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意效劳

　　　　夜里似乎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破碎的画面里有审讯室刺眼的白光，有京元那双在暗处泛红的竖瞳，还有奶奶模糊的、带着担忧的笑脸。他睡得并不安稳，直到被一阵规律又轻微的声响唤醒。

　　天光微亮，晨曦透过薄薄的窗帘，在室内投下朦胧的光影。

　　那声响来自楼下方向，是锅铲与铁锅碰撞的、富有生活气息的声音，间或夹杂着食物在热油中轻微的滋啦声。

　　长空瞬间清醒，心脏猛地一跳。他松开布偶，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赤脚下楼，走到厨房门边，悄悄拉开一条缝。

　　厨房里，灶火明亮。京元颀长的身影背对着他，依旧穿着那身不合体的旧衣，腰间系着碎花围裙。他动作熟练地翻动着锅里的煎蛋，另一边的炉子上，小锅正咕嘟咕嘟煮着什么，白色的蒸汽袅袅上升，传来米粥特有的清香。

　　窗外的晨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脸轮廓，这一幕，莫名有种荒诞的温馨感。

　　长空愣在门口，直到京元头也不回地开口：“愣着做什么？洗漱，吃饭，上学。”

　　语无波澜，仿佛他天生就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厨房，做这些事。

　　长空默默去洗漱。等他出来时，晴天也顶着鸡窝头、睡眼惺忪地晃了下来，看到餐桌上的白粥、煎蛋、一碟小咸菜时，瞬间瞪大了眼睛，睡意全无。

　　“哥……这…这是……”他指着餐桌，又指指厨房里正解开围裙的京元，话都说不利索了。

　　“京元先生做的。”长空坐下，端起碗，粥的温度透过粗瓷碗壁传到掌心，熨帖微凉的手指。

　　“他应该是个好人。”晴天极小声地嘀咕着。

　　长空：“……”被两顿饭就收买的弟弟看来是不能要了。

　　京元也坐下来，举止自然。三人沉默地吃着早餐，一时只有碗筷轻碰的声响。粥煮得恰到好处，米粒开花，软糯香甜。煎蛋边缘微焦，内里熟透，是长空喜欢的熟度。

　　吃完，长空主动收拾碗筷，京元没拦着。等长空从厨房出来，准备去拿书包时，看见京元正站在他那张小小的书桌前，翻看着他昨晚赶出来的作业。

　　长空心里咯噔一下。

　　京元修长的手指划过那些字迹，速度很快，眼里没什么情绪，但长空莫名感到一阵压力。可京元只是合上作业本，抬眼看他：“走吧。”

　　“你也去？”长空下意识问。

　　“我说了，你归我管，上学，自然包括在内。”京元理所当然地道，走到门口，换上一双不知从哪里来的、看起来质地精良的黑色靴子，拿着一把同样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色油纸伞。

　　那靴子跟纸伞与他身上的旧衣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晴天在旁边大气不敢出，悄悄对长空做了个“自求多福”的口型。

　　长空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话，认命地背起书包。临行前，他习惯性地想检查煤气跟窗户，却发现一切都已被妥帖地处理好了。

　　晨曦中的乡间小路还算安静，学生有的步行，有的骑着自行车，也有早起的农人扛着工具走过，还有一些小妖在嬉闹。

　　好在，众人并看不见京元。

　　快到临镇学校时，长空忍不住问：“那个……山案的事，具体是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京元步伐未停，视线掠过校门口穿着统一制服、熙熙攘攘的学生，仿佛在讨论天气般悠闲：“不急。”

　　长空暗暗瞥了他一眼，又有些莫名的期待与紧张。“那你在学校里……”

　　“我自有分寸。”京元打断他，斜睨着长空，“管好你自己，别惹麻烦。”说完，他身影一淡，渐渐消失。

　　“哥，发什么呆？要迟到了！”晴天拽了拽他的袖子，粉色头发在晨光里格外扎眼。

　　“……嗯。”长空回神。

　　晴天有「行山资格证」一事并没有太多人知道。要不是为了长空能上学，校方高层也不可能知晓。

　　毕竟能看到妖怪的人，并不多，更别提有妖力了。尽管晴天妖力微弱，但有长空，对付那些不老实的小妖怪，够了。

　　“早呀晴天！早呀长空！”

　　“早。”“早。”

　　晴天成绩好，性格好，长得又帅气，在学校里人气很高，所以大家都会卖他面子，打招呼时都会带上除了帅‘一无是处’的长空。反正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哦对了晴天，你知道吗，昨天镇上来了行山会的人，哇！太帅了！”一名个头很高的男生双眼迸发出璀璨的光芒，“黑色长风衣，黑色长靴，额点朱砂，哇哇哇！”

　　“行山会？”晴天推了推眼镜，暗暗看了眼旁边那一副与我无关表情的长空，“他们来我们这偏僻的小地方做什么？办案？”

　　“不清楚，看起来挺神秘的，直接进了镇务司。”高个男生手舞足蹈，“我远远看了一眼，那气场，简直了！我要是也能穿上那身制服……”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向往。

　　长空虽表面不动声色，但他心里十分清楚，那些人，大概率是为京元而来。毕竟大妖突然降临偏远乡镇，很难不引起注意。

　　至于为什么笃定不是为自己，他一没有妖力，二没有明面犯罪，行山会的人又怎么可能为他而来。又不是吃饱了撑着了。

　　其实有一点连长空自己都觉得奇怪，因为正常情况下，没有妖力，制作的符箓是不具备生效条件的……所以，这也是他敢私下售卖的底气，毕竟他又没妖力，谁又能想得到呢？

　　上课铃适时响起，打断了关于行山会的热烈讨论。

　　长空跟晴天随着人流走进教室，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老师开始讲课，粉笔在黑板上吱呀作响，周围是同学们翻动书页的细碎声音。长空试图集中精神，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京元会在哪里？

　　他所说“自有分寸”，是在校园里闲逛？还是说，他已经察觉到了行山会的到来，正隐藏在某个角落，像耐心的猎人，静观其变？

　　几节课的课程，长空都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最后一节课，又云里雾里听了一会后，他再次瞟向窗外。却被吓了一跳，整个人腾地站起，座椅被弹得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撞到了后桌。

　　窗外走廊的栏杆上，京元正坐在上面，双腿随意交叠，姿态闲适得仿佛在自家。

　　他似乎很不喜欢太阳，那把黑色的油纸伞斜倚在他锁骨处，阳光洒落在伞面上，将光尽数遮挡。他微微侧着头，九月底的热风缓缓吹拂着他那向后倒的墨色短发。不知是否跟天气有关，他的唇色红得十分鲜艳。此时他的目光似乎正穿过窗户，落在长空脸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长空清晰地看见京元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梢，像是在问：怎么了？

　　全班的视线，包括讲台上正讲到兴头的老师，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长空身上。

　　“长空同学。”老师的脸色沉了下来，用三角尺敲了敲黑板，“我讲的这道题，你有什么高见，需要站起来发表？”

　　长空喉咙发干，僵硬地收回目光，看向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脑子一片空白：“我……我……”

　　“或者，你对窗外有什么比学习更感兴趣的发现？”

　　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闷笑。

　　长空脸颊发热。

　　“对不起，老师。”他低下头，硬着头皮说，“我……刚才有点走神，看错了。”

　　“看错了？把窗户看成黑板了？”老师的语气明显的不悦，“坐下！认真听讲！下次再这样，就站到后面去听！”

　　长空如蒙大赦，赶紧坐下，只觉得后背都冒出了一层薄汗。他再也不敢往窗外看了，强迫自己盯着黑板，尽管那些符号跟数字依旧像天书一样在眼前打转。

　　他能感觉到，那道来自窗外的、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似乎又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才慢慢地移开。

　　接下来的半节课，长空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老师刚宣布下课，他就冲出了教室。

　　可走廊上空空如也，栏杆上只残留着午间阳光的温度，京元已经不见了踪影，连同那把黑伞。

　　“哥？”晴天也出来了，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空荡荡的栏杆，心下了然，压低声音，“他刚刚是不是就在这？”

　　“嗯。”长空应了一声，视线扫视着校园。

　　京元不知道行山会的人来镇上了？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教室外面？

　　没看到人，晴天拉着他要下楼：“走了哥，先吃饭。不然一会食堂的菜都没了。”

　　长空被晴天拽着往楼下走，思绪还缠绕在京元方才那惊鸿一瞥的现身，以及行山会降临小镇这两件事上。

　　穿过一小片用作绿化带的小树林后，便是食堂所在的楼栋。

　　饭菜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晴天熟练地占了个靠窗的位置，长空有些心不在焉地往托盘里盛着饭。

　　今天的菜式很简单，土豆丝，炒白菜，还有几片薄如蝉翼的卤肉。

　　托晴天的福，他们可以免费在学校享用午餐。

　　“哥，你不会是在想他吧？”晴天夹起一筷子白菜塞入口中，含糊不清地问。

　　长空：“……”他没好气地斜了晴天一眼。

　　“不是吗？”晴天将脑袋凑了过来，声音越发低，“哥你难道不是真想参与山案？那太危险了！你要是有个万一，我怎么办？”

　　长空将口中食物咽下，认真地想了想：“如果你实在舍不得哥，那你跟着，我们一起出事，完美解决。”

　　好一个双杀。这哥不要也罢……

　　晴天坐正，扒了一口饭，嚼吧嚼吧：“那哥你还是自己去吧，这样过年过节好歹还有我能给奶奶还有你烧银元宝。”

　　“……”长空一边眉梢微微挑起，“为什么是银元宝？不是金元宝？”

　　“因为金元宝贵一点，所以你跟奶奶在下面省着点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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