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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红泥小炉上,烹一壶热茶,煨几个红薯、栗子,对于彩月、绿萝这些婢女们来说,便是一种新鲜的美味,按照母亲要求,在家中养望‘列女’名声的苏宸玉既无针线活要做,也无列女传要读,闲来无事,也加入到婢女们之间,拨弄炭火炉子,吃个野趣儿。
“等到开春,大小姐您就得相看人家,您可有什么中意的首饰,让太太给您差人打。”
绿萝在长房的时间,远超过彩月,与苏宸玉自然亲厚非常,此刻几个小女孩儿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自然而然就说到了婚嫁大事上,“您经受了这场大难,必是有后福呢,说不准将来儿孙满堂,做个诰命夫人,官家太太。”
彩月这话,说的绿萝深以为然,“大小姐,老爷称赞您的学问好,说要往清贵之家,耕读门户,出举人进士的大族里给您寻摸,您可千万别听二房闲言碎语。”
绿萝学着自己这段时间,跟在太太后面去各家席面听到的溢美之词,和苏宸玉解释道,“现在杭州城里的人家,都称赞您是个节烈女子,知道未婚丈夫行为不堪,便以死明志,誓死不嫁这样品行低劣之人。”
“还有一位士人,给您作了一篇小传,称赞您品行高洁,是女流之中第一人呢。”
苏宸玉颇感意外,婚前自裁这种事,放到现代网络上,若是有心人曲解,说不准都会谣传成什么有情郎,更有甚者,失贞这种话都能传的出来,在礼教森严的古时,竟是这种结果吗?
随即,苏宸玉失笑,在现代,根本就不会出现一个女子盲婚哑嫁,要嫁给一个品行不端的男人却无法反抗,绝望之下,只能使出自裁这种手段来避免自己掉到虎狼窝里的命运。
“说到底,还是不公平罢了。”
“我险些丢了性命,得到的仅仅是一个好名声和一篇充斥着士大夫们假托我这个‘品行高洁’之人,寄思对朝堂不满的小传,谁有会为我,一个女子因为害怕被嫁给一个纨绔,用尽所有办法都不能改变命运,绝望之下只能出自裁而感到悲伤呢。”
苏宸玉把木炭往炉子里推了推,“不过痛不到自己身上而已。”
彩月和绿萝两个小婢女唯有缄默,苏宸玉说的太深奥,太晦涩,她们听不懂,也不敢听,说到底,小姐还能嫁给清贵士子做正室嫡妻,她们这些小婢女们,好的便是给小姐、太太做个陪房丫鬟,若有太太心善,说不准能开脸做个姨娘,坏的就是被老爷少爷拉上床,玩腻歪了随便扔给哪个小厮下人,做个成天操劳的仆妇。
“嫁个好人家,顺心了,您心情便开阔起来。”
绿萝到底年纪虚长几岁,很快就收拾好心情,劝慰苏宸玉,“您想开些,前事不顺,后事总会顺的呀。”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知道自己说了也不会有人理解,苏宸玉只好笑笑,随便应付几句,就沉浸在剥栗子、吃栗子的过程中,屋子里唯能听到炭火劈啪作响的声音。
“这是玉娘做的账本?玉娘写的辩女子婚嫁书?”
在相隔三个院子之外的苏老太爷房中,却发生着一桩足以改变苏宸玉命运的大事,苏顼文小心呈上女儿近几日做的功课,和那本让妻子赞不绝口的账本,交给父亲。
“资产负债表?现金流量表?利润表?”
“这张表做的很好啊,将所有事项汇聚到一张表文当中,按照门类计算。”
“难不成玉娘擅长算法?”
“这收入加支出等于合计,是否与龙门账和四柱算法类似?”
“借贷记账法,很好啊,货去有路,银来有踪。”
苏老太爷眼中精光爆闪,“我最喜欢的,便是这科目汇总表,将诸项杂事,概总为科目,分门别类,依次记账。”
平日里只喜好静坐不动的苏老太爷拿着这几张表单和那篇苏宸玉写就的女子婚嫁书,来回踱步,他一点都没有把嫡长子叫起来做到椅子上喝点茶水的想法,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婚嫁之事,本人伦之序,恩养父母,亦是天理人情,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尚未偿父母恩养之情,便侍奉舅姑,岂不是忘恩负义耶?”
“好一个促狭鬼儿,这样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苏老太爷哈哈大笑,“我这孙女,竟是个秒人。”
“大郎,你平日里只会说玉娘软弱怯懦,岂不是错把珍珠当鱼目?”
“爹,我瞧着前边那事让玉娘伤怀不已,在婚嫁之事上的兴趣渐渐少了很多,左右咱们家富裕,养着我女孩儿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是也,是也,子侄嘛,咱们苏家有的是,过继一个到你膝下也好,到玉娘膝下也好,都是小事一桩,我只求你说的,玉娘非凡俗不是句空话。”
苏老太爷不会被这么简单的表格和几句小女儿家抱怨的话里展现出那一点才能喜悦的冲昏头脑,他只是觉得,与其等重孙辈或者儿子生出孙子来,倒不如培养几个年纪渐长的孙辈来的划算。
很简单,他已过花甲之年,在同辈中算得上年纪较大,哪里还有那么多时间等待重孙辈长成,若非自己个儿底下的弟弟们尚且能撑住苏家,他恐怕要食不下咽,睡不安寝,死也死不安生。
“你们这一辈,你尚在养望,只能等太子即位,二郎那个样子,鼠目寸光,三郎埋怨我将他父亲派到塞外失了性命,四郎、五郎都在朝中做个芝麻小官,哪里能挑起家业,六郎、七郎是武人,于陕北驻守,跟了个不修德行的上官,升迁机会半点也无。”
“下一辈,都是些豪奢成性的败家混账,女孩儿成天风花雪月,男孩儿不是爱狎妓,就是浪荡不堪的废物子弟。”
“你说,咱们家,该有谁撑起来?等我这个老东西一倒,你下面的叔叔们先后去了,江南第一豪,就是咱们家催命的毒药。”
苏顼文静静等待着父亲做出最终决断,这段时间,他考较苏宸玉策论、经义,他提出的问题,无论何等难度,苏宸玉皆对答如流,既知圣贤之书,也通历史典籍,民生要事,论述的鞭辟入里,在苏宸玉对答完论藩地十策后,回答出了这个他想了二十年的问题后,苏顼文的想法悄悄改变了,他想,我这女孩儿,品格不凡,何必要嫁人呢?圣人未曾断绝女子读书的路,我这女孩儿,做个经学大家又如何不可?
她于算畴上更是天赋非凡,就算女子不可入仕,经商也是很好的。
苏顼文想,自己年过不惑,一事无成,早就没有了再续子息的想法,只专心培养这女孩儿,也算是聊以慰藉。
“大郎,不要灰心,我听闻京中天子病了很多时日,太子渐渐走上朝堂,说不准你起复在望。”
苏老太爷最终下定决心,不仅是为了苏家传承,也是为了自己这不成器的嫡长子有一份精神寄托,别散了那份为官作宰的心气儿。
“玉娘的婚事,暂且等等吧,才十六岁呢,很是不用着急。”
“嗳,多谢父亲。”
苏顼文脸上一喜,大拜下去,给父亲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这件事发生在自己闲坐屋中,烹茶煮酒时,苏宸玉从父亲口中得知兴许不必再着急婚嫁事的起因经过后,不免叹息。
就算是经学先生,也有一份爱子之心,自己现代的教授父亲,与这位苏大老爷来比,竟也落了下乘,人啊,还真是奇怪。
苏顼文的话说完,苏宸玉便整肃神情,不顾早春初雪后地面寒凉,在自己现在这位父亲堂中,朝他正式行了叩拜大礼,“女儿谢过父亲理解,日后定当孝敬父母,一日不懈。”
大房人都很是欢喜,苏大夫人最为喜悦,在丈夫说完自己打算后第二日,就把所有仆婢们召见过来,宣布了一件事,“我家玉娘,日后便为我家玉郎,你们不必再提起小姐这二字,都称玉郎为公子。”
“我家这孩子,便是苏家长房女公子。”
宣布完这桩事情,苏大夫人很是扬眉吐气,在一向看不过眼的妯娌跟前,好好宣扬了宣扬。
“是爹允了将玉郎留在家中呢。”
“以后我这女孩儿,便充作公子教养,我该为我女孩儿聘请经学先生,学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也很该为我女孩儿安排一处铺面,学着生意,经略人情。”
把能干的女子留在家中,参与家族事务,是徽州商人的风俗,苏老太爷自诩江南第一豪富,年轻时也曾对徽州府这等习俗看不上眼,谁料年纪大了,也觉得这算作不错的安排,儿孙来问,只说考较玉娘,学问尚可,留在家中也无妨,把暗地里挑拨是非,想让苏宸玉嫁给娘家侄子磋磨的二房的苏二夫人,气的七窍生烟。
“爹偏心长房还不够么?一个女孩儿,怎能和我大郎争家产!”
“不是说大房无子,日后阖家都是咱们大郎的。”
她气上心头,竟捶打起丈夫和长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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