“是”。
谢明夷勒住缰绳,瞧了眼昏迷不醒的陆青衍,神色莫辨,“再给她找个大夫,去抚琴巷请。”
谢长淮抬人的手一顿,“阿姐心软了?”
“非也。”谢明夷侧目,居高临下之下气势凛然,竟有金戈铁马的冷意,“长淮,你不必肖我。”
崇光帝希望谢明夷是纯臣,是孤臣,是忠臣,可是谢长淮不必,他天性纯善,若真见死不救,那就不是谢长淮了,而且也十分刻意。
她谢明夷的弟弟,自然是要随意洒脱些的。
“再者,我与陆府有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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