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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IV(1)
我在柔软的床铺中懵懵醒转,迷糊间感觉身前似乎有某种东西,温热而坚实。
睁开眼发现……那是秦彻的胸膛。
睡前我明明是侧身蜷着、背对他躺下的,却不知何时翻了过来。
秦彻只穿了件轻薄的睡袍。昨晚,女佣见他没带换洗衣物,便按他的身高体型从客房衣橱里取了一件尺码相近的睡袍给他。这是为留宿的男性宾客准备的,庄园偶尔会有一些来访的贵族、教我魔法的老师,或仆人们的亲属朋友暂住,因此客房常备着几套不同尺寸的男式浴袍和睡衣。这件是深色丝绒的料子,领口微敞,恰好露出他线条清晰的锁骨和一小片胸膛。
而此刻,我就靠在他的胸口,整个人几乎陷进他怀里,鼻尖更是直接抵着他的皮肤。
这个姿势让我顿时僵住,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把他弄醒。屏息了十几秒后,我才小心翼翼地尝试向后挪。
一条结实的手臂在这时绕到我背后,微微搂住我的腰,止住了我后退的动作。
耳边随之传来沙哑而低缓的话音,“是你自己靠过来的,可不是我越了界。”秦彻说话时仍闭着眼,嗓音里带着睡久了的黏稠感,显然他早已经醒了,却一直没动,任由我倒在他胸前。
“……”心跳快得像小鹿乱撞,我稍稍撑起身,看向我们的位置。秦彻没有骗我——那个越过床中间线的人,确实是我自己。
“不睡了?”他缓缓睁开眼,初醒的眸色沉沉的,像是蒙了层薄雾。他的手缓慢上移到我的后背,把我往怀里又带紧了些。
有什么东西似在引诱我,令我的意志一点点变得薄弱。呼吸紊乱间,我忽然意识到,这份牵动着我的诱惑,只可能来自他,眼前这只恶魔。一定是秦彻在暗中作祟。所有的恶魔都擅于腐蚀人心,这是他们的天性。他们渴望人类堕落,自愿献上灵魂,沉沦于欲望之海……
我不能再受他的诱惑了……
“……得赶紧起来,还有正事要做。”
在不由自主地注视着秦彻片刻后,我把他的手移开,迅速下床,几乎是跑着离开了房间。
匆匆梳洗完,我来到餐厅的桌边坐下。女仆端来了面包、果酱、煎蛋,火腿薄片和牛奶。不久,秦彻也入座了。
不知是他体谅我急着赶往城里的心情,还是这个时间点本就不大有胃口,他吃得比平时快了一些,食量却明显减少了。
我们在一种刻意维持的安静氛围中结束了早餐,提着随身物品走向门外早已备好的马车。庄园离维缪城约有半小时车程,我雇佣多年的车夫经验老道,行车平稳,不久便驶入了维缪城南门,停在一处专供贵族与富商使用的驿亭前。
此行意在搜寻圣核的情报,摸清潜藏的对手。可入城后,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维缪城是这个时代,这片大陆上最繁华鼎盛的都市,亦是整个菲罗斯星当之无愧的宗教、政治、贸易、商业、文化和学术中心。平日里就有不少魔法师在此居住,而在天祈战争举行期间,这里更成了魔法师的云集之地。围绕圣核的争斗从始至终都在暗处进行,魔法师们默契遵循着不将普通人牵扯进来的不成文规定,但对于其他同样向往圣核的对手,他们从不心慈手软。
然而秦彻的出现,却让街上的魔法师如炽阳下的水滴般纷纷蒸发。原以为这次外出免不了一番恶斗,谁知从上午到下午,从市集到酒馆,一路打探消息的过程中,没有发生任何冲突,一切都平顺得令我愕然。我和秦彻没有遇到任何一个胆敢上前挑衅或与我们打照面的魔法师,就连可能隐藏在人群中的恶魔随从也对我身旁的这位恶魔之王避而不见。秦彻的存在本身,就是最慑人的宣告。所有人仿佛都已察觉到他的气息,默契地选择了绕道而行。
我们将面容隐在遮阳伞下,徐步穿行于繁闹的公共场所,所知所闻的多为流言碎语。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斯温侯爵将于下周一——即五日后——晚上六点,在其别馆举办一场公开的珍品拍卖会。我从一个情报贩子手中得到了详细名录,意外发现展品中竟有一本与圣核相关的诗集。我与秦彻目光一碰,彼此眼中都映出了相同的神情。
到了下午茶时间,意识到今天除了拍卖会的消息外恐怕不会有更多收获,我们便返回驿亭找到车夫,动身回了庄园。
“这次的对手真谨慎,好像都不敢轻易招惹你呢。”在摆着午后茶点的桌边,我拿起叉子轻轻戳了戳盘中的蛋糕。
“他们在观望,也可能在等别人先出手。”秦彻抿了口醇香的红茶,语气淡然。
“你说,那些人最后会不会真的联合起来对付我们?”
“若觉得联手更有利,自然会凑到一起。那反倒正中下怀,省得一个个去找了。”
接着,我们又聊起了拍卖会上会出现的那本书。
“跟我说说那本诗集的作者。”
“它出自上一个进入圣核的人——萨利恩·杜伦达尔爵士之手。”我向秦彻介绍起这人的生平,这些都是我之前外出走访时听来的秘闻。“这位爵士年轻时战功赫赫,声名远扬,却一直膝下无子。他先后娶过三任妻子,始终没能生下一儿半女,请了无数的名医都束手无策。后来,心有不甘的萨利恩听闻了圣核的传说,便开始毅然修习魔法。最后他成功了。在圣核前,他许下了一个非常朴素的愿望——‘希望能拥有子嗣,让家族的血脉传承下去’。”
“俗不可耐。”恶魔评价道,“人类恐惧被遗忘,才总想拼命留下点什么。后来呢?圣核满足他的愿望了吗?”
“奇迹在不久之后发生了。他的第三任妻子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有了身孕。”
“他本人怎么样了?”
“很不幸,战争结束后他回到家,第二个月就一病不起,半年后撒手人寰。他参加那届天祈战争时已经六十八岁高龄了,一路过关斩将,拼尽全力才熬到决赛,身体早就支撑不住了。他的妻子在第二年平安诞下了遗腹子,是个男婴。杜伦达尔家族的血脉因此得以延续,在五十年后的今天,依然人丁兴旺。”
“对于人类而言,能够被后世的人铭记,也算是一种永恒。”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秦彻都没再外出,静静待在庄园里,等待拍卖会的到来。
这段日子,考虑到链路不稳定出现的因素,我们多数时间都同进同出,常常一起在书房看书下棋,在露台上品茶饮酒。有时我在后花园的空地上练剑,秦彻会倚在廊下观看。他的视线总让我觉得比剑还要锐利。
一次,他调侃我在剑术上的造诣比魔法更深。我便心头一动,故意挑衅地问他,“你会用剑吗?”
“我很少用剑这类武器,不过,”他显出手杖,转动两下,唇角微勾,“拿它过招也未尝不可。要试试么?”
那次之后,我确定了,秦彻的杖术足以与最顶级的剑术高手相媲美,比我要高出一筹。
次日,我们又在一起对练。结束歇息时,在他转身的一瞬,我心里那股不服气的劲突然涌起,纵身向前一跃,手中的剑自他身侧迅猛斜绕而上,架在他的颈前。
“战斗还未真正结束就背对敌人,这可是大忌——”
我的举动似乎早被秦彻料中。他头也未回,手杖反扬而起,“铮”地一声格开我的剑锋,转身顺势一压。我看出他要反制我,连忙撤力,大步后退,最终他的杖头只险险划过我的发梢。
“躲得不错。”他淡淡地称赞一句。
我面对着他,得意地扬了扬眉毛。
事后,我们坐在石亭中,望着花田里摇曳的花影。秦彻拿过我的剑放在眼前端详,剑身倒映着他红眸中的锐光,映出他轮廓分明的脸,仿佛他自己也化为了一柄冰冷的利剑。“人类创造了各式各样的兵器,用于杀戮和征伐。而在所有的兵器中,剑堪称王者之器。”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剑身上精美的纹路,“不像刀那么易上手,不像斧、锤、狼牙棒那样杀伤力大,更不如枪、矛的攻击范围广,看似最中庸,却是最灵活、精准和优雅的。”
听他讲述剑所承载的杀戮美学,我内心深表认同,接口应道,“人类总是在如何发动战争、杀害同类这件事上,创造力一流。”
“这是最原始、最赤裸的欲望。”他忽然意味深长地望向我,嗓音温沉了些,“除了杀戮和征伐外,兵器还可以用来守护。守护特定的人,特定的土地,或某种信念。这也是一种欲望。”
“恶魔也会欣赏人类由正面情感驱动所产生的欲望吗?”
“欲望的本质是‘想要’,而‘想要守护’和‘想要杀戮’,都是生命最诚实的‘想要’,在我看来不存在孰优孰劣,或正面反面之分。”
我一时没说话,只觉得心底好像有什么被他触动了,不禁为他的那份冷静与通透所吸引。
秦彻停顿半晌,神色专注且认真,“你基本功扎实,力量也够,用这么细长轻捷的剑,多少有些屈才了。”
“无论人为赋予兵器怎样的意义,说到底,它们也只是工具。这把剑对我来说很趁手,这就够了。”
“以前有用过更重的剑么?”
“嗯……用过比这更长的,类似骑士长剑的那种。还有一把……一把很奇特的剑,又宽又沉,就像是血块铸就的。我不确定有没有用过它,因为在我见到它的第一次,它就消失了,此后再也没出现过。”记忆里的那片空洞怎么也填补不了,我叹息一声,中止回想,从秦彻手里接过剑,“如今这个时代,魔法才是主流,想混进魔法师的圈子里,最好还是用手杖。而只有像这样的细剑,才比较容易藏进手杖里。”
“所以,你就琢磨出了一种新的战斗方式?”
被他的话拨动,我想起了许久前拜师学艺时的一件趣事。
“兵不厌诈嘛,能打别人个出其不意,不也挺好。”我边说边笑,“记得以前有个老师,我念咒总比他慢半拍,每次都被他的火焰烧坏衣服。有一次我急了,嘴里乱喊一通,直接抽出杖里的剑,冲上去用剑柄敲了他的脑门。他当时那一脸错愕、活像见了鬼一样的表情,我到现在都忘不掉,大概会记住一辈子。”
秦彻眸光微动,静静望了我片刻。“我认识一个人,也有一手好剑术,”他说,“和你使得一样漂亮。”
“何必恭维我,我明明差你一截,你确定不是在借机夸自己?而且,你从哪里认识这样的人?你以前不是没来过人界吗。”
“一直以来,都有不要命的家伙尝试召唤我。”
“可那些人不都被你干掉了?”
对了,如果曾有其他魔法师召唤过他,那他为什么不之前想办法进入圣核,非要等到现在呢……
我沉默下来,心头闪过一丝冰冷的清醒——不能相信这个恶魔,不能卸下对他的戒备。
即便他如今是我的同盟,也不代表我们真的能成为什么朋友。
“出了一身汗,去换身衣服吧,别着凉了。”身旁的恶魔没再多说,起身走向远处,自行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的背影总透着一种孤高冷冽、不可亵渎的距离感,可这一刻,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却忽然很想走到他的身边去。
这个恶魔身上的神秘气息总让人有想要探寻的冲动,很想拨开笼罩他的迷雾,窥见他深藏的真意。而对于我的事,他似乎也总是显露出浓厚的兴趣,好像很在意我的过去。
这几日共处,我渐渐发现了他身上的一些特质。在我偶尔拒绝回答他问题时,他的右眼会亮起一缕红芒。这种情况之前在旅馆里也见过一回。虽然不再像上次那样头晕,可我总隐隐觉得他不怀好意,便忍不住问,“你这右眼……到底有什么能力?”
他眼里的光缓缓敛去,直白地回答了我,“能窥测人的心思,让人看清自己的欲望。所以,别在我面前藏着不该藏的念头。”
我们之间的关系无声无息地变化,对话也不再像最初那样针锋相对。我们时常在暮色四合的傍晚,或月色朦胧的昏夜并肩散步。每当我和秦彻成双入对经过时,庄园上的管家、佣人、厨师,园丁都会暂停手中的活儿,朝我们投来真诚的致意,好像真把我们看作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在这场假装夫妻的剧目中,我有时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努力扮演角色,还是真的渴望靠近这个男人。
在渐渐沉浸戏中的同时,心底的警惕也从未放下。我不敢让自己靠得太近,生怕恶魔那与生俱来的魅惑力渗透我的意志,占据我的思想,最终彻底沦陷,再也无法回头。
五天时间在彼此互相加深了解的平和中过去了。拍卖会开始前一刻钟,我和秦彻抵达了现场。
我坐在座位上,用羽毛扇掩着嘴,悄悄打了个哈欠。
会场内分为贵宾席和普通席。顶着女伯爵头衔的我被邀请到二楼一个半开放的贵宾包厢。这里有茶点,有私密交流的空间,以一面墙与其它包厢相隔,面向场内的一侧悬挂着红色的帷幔。秦彻与我同坐一桌,姿态悠闲,仿佛只是来赴一场寻常的晚宴。
“秦彻,你觉得无聊吗?”
“这慢吞吞的流程确实无聊,”他翘着腿,喝着侍者刚呈上的香料热酒,朝我递来一笑,“但有你在,就还好。”
这既是一场拍卖会,也是一场舞会。别馆的主人斯温侯爵别出心裁地规定,每拍出一件珍品,便奏乐请宾客们进舞池跳一支舞,如此一来,耗去了不少时间。早知是这样的安排,我就和秦彻晚点来了。
我正百无聊赖地拨弄果盘里的樱桃,忽然,从隔壁包间传来一阵低闷的交谈声。
与我们一墙之隔的位置,似乎坐着几名魔法师,正讨论着只有这个群体间心照不宣的话题。
“没想到今天来了这么多魔法师,看来大家的目标都一样。”
“那是自然。这些贵族只当《夜籁书》是萨利恩留下的诗集手稿,却已经忘了他也曾是菲罗斯历史上经历最传奇的一位魔法师,毕竟他是上一个……”
“嘘,小点声。魔法师之间竞拍就够了,可别引来那些附庸风雅的贵族跟风抬价。”
没想到在场还有比我更不专业的魔法师。听着他们并不算小声的窃窃私语,我无奈地转过头,与秦彻交换了一个眼神。
现场不止这几个魔法师,在其他包厢和下方的普通席位还有更多。
至于恶魔的气息……“有11个,都离得很远,不必在意。”早在我们入座时,秦彻就已低声相告。显然这里除了他,还有其他恶魔存在,但谁也不敢招惹这位来自堙界的大魔王。
而早在五天前我们刚获知拍卖会的消息时,我就向他提过,萨利恩是五十年前进入圣核的魔法师。他留下的这本诗集手稿备受魔法界关注,许多人都猜测其中或许预言了下一次圣核临世的地点。
“接下来这件藏品,来自一艘沉船遗物,一个玳瑁浮雕香盒。”主持拍卖会的斯温侯爵立于台前,浑厚洪亮的声音传遍大厅的每个角落。“根据盒底的刻痕推断,这应当是前朝皇后所用的珍品,现在仍留有余香。哪位女士、先生想要获得此物?起拍价八千冕银。顺便提醒,成功竞得此物的贵宾,可在下一支舞上邀请舞伴成为领舞。请出价——”
“一万冕银!”一个贵族高声喊价,身边坐着一名娇艳的少女,显然是为了讨女儿欢心而竞拍。
“一万五冕银!”又一位贵族紧接着说。他将手搭在身边女伴的肩上,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无疑是想博得美人一笑。
按照事先得到的消息,下一件拍品就是那本《夜籁书》残卷,我耐心等待着。
“你打算怎么跟那些魔法师竞拍?”一直轻晃着酒杯的秦彻忽然凑近,手指不经意地抚过我的脸颊。
“就正常出价啊。”有隔壁那几位冒失的魔法师作为前车之鉴,我说话时始终注意压低音量,避免被旁人听去。
“一个贵族频频和魔法师竞价,不怕惹人怀疑?”
“你都坐我身边了,在那些恶魔眼里,我俩简直就像黑夜里的路灯,还怕什么怀疑。”
秦彻低眸一笑,神色间掠过一丝愉悦。
拍品成交后,场内乐声忽起,十多位兴致盎然的宾客携手离席,翩然起舞。我与秦彻都懒得动弹,不动声色地取用着点心。
数分钟后,随着人群纷纷退去,舞池又重归空阔。侍者捧着一个银匣步上台阶,将其安放在竞拍台中央。全场的目光随之汇聚。
终于轮到这本诗集了。我顿时打起精神。
会场的主人再次开口。“下一件藏品,是由萨利恩·杜伦达尔爵士所著的诗集残卷《夜籁书》。”
贵族们对这件拍品兴趣寥寥,从现场人的反应就能准确识别出哪些是魔法师。
斯温侯爵继续介绍道,“这位爵士更广为人知的是他早年担任皇家近卫骑兵队队长的身份,但他也是一位大器晚成的知名魔法师,他有好几首诗作曾在宫廷流传。起拍价一千冕银,请出价——”
“五千冕银!”普通席中的一位年轻魔法师开口就叫出了不小的数目。
“七千冕银。”坐在那人不远处的另一位魔法师立刻加价。
“我出八千!”我们隔壁的包厢传出声音。
“一万!”这人的同伴也毫不退让。
我正欲举手,忽然,一缕几不可察的咒痕被我感知出来。
下方席位中传来一股微小法阵的能量,飘散在空气里。我急忙进行追踪,在接近银匣的位置,察觉到一条隐形的缝隙。
不好!有人企图制造一个折叠空间,想要偷走诗集。
一旦得逞,拍品就会从匣中被转移走,届时人们拍下的将只是一个空盒。
就在那诗稿残卷即将被拽入缝隙的刹那,空间边界突然荡出一圈涟漪,缝隙断开了。
呼……我额角渗出汗来,总算及时拦住了。
但这种程度的魔法对我来说还是有点勉强,我几乎将所有精力都用在阻断他人的偷盗行为上,差点错过报价。“一万五!”在能量消散的瞬间,我匆忙叫道。
身旁的秦彻似乎笑了一声。我不满地瞥向他,“你就不能做点什么吗?就这么干看着?”
“我坐在这儿,已经让那些魔法师召唤的恶魔不敢妄动了,还需要我做什么?”
“当然是帮我想法子守住那本书啊。”
“哦?莫非你的钱不够?还是应付不了那些魔法师的手段?”
“……你个坏蛋。”
竞拍仍在继续,会场内人声此起彼伏,价格很快就攀升至两万、三万……
隔壁包间,先前出价八千的那位魔法师再次加价,“四万!”看来是势在必得。
围观的贵族们发出低低的惊叹,谁都没有想到,这本平平无奇的诗集竟会引发如此激烈的争夺。
就在我准备继续竞价时,另一股能量波动也朝着匣子的方向涌去——这次不源自于下方的普通席位,而是比我更高层的包厢。
真叫人头疼,怎么个个都想不劳而获!
这股能量比之前的更为强劲,我屏住呼吸,用羽毛扇挡在结阵的手前,再次尝试追踪对方的法术轨迹。
对方察觉到我在反向追踪,暗中加强法阵,加快了能量的流速。
随着空中蔓开细微的波纹,我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左侧斜对面、三楼的一间包厢——巧合的是,那包厢中坐着的一位年长男性也正在望向我。
那个老者……身着紫袍,须发皆白,气度雍容高雅,似乎是位颇有名望的魔法师,可我却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
“真没想到大家对这本诗集的兴趣如此浓厚,刚才最新的喊价是四万冕银。”斯温侯爵语气兴奋地问,“还有人愿意出更高的价格吗?”
来自斜对面的能量沿着折叠空间的缝隙逆流而来,试图钳制住我的能量。
好强……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恰在此时,一缕稀薄的雾气飘升到会场上空,弥散间转化为数根黑羽,掠飞而下,截断了我正在抵抗的那股能量,随即又迅速消散。
最初逸散的雾气正来自我的身侧。我带着惊讶与感激,望向刚刚出手的秦彻。
“不用谢。”他抿了一口酒。
随后,我立刻朝斜对面看去。那气质儒雅的老魔法师因空间魔法被破除,一瞬间流露出痛恨的神色。虽然距离有些远,但我确定自己没看错。
“先透露一下,下一支舞是‘午夜花舞’。”斯温侯爵笑着提高声调,“想邀请舞伴成为领舞的女士或先生,这是最后的机会,四万冕银——”
“六万!”我口齿清晰地说道。
“噢,这位伯爵小姐出价六万,还有哪位想要加价吗?”
就在我以为稳操胜券时,之前那个企图靠作弊取胜的老魔法师,从袍子中抬起清瘦的手,“十万!”
什么?我大跌眼镜。
“这位绅士出价十万冕银!还有没有再加的?”主持人环视全场,刻意停顿几秒,营造紧张的气氛。见没有人继续响应,他高声进入确认环节,“十万第一次——”
“……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得不服啊,这世上总有人比你更富有。”我低声嘟囔,郁闷地听着台下斯温侯爵的询问声。尽管还想再争取一下,可现实条件实在是不允许。
“嘴里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秦彻凑向我。
“别假装没听见。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感受到我求救的心情,身旁慵懒的恶魔勾了勾唇角,不急不缓地说,“比如?帮你变出更多的钱?”他的声音穿插在斯温侯爵“十万第二次——”的宣告中。
“又不是白拿的,我日后会还你。还是说,堙界的财富没法带到人界?”可这家伙之前明明付过餐费和房钱啊……
秦彻双眸微眯,颇有趣味地欣赏着我气鼓鼓的模样。
“十万第三次——”斯温侯爵最后一次环视全场,语调高昂地宣布,“萨利恩·杜伦达尔爵士的诗集残卷竞拍结束!这位绅士,请问该如何称呼您?”
“我是特里·布赖特希尔德爵士。”老魔法师得意洋洋地起身向众人示意,还特意朝我投来挑衅的目光。
“十万冕银,成交!”斯温侯爵落槌定音,“恭喜特里·布赖特希尔德爵士竞得《夜籁书》!”
输了。我肩膀无力地沉下去,看着那老者,忽然间想起些什么。这人在维缪城的魔法学界极富盛名,我本以为他只是个学术泰斗,没想到居然还家财万贯。在被我和秦彻识破了作弊手法后,他索性光明正大地买下。
瞥了一眼身边那出工不出力的坏恶魔,我拱了拱鼻子,以示抗议,接着转过头,继续关注着那个获胜者。特里爵士已离开了包厢座椅,昂首阔步地走下楼,在全场瞩目下来到竞拍台前,像一个前去领取战利品的战士。
靠人不如靠自己。我眼珠一转,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
“瞧你这一脸坏心思的模样,这小脑袋瓜里盘算着的,恐怕不是什么正经主意吧?”
“我在想什么,你那右眼不是能读出来?”
“那也得看场合。”
我对这恶魔居然会难得体恤人表示意外,他却向我抛来一个撩拨的眼神,发出带有嘲弄性质的低笑。
“你有什么毛病吗,这种时候不帮你的契约者出谋划策,居然还笑话我……”
“办法正在想,我尊敬的契约者,不如先说说你的计划?”
我用扇子遮住嘴,小声和秦彻交流。“反正都是群想走捷径的人,我也用不着装什么正人君子了。搞一场夜袭。等会儿出去,直接拦他的车,把那本书抢过来。”
“是我喜欢的风格。不过,还是想提醒你,别太滥用暴力。”
“你说得倒轻松。”
“相信我,我有更好的办法。”淡定地说完,秦彻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尽管他故作神秘,但那举手投足间的从容姿态,却让我毫无理由地相信他。
我刚想问他具体打算怎么做,楼下高台上就传来了斯温侯爵的声音。他用带着几分恭维的语气,与特里爵士交谈起来。
“据说只有魔法师才能真正理解这本诗集的价值,想必特里爵士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吧?”
“我不知道其他魔法师是为了什么,我只是因为这诗集背后的故事。”
老魔法师从侍者手中接过银匣打开,取出了一本不起眼的破旧书籍。
“诸位今日所见的不仅仅是一册残卷,更是一段封存在文字中对爱人的一往情深。我听说,这位伟大的萨利恩爵士年轻时有一位挚爱的初恋,是一名才华横溢的诗人。他们曾约定共赴人生的长路,可他的恋人却不幸英年早逝,临终前留下一页空白的诗稿。萨利恩爵士决定要替她写完。他花了几乎一生的时间写下无数诗篇纪念这位恋人,将它们编纂成册,这本《夜籁书》正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部。直到他人生将近、几乎无法下床时,他也仍然没有停笔。”
特里爵士随手翻开一页,节选了一小段朗诵,四周的人们静默无声,沉浸在这悲伤而充满爱意的诗歌中。
“没想到这背后竟藏着如此凄美动人的故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斯温侯爵感慨道。
“我也是偶然得知,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拍下它,献给我的恋人。”特里爵士的情绪中带着伤感,“我也曾有一位令我心醉的初恋。她是我生命中的太阳,胜过世上的任何珍宝。可惜太阳陨落了,我的世界就此陷入了永夜,唯有在探索魔法的道路中才能找到些许意义。”老者的目光变得愈发哀戚。他轻抚书页,声音微微哽咽,“如今我站在这里,手捧这本承载着他人爱意与深情的诗集,忍不住想——如果可以,我愿向神明祈求,让时光倒流,让我的恋人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我愿用余生所有的岁月,换她再叫一次我的名字。”
全场都为之动容,一些贵族女士甚至还悄悄低头拭泪。
让死去的恋人复活,这大概就是那老人寄托在圣核上的愿望吧……我不由心想。
“别被他骗住了。”耳边突然传来秦彻冰冷而暗含讥讽的声音。
我回望他,看见他猩红瞳底一闪而过的暗光。
“他真正索求的,是永生。”
“……是这样吗。”既然秦彻这么说,那我也不得不信了。“第一个进入圣核的那个莱安,寻求的也正是永生。”想到这里,我再次望向那位表里不一的老魔法师,内心涌涨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斯温侯爵向乐师示意奏起一段柔和的旋律,冲淡现场的哀伤氛围。“特里爵士,您获得了这件拍品,是否要邀请您的妻子……共跳这支午夜花舞呢?”他目光在上方包厢寻找了一圈,却没有见到任何女性的身影。
特里爵士婉拒道,“噢,不……我已年老,身体抱恙,请容许我退下暂歇片刻。这份殊荣,不如就让给第二名吧。”他朝我的方向望过来,“我记得——是那位小姐?”
斯温侯爵和在场众人的目光一同落在了我身上。
“那家伙……是在羞辱我吗?”我握起拳头,“我不跳。”
“难得有这个机会,真的不跳?”
我用力摇头。如今,我满脑子只想着如何把那本书弄到手,再也容不下别的。
秦彻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稍安勿躁,就当是陪我。放心,我会让你如愿的。”随后,他不等我回应便站起身,向我伸出一只手,优雅地行了一个屈膝礼,用稍稍抬高到确保周围人能听见的声音邀请我,“愿意与我共舞吗,亲爱的伯爵小姐?”
众目睽睽之下,我只能面露幸福的笑容,把手放入他的掌心。
音乐流淌,我与秦彻作为领舞步入舞池中央。我注意到,那位特里爵士已带着胜利品在人群中悄然隐没,从一扇小门离开了。
“专心点。”身前传来秦彻温和的提醒声。
我将目光移回他脸上。
身为曾在贵族圈中混迹过的人,我自然练过跳舞,能应付大多数贵族舞会上的舞种,却没想到,秦彻的舞技也如此出众。
他手掌稳稳托住我的腰,另一只手与我十指相扣。我们随节拍起步、进退、旋转,每一个动作都配合得天衣无缝。他的引带从容而精准,我随之回旋,裙摆绽开优美的圆弧。我们的目光久久交汇。他的眼中映出我微红、羞涩的脸,和唇边那抹始终未散的笑容,让我几乎不敢相信,那竟真的是我。
我们跳完第一个小段落,其余宾客们依次步入舞池,男男女女彼此相贴,旋绕成流动的弧线。
最后的乐声收束在一记悠长的提琴尾音中,我们的舞步同时停驻。秦彻朝我微笑,我也回以一笑。
一曲终了,舞池外掌声轻响。斯温侯爵已示意侍者端上下一件拍品,竞拍的喧嚣即将再度掀起。
我挽住秦彻的手臂退出舞池,他却一点也不急,反而带着一丝回味的笑意说,“真是一支让人难忘的舞。”
“快点吧,那家伙肯定已经跑远了。”正想追出去,却突然想起手杖还落在包厢,我不由懊恼地说,“……你到外面等我,我回去拿东西。”
秦彻闻言低笑,一把勾住转身的我,抬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不过眨眼工夫,红黑色的能量便裹着手杖悬停在我面前。
我们并肩步出别馆,秦彻引我走向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展开了他那对威风凛凛的大翅膀。
“抓紧了。”他贴着我的耳垂说,滚烫的气息将我完全包裹,直钻我心底。
暗红色双翼一振,强劲的气流裹挟着我们腾空而起。我下意识伸手,紧紧环住秦彻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肩窝。
地面建筑的灯火和轮廓在视野中迅速远去,风声在耳畔呼啸,却因紧靠着他而充满了安全感。
我闭了闭眼,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度与心跳,恍惚间,仿佛记忆中也有这样一个人,曾给过我如此安心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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