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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苏芙枝低头一看,盆里装着的是一尾肥硕的草鱼,几乎占满了三分之二个木盆。
李叔打着手势告诉她,这是他今天巡塘时从水里跳上船的,今儿算是她成亲的日子,这鱼上船是个吉祥的征兆,让她带回城里烧了。
苏芙枝想起今天自己路过市集买的那条鲈鱼,不由得笑了出声,就算现在人口多了些,也吃不下这么多的东西,更何况她还想杀两只鸡鸭呢,不过她也不推辞,点点头。
李叔笑了,招呼个旁边劳作的小子将鱼搬到后面的驴车上,等会让苏芙枝带回去,趁这个当口,苏芙枝请李叔也一起到城里去吃个便饭。
“这婚事合不合心意是另一回事,但总归是个特别的日子,不好好吃一顿实在说不过去,红英也总念叨着您,眼下我看这庄子里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您就跟我一同进城去吃顿饭吧。”
李叔推脱不过,到里屋换了身干净整洁的布衣,抓了两只鸡鸭,驾着驴车和苏芙枝往城里赶。
苏芙枝先让李叔绕个路去找莫邵臣,结果莫邵臣正好上郡府里述职,没有遇上,既然如此,苏芙枝也只好就此作罢。
一来一回已是下午时光,太阳底下热辣辣的烫,行人寥寥,李叔便选了大路,穿过东市坊往铺子走。
建州城建制方正,中央一条太平街贯通南北,最北边的高楼便是建州府衙,太平街两侧分别为东市坊和西市坊,西边是达官贵人们的地盘,东边是平头老百姓的天下。
此时贩卖瓜果蔬菜的农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当街两侧静悄悄的,布店大剌剌敞开着门,店家或躺在檐下的摇椅里呼呼大睡,或撑在柜台上打盹,偶尔有两声杯杯碟碟碰撞的声响从饭店里传出来,加深这种困倦。
建州城太南太远,颇有种天高皇帝远的世外之意,京城的规矩管不着这里,自然,时兴的风尚也难传到这边。听闻如今北边流行轻烟纱罗,这儿布店里挂满的依旧是踏实的棉麻布匹。
苏芙枝想着那娘仨衣衫褴褛的,便一路买了些新衣新布,又花去好几两银子,心疼得她直叹气,李叔在前边听见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轻笑。
他们家姑娘总是这个性格,嘴上不饶人,心里比谁都软。
驴车一路晃晃悠悠,回到铺子头的时候,已经没什么客人了,写着小苏家的酒旗迎风招展,剩下来两个灰衣伙计正抬着一同垃圾往外,处理掉它们,他们也收工了。
苏芙枝开店只开早上和中午,清晨将一天的货做出来,早上卖给酒楼、富贵人家的厨房、普通老百姓卖去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中午卖堂食,一般不到下午寅时就能卖干净。
下了车,苏芙枝带着李叔穿过铺头走进后院,红英在院子中搭了小方桌,徐家三口人团团坐在桌子旁边,除了站不起来的姜良玉,徐晏清和徐妃丽都在苏芙枝走进来的时候站起身。
徐晏清到底出身高门贵族,又在朝堂当了两年官,纵使现在落魄了,那周身的气度也无法掩盖,虽有窘迫但不至于难堪猥琐,苏芙枝心里算是稍稍得到了些安慰,至少,好看嘛。
徐妃丽则不行了,她年纪小,不过十二三岁,从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名门闺秀,还未经事就随着家人流放三千里,一夜之间从天堂跌到地狱,这其中经历的人情冷暖自然是不用说的,许是在路上被人欺压的多了,加之苏芙枝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凶狠,她自然怕的不得了,连头也不敢抬,虽然站着,也尽量躲在哥哥身后。
苏芙枝抱着衣服走过去,徐妃丽竟是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苏芙枝只当作没有看见:“衣裳在这里,都换了去,我这里素来做的干净买卖,若是让街坊邻居看见你们这邋遢模样,我的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分明存着一片好心,非要将话说的这样难听。
这不是平白惹人误会?李叔有些不大赞同地摇摇脑袋。
姜良玉的脸先是一白,而后一红,接着变青,她出身的是武将世家,从小跟着父兄长辈在战场上拼杀,直到后来嫁到庆国公府,她都没有受过任何委屈,她爹娘说她是天生的巾帼英雄,合该骄傲一生,却没有料到人到中年先是废了双腿,又是遭逢流放。
而今还要看一个商贾之女的脸色,那种骨子里的傲气砰得从心底窜出来,还不待开口,被徐晏清按下去了。
“多谢苏姑娘。”徐晏清抢在娘拎不清之前开口了。
苏芙枝看到了,只是说话的时候未到,她扭过头忽视姜良玉复杂的脸色,冲屋子里喊:“红英!”
红英从通向大厨房的拱门处冒出脑袋,两只袖子都挽得高高的,露出结实洁白的胳膊,见李叔站在院子里笑,立刻甜滋滋地喊了一声李叔。
苏芙枝瞧着她:“怎么不在里边算账?做什么弄得满头大汗的。”
“我烧水呢!”红英利索地走过来,一左一右接了李叔递来的鸡和鸭,“这整个院子的人都不晓得你是个什么样,我能不晓得?我想今儿这个日子,你嘴上再怎么厉害,也总该有点什么表示,果然,不仅有鸡还有鸭,我那满满一锅热水真是烧得好呀。”
苏芙枝一下听出红英在打趣她,放在平时她不介意,但如今她正要给徐家人立威,这丫头故意拆她的台:“你倒是说说我是个什么样的?说不出来,呵呵,我给你一顿好打!”
红英知道苏芙枝并不生气,笑嘻嘻道:“你是个什么样的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要说我对姑娘你知道多少,便是姑娘化作灰我也认得姑娘!”
“好你个油嘴滑舌的丫头,我看今年不必往油坊里买油,要用的时候只将你上下两瓣唇掰扯下来往锅里抹一抹,也够用个三年的了!”
“哦呦!好吝啬的姑娘!竟然连买油也舍不得,要拿丫头煎油——那我烧了一大锅水,杀了这两只鸡鸭还绰绰有余,如此浪费,怕不是要游街,徐家娘仨你们还不快点跟我来,把那些水用的干净,免得我被姑娘扯出去丢人呀!”
“死丫头!编排我!看我不收拾你!”苏芙枝捏拳,作势要打红英,被徐晏清拦在前面,没好气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要我抬大轿请你们去?”
徐晏清这才确定红英的话是苏芙枝的意思,躬身致了谢,苏芙枝被这谢来谢去的弄得浑身不自在,招招手叫他们赶紧去了。
等那三人洗漱的时候,苏芙枝和红英李叔一块杀鸡杀鸭,她懒得拔鸭毛,就丢给红英和李叔处理,她自己去杀那只鸡。
对于案板上的功夫,苏芙枝已经熟悉到闭着眼都能做的地步,割喉、放血、过热水、拔毛、开膛,一气呵成,浸透了滚烫开水的带毛鸡在蒸腾的热气里散发出鸡油的气味,苏芙枝啪得一下将鸡砸在地上,开始拔毛。
后院的后院是正式的大厨房,除了角落里的浴室,整个空间都是为了制作烧腊而布置的,说是院子,更像是一个棚房,空间很大,中央摆着二十五个硕大的瓦炉缸,底下可以生火,这是苏芙枝混饭吃的东西。炉子的左手边是灶台和水井,苏芙枝等人正蹲在那儿杀鸡杀鸭。
徐晏清正站在通往浴室的小过道上,妹妹正在里头帮母亲洗澡,整个棚里十分安静,偶尔有些水声和对面苏芙枝等人说话的声音,这是他第一次完整地观察苏芙枝。
她长得比他见过的小姐都好看,皮肤恰到好处的白里透红,最妙的一双眼睛,初望过去如月笼寒纱,仔细看去却发现那朦朦胧胧的雾中总有一点坚定的星芒。
只看那双眼,便能让人知晓,这眼睛的主人定是极有主见的。
蹲在地上,袖子难免拖到地上,苏芙枝几次撸起来无果,径直起身去了前面居所,再过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打扮,藕粉色抹胸外换上了碧色露臂短衣,罗裙也换做了同色的阔腿裤,腰间系着一条麻色的带子,轻飘飘的烟萝霎时成了干练的指天椒。
京城人是不做这样的打扮的,但是在一路流放路上,徐晏清看到过有的女子这样打扮,便也明白这是南地炎热,百姓们消暑的法子,而且这样的短打装扮也方便做事许多。
苏芙枝露出的胳膊白如雪花,因为时常干活的缘故,大臂上的线条流畅优美,随着拔鸡毛开膛的动作,一缕黑发顺着脖颈间的弧度落到胸前,她手上不得空,直接仰头一甩将头发甩到背后,因为热气蒸腾而白里透红的皮肤暴露无遗。
徐晏清猛得低头,只觉那股热气是被苏芙枝甩到他这里来了,明明站在阴凉处,他却有些冒汗。
苏芙枝那边也许是真的很热,不怎么喜欢出汗的她现在额头上都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徐晏清看在眼里,觉得自己这么站着显得很没有用。
不过他的确不会杀这些鸡鸭,比起苏芙枝来说,的确是挺没用的。
又等了一会儿,苏芙枝扯过脚边的盆,捞出李叔带来的草鱼,准备杀鱼。
一道影子突然笼罩住了她,她眯着眼抬头。
徐晏清有些局促:“那个,我可以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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