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者棋局

　　次日清晨，当消毒水的气味随着晨风从半开的窗户飘进来时，江在希从梦中醒来，她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上那块形状不规则的霉斑看了三秒，又顺着那块发霉的砖数了数天花板上的瓷砖个数——这是她每天醒来后的固定仪式。

　　天也只是蒙蒙亮，远望是一片灰蓝。大概是还在残夏，树叶依旧□□的挂在枝头，一点点簇起，把窗外的风景遮了大半。天边那本就微弱的光亮被这一大片的叶子完全阻挡了，透不进窗户，病房里还是一片黑暗。

　　江在希坐起身，下了床，把病房里的灯打开。她也不怕打扰别人，这间病房里除了她只有一个老太太，那老太太不知道生了什么病，她从没见过这个老太太下过床，她甚至很少醒来。至少在她在病房时是这样的。

　　按下顶灯开关的下一秒，房间里顿时亮了起来，一时间让江在希难以适应。

　　她便半闭着眼睛，轻手轻脚的又回到了自己的床位，有顺手拿了一件衣服加上。虽然还未入秋，但清晨的风依旧吹的她觉得冷飕飕的。

　　江在希坐在床边，她还能听到窗外鸟儿在清脆悦耳的鸣叫，声音忽远忽近。似乎是真的醒的很早，她只能听到房门外偶尔有人走过的脚步声和和轮滑划过的声音，俨然没有了往日早晨的热闹。

　　安安静静的，挺好。

　　她又盯着窗外发呆了一会儿，又开始思考起今天应该干些什么。是继续去看书还是乱逛呢？

　　就在这时，江在希偶然听到门外有一阵异常的响动。她细细听着，在发现门外真的有人时有些怪异。这个点，除了护士，谁会来呢？

　　真当她疑惑时，门外的响动却渐渐远去了，随之而来的，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一张小信封。

　　江在希惊讶地看着那在病房里洁白的瓷砖上显得格外违和的淡黄色牛皮纸信封，心中的怪异反增不减。

　　她又跳下床，慢慢走到了那个信封前，伸手拾起了那个信封。

　　她疑惑的看着表面什么都没有的信封，打开密封边，拿出来里面的一张小纸条。

　　纸条也被裁剪的格外整齐，洁白的纸条上有几行同样整齐的字。上面写着：

　　“下午2点，图书馆等你。”

　　没有留下什么署名。江在希有些诧异，这是谁给她的呢？她在心中想着，又不断地看着那几行字，突然，她意识到这几个字的字迹有些熟悉，她赶忙回到床边，打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来几张小纸条。

　　那是之前和方钦默在一起时写下的一些纸条。她仔细的对比着上面的字迹，果然，真的是方钦默给她的信封。

　　她内心有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开心。

　　她看着那几行字，记住了上面的时间。又把信封和那几张字条一起，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放进了柜子里。

　　下午一点五十分,江在希带着她那本《犯罪心理学全解析》一起，出现在了图书室门口。

　　她探头往里望了望，果然见平时他们坐的靠窗边的地方有了一个人。方钦默就坐在那里，甚至还带着一台电脑。

　　江在希走了过去，轻轻拉开了方钦默对面的椅子，坐了下去，还挥了挥手，算是问候。

　　方钦默看着江在希真的来了，一时间居然有些慌张。

　　准确地说，他是第一次约别人，尤其对方还是一位异性，他不太知道怎么面对这种场合。

　　看到江在希向自己挥了挥手，他也只能略有些尴尬地打了一声招呼，又表明了叫江在希来图书馆的用意。

　　“那…那个，我今天找你，是有些事想要问你。”他断断续续地表达完，眼睛一直没敢看江在希。

　　不光是因为他对这种场合感到紧张，也因为他对自己接下来要问的一些事感到紧张。

　　其实从昨天知道江在希和她母亲的过去时，他的心里就有了很多疑惑。他不信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巧合，于是就开始调查她母亲的背景。

　　可当他发现，自己母亲与江在希母亲的经历有太多过于惊人的相似，仅仅是在他们的母亲自杀前的前几天都有过十分异常表现，说自己要去“赎罪”，自己会死这一点，就让他不愿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母亲的死给他留下了巨大的伤痛，他想江在希应该也是这样的。如果她们的死真的如他所猜想的那样又隐情，那他希望和江在希一起，揭开这个事件的真相。

　　于是他当时脑子一热，就写了一封信悄悄塞进了江在希的病房门缝里。

　　他其实不太愿意相信江在希会来赴约，毕竟谁会莫名其妙的答应一个大早上给自己病房塞信封，写信还不留署名的人呢。

　　可他没想到，江在希竟然真的来了，而且似乎是猜出了那封信出自他之手。

　　这下，他反而不知道怎么面对了。

　　他一时觉得自己真是丢脸，什么都没想好就直接约别人出来，会耽误她的时间吧。

　　方钦默正构思着怎么给江在希讲述这件事，就见那方已经先一步回答道：“嗯。”

　　依旧不是很清晰。那方随后又推来了一张便签纸，上面用他很熟悉的字体写着：你想问什么？

　　方钦默看着那张递过来的便签，愣了两下，抬头望了下江在希，想着：反正今天总要问的，豁出去了！

　　他问：“那个，我想知道,你真的觉得自己的母亲是自杀的吗？”

　　很直接的一句话，连一点掩饰都没有。问完，方钦默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得有些过于直接，会不会不太好？

　　江在希听着那句如此直白、直接的话，一时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她母亲的死，方钦默是怎么知道的？况且，他说的那句“真的是自杀吗”又是什么意思，莫非他知道点什么？

　　她本就对自己母亲的感到惊讶，她从来没想过，像母亲这样的人永远不会自寻死路。但事实是，她的母亲自杀了——就在她面前，一点点没了呼吸。

　　而方钦默这话一出，更是让他心中的不解又加了一分。

　　她皱了皱眉头，转了一下笔，继续在那张便签纸上写道：“我母亲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方钦默有些慌，他不敢告诉江在希自己是偷偷黑进医院档案里看到的吧。但他根本没理由圆谎，几番思索他还是决定说实话。

　　“我…是昨天偷偷黑进医院的档案时看到的。那个…对不起。”十分小心翼翼的语气。

　　江在希对这事除了疑惑其实没什么感触，但她听到方钦默平时说话和情绪都格外冷漠的人居然也会说出这样小心翼翼的语气时，也觉得有趣。

　　她想了想，又继续留言：“没事，那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觉得我母亲她为什么不是自杀的了吗？”

　　她现在最在乎的，就是为什么方钦默要说她母亲的死不是自杀。

　　方钦默一边答，一边把电脑转向江在希。

　　“我的母亲也是自杀死的，在那之前，我也以为她永远都不会主动放弃生命。而我在你母亲与我母亲身上发现了很多的共同点。”

　　他又调出了两份报告：“首先是最基本的，她们的死亡方式都是自杀，虽然自杀方式不同，但两者的自杀时间很相近。再然后是他们两人在自杀前都有过异样表现，类似于说要去赎罪，马上就要死去了这一类的话，这是十分异常反常的现象，而且太过于类似。”

　　江在希安静地听着，她的心情也跟着越来越沉重。的确，这样一看，两个人的母亲自杀死亡的种种迹象都太过于雷同。

　　她以前其实也想过自己的母亲不是自杀，而是被害的。但她宁愿选择放弃这个想法，去愿意相信这个世间没这么多邪恶，只是自己的妈妈累了，不想要再继续了。

　　可方钦默的话，却再次引起了她的怀疑。

　　在这时候，方钦默却突然顿了顿，随后又就说到：“而且，我发现她们两位的身份都是生物基因领域研究专家，而且在8年前都参与过一场政府的秘密实验，不过网上查不到有关这场实验的任何信息。”

　　江在希捕捉到了这句话的几个关键信息：“生物基因领域研究专家”、“8年前”以及“秘密实验”。

　　这就很怪异了。因为她没有9岁前的记忆，9岁前的事，她没有一件记得清。

　　而在8年前，也就是她约莫9岁的时候，她的母亲，又恰好参加了一场秘密实验，她又恰好没有那时的记忆。

　　这一系列因果不断告诉她，她们母亲的死，或许真的有隐情。

　　她把刚刚想到的一切疑点都写在了纸上，密密麻麻一片，也好像她格外混乱的思绪。

　　方钦默看着那些话，突然冷不丁来了一句：“我，8岁前的事也记不太清了。”方钦默比江在希小了1岁，他的8岁，也正对应着8年前。

　　这下，两个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现在一来，不论是他们还是他们的母亲，身上都有着太多理不清解不明的相似点，它们好像一缕线，把他们的故事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方钦默咽了咽口水，拿出一瓶水，喝了一口。他刚刚讲了太多话，现在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而且在这面对面的环境下，他的双手都还在止不住地颤抖。这一口水，既帮助了他缓解症状，也稍稍抚平了他激荡的思绪。

　　现在，他们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的母亲不是自杀了。

　　江在希努力让自己消化了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她的双手不断冒着冷汗，拿起笔，书写着：“你觉得，如果他们真的不是自杀，这有可能是一场针对生物基因学家的谋杀吗？”她操控着笔，但在最后一个字落下时，那字居然还带着一丝颤抖。

　　方钦默怔怔的看着那句发问，他也不知道应该是什么，只能回答：“我…也不知道，但或许，可能吧…”

　　一个并不明确的回答。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方钦默却突然说：“那之后要不要一起查？”

　　这是他们认识后的第二个邀请，第一个是一起参加心里社接下来的活动游戏，这已经实现了。而面对第二个邀请，江在希只是深深望着方钦默，又开口回答：

　　“好。”

　　居然比以前清晰了太多太多，语气里还带着一丝酸涩。

　　这是一个和第一次邀请一样的回答，却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方钦默听着这句好，只觉得心里冷静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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