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胆小鬼

　　片场比昨天更热闹，今天拍的是重头戏——男主和女主的定情戏，在一个搭建的桃花林里。布景很美，假桃花瓣漫天飞舞，鼓风机吹起演员的衣袂。

　　千迦一进片场就进入了工作状态。他和导演讨论走位，和女主演对台词，试戏时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蓝淼站在监视器后面，看着屏幕里的他。

　　这场戏她看过原著——男主是身负血海深仇的剑客，女主是医女。这场定情戏发生在男主伤愈后，两人在桃花林里互诉衷肠。

　　“我这双手，沾过太多血。”屏幕里，千迦的声音低沉而压抑，“配不上你的干净。”

　　“血洗得掉。”女主演眼眶含泪，“我陪你洗。”

　　千迦的眼神从挣扎到动摇，再到最后一丝防线崩塌的脆弱。他握住女主的手，指尖微微颤抖：“那如果……洗不干净呢？”

　　“我不在乎。”女主扑进他怀里。

　　导演喊“卡”，现场响起掌声，一条过。

　　千迦立刻松开女主演，后退一步，礼貌地点点头，然后转身走向休息区，刚才的深情款款瞬间消失，又变回了那个疏离的顶流。

　　蓝淼把保温壶递过去。

　　千迦接过，喝了一大口，然后皱起眉：“又是黑枸杞？”

　　“艾琳姐交代的。”蓝淼说。

　　“她恨不得把我泡在养生壶里。”千迦把保温壶递还，在躺椅上坐下，闭上眼睛。

　　蓝淼站在旁边，犹豫着要不要现在谈案子。

　　“有话就说。”千迦闭着眼开口，“你站在那儿，我都能感觉到你的焦虑。”

　　蓝淼深吸一口气：“关于那个案子，我想再解释一下……”

　　“如果是昨天车上那些话，就不用说了。”千迦打断她，“我都记得，并且没有被说服。”

　　“那我换一个角度。”蓝淼从随身包里拿出那份五十页的报告，“这是我昨晚整理的，关于你工作室目前面临的法律风险分析。除了下周开庭的名誉权案，你还有三个潜在的商标纠纷，两个肖像权侵权，以及……”

　　千迦睁开眼，看着她手里的报告，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

　　“你昨晚做的？”

　　“嗯。”蓝淼把报告递过去，“这些风险如果不及时处理，未来半年可能会爆发。我做了应对策略，也列出了时间表。如果你换律师，新律师需要至少一个月才能熟悉到这种程度。”

　　千迦接过报告，翻了几页，他的阅读速度很快，眉头时而紧皱时而舒展。

　　“这份报告做得不错。”他合上报告，看向蓝淼，“但还不够。”

　　“哪里不够？”

　　“不够让我相信，你是真心想做我的律师，而不是只想守住付律师的资源。”千迦把报告放在一旁，“蓝淼，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如果今天我不是千迦，不是顶流，只是一个普通的小演员，还有这么多法律需求，你还会这么拼命争取吗？”

　　问题很尖锐。

　　蓝淼沉默了几秒，诚实地回答：“可能不会。”

　　千迦的眼神黯了黯。

　　“但我不是因为你是顶流才争取。”蓝淼继续说，“我是因为……愧疚。”

　　“愧疚？”

　　“对。”蓝淼直视他的眼睛，“四年不见面，是我的问题。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我让客户感到不被尊重，这是职业失误。我想弥补这个失误。”

　　这个答案似乎出乎千迦的意料，他盯着她看了很久，久到蓝淼以为他会发火。

　　但他只是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带着疲惫。

　　“你倒是诚实。”他说，“不过蓝淼，在娱乐圈，诚实不一定是个优点。”

　　“那什么是优点？”

　　“会演戏。”千迦重新闭上眼睛，“好了，我要准备下一场戏了。报告我收下，会看的。至于案子的事……等我今天收工再说。”

　　又是等待。

　　但这次，蓝淼感觉到了一丝转机。

　　他收下了报告，也给了“收工后再说”的承诺。虽然可能只是缓兵之计，但至少不是直接拒绝。

　　她退回监视器后面，继续看他拍戏。

　　下一场是打戏，千迦吊着威亚，在空中翻转、挥剑，动作很漂亮，但每次落地，他的眉头都会微微皱一下。

　　腰伤一定很疼。

　　中场休息时，蓝淼看见他走到没人的角落，偷偷往嘴里塞了一颗止痛药，喝水吞下去时，喉结滚动，额角有冷汗。

　　她忽然想起六年前，他拍一场摔跤戏，膝盖磕破了也不说，直到收工才发现血迹渗透了戏服。她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骂他“逞强”，他笑着说：“不逞强怎么红啊？”

　　现在他红了，却还在逞强。

　　“小蓝！”场务在喊，“把千迦老师的保温壶拿过来！”

　　蓝淼回过神，赶紧拿着保温壶跑过去。千迦正在和武术指导讨论动作，看见她来，自然地接过保温壶喝了一口。

　　“谢谢。”他说。

　　这是今天他第一次对她说谢谢。

　　虽然只是助理工作的客套，但蓝淼心里还是泛起一丝涟漪。

　　中午，剧组放饭，蓝淼领了两份盒饭，回到休息区时，却发现千迦不在。

　　“千迦哥去肖老师房车上了。”小周说，“肖老师今天带了厨子来，请千迦哥吃饭。”

　　肖老师？蓝淼想起来，是这部剧的女一号肖初冉，一线女星，口碑很好。

　　“那这盒饭……”蓝淼看着手里的两份饭。

　　“你自己吃吧。”小周笑，“千迦哥可能不回来了。”

　　蓝淼点点头，找了个角落坐下。盒饭是标准的剧组餐——一荤两素，米饭很多。她没什么胃口，但强迫自己吃下去。

　　吃到一半，手机响了，是陈宇。

　　“淼淼，查到了。”陈宇的声音很急，“千迦工作室最近在谈一个电影投资，涉及对赌协议，金额很大。他们正在找律所做尽职调查，王律师昨天去就是谈这个的！”

　　蓝淼握紧筷子：“对赌协议？”

　　“对。千迦个人作为担保方，如果电影票房达不到预期，他要承担连带责任。”陈宇说，“这是个大案子，律师费至少七位数。王律师势在必得，如果拿下了，娱乐法业务就真的归他了！”

　　蓝淼的心沉下去。

　　原来如此，名誉权案只是小案子，真正的战场是那个电影投资。

　　“还有，”陈宇压低声音，“我打听到，千迦对这个对赌协议很犹豫。他之前吃过类似的亏，被坑过。所以这次特别谨慎，想找真正懂行的律师。”

　　真正懂行的律师。

　　蓝淼看着手里吃了一半的盒饭，突然有了主意。

　　“师兄，帮我个忙。”她说，“把千迦工作室这四年的所有公开项目、投资记录、合作方背景，全部整理出来。还有他之前吃过亏的那个案子，尽可能找到细节。”

　　“你要干什么？”

　　“我要证明，我比王律师更懂他的需求。”

　　挂了电话，蓝淼饭也不吃了，拿出笔记本电脑就开始工作，她没有对赌协议的具体资料，但可以根据公开信息推演风险点。

　　正写着，头顶忽然投下一片阴影。

　　蓝淼抬头，看见千迦站在她面前，手里还拿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没吃饭？”他看着她面前几乎没动的盒饭。

　　“吃了一点。”蓝淼合上电脑。

　　千迦把食盒放在她旁边的小桌子上：“肖老师给的，吃不完。你帮忙解决一下。”

　　食盒里是精致的营养餐——三文鱼、西兰花、藜麦饭，还有一小份水果沙拉。一看就是专业营养师搭配的。

　　“这太浪费了……”蓝淼说。

　　“那你就别浪费。”千迦在她对面坐下，也打开一个食盒，开始慢条斯理地吃饭。

　　蓝淼看着面前的精致餐食，又看看千迦。他吃得很专注，细嚼慢咽，每个动作都透着良好的教养。

　　和六年前那个会在路边摊狼吞虎咽的男孩，真的不一样了。

　　“看什么？”千迦突然抬眼。

　　蓝淼赶紧低头：“没。”

　　“你刚才在写什么？”他问。

　　“工作。”蓝淼含糊地说。

　　千迦也没追问。两人沉默地吃着饭，气氛有些微妙。

　　“肖老师人很好啊。”蓝淼找话题打破沉默，“还专门请厨师，做了饭还分给同事吃啊。”

　　“嗯。”千迦应了一声，“她一直这样，对吃很讲究。”

　　又没话了。

　　蓝淼偷偷看他，发现他吃饭时左手一直按着后腰。这个动作很隐蔽，如果不是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你的腰……”她忍不住开口，“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千迦动作一顿，抬眼看她：“小周跟你说的？”

　　“她只是提了一句。”蓝淼说，“但我觉得……你应该很疼。”

　　这话说得太直接。千迦放下筷子，看着她，眼神复杂。

　　“蓝淼。”他说，“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关心我？助理？律师？还是……”

　　他没说下去。

　　蓝淼也不知道答案。

　　“我只是觉得，”她避开他的目光，“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如果倒下了，很多事都做不了。”

　　千迦笑了，那笑容里有些说不清的情绪：“你以前也这么说过。”

　　蓝淼心脏一紧。

　　六年前，他熬夜背台词，她给他煮面，说：“付呈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要是把身体熬坏了，怎么当大明星？”

　　他说：“那你监督我啊。”

　　她说：“我才不监督，我又不是你妈。”

　　后来他们分手了，没人监督他了。他熬了无数个夜，拍了无数场戏，落了一身伤。

　　“我吃完了。”千迦站起来，“你慢慢吃。下午的戏比较轻松，如果你想谈案子……可以。”

　　这是机会！

　　蓝淼立刻放下筷子：“现在就可以谈！”

　　千迦看着她急切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什么。他看了眼手表：“给你二十分钟。我要去补妆了。”

　　蓝淼迅速打开电脑，调出她刚才写的分析：“关于你工作室的法律风险，我补充了几点。其中最重要的是，你正在谈的那个电影投资对赌协议。”

　　千迦的眼神瞬间变了。

　　“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沉下来。

　　“我猜的。”蓝淼诚实地说，“根据你工作室近期的动向、公开的投资意向，以及王律师突然对你这么热情——能让他放下身段亲自来横店的，一定是大案子。”

　　千迦盯着她看了几秒，重新坐下。

　　“继续说。”

　　“对赌协议在影视行业很常见，但风险极大。”蓝淼调出一份数据，“过去五年，国内有37起影视对赌纠纷，其中32起是明星或导演输了。输的原因不是作品不好，是协议条款有问题。”

　　她打开一个案例：“比如这个，演员林某某，签了对赌后电影票房不错，但因为分账比例条款模糊，最后实际到手的分成只有预期的三分之一。他起诉了投资方，但官司打了三年，身心俱疲。”

　　千迦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你之前吃过类似的亏。”蓝淼看着他，“三年前，你参演的那部《烈火江湖》，也有对赌条款。虽然电影票房达标了，但投资方在衍生品收益上做了手脚，你少拿了至少两百万。”

　　这件事是陈宇刚刚查到的，非公开信息。蓝淼说出来时，心里也没底。

　　千迦沉默了很久。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他问，“当时没有公开报道。”

　　“我是律师。”蓝淼说，“我有我的渠道。而且……我当时在关注你的所有新闻。”

　　这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但千迦似乎没注意到后半句，他的注意力全在案件上：“所以，你觉得这次的对赌协议也有问题？”

　　“我还没看到具体条款，不能下定论。”蓝淼说，“但我可以帮你分析。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可以先做一份风险评估报告，不收费。”

　　千迦看着她，眼神深邃：“不收费？那你要什么？”

　　“我要一个机会。”蓝淼直视他的眼睛，“让我代理下周开庭的名誉权案。如果这个案子我处理得让你满意，你再考虑是否让我参与对赌协议的审核。”

　　这是赌注。用免费劳动换一个机会。

　　千迦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六年前就这样，现在还没变。

　　“你很有自信。”他说。

　　“因为我有这个能力。”蓝淼说。

　　“也可能是因为你走投无路了。”千迦一针见血，“付律师走了，你在律所的地位岌岌可危，你需要我这个客户来稳定局面。”

　　他说得都对。

　　蓝淼没有否认：“是。我需要你。但你也需要我——一个真正懂影视行业、懂你过往经历、愿意为你熬夜做免费报告的律师。”

　　两人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博弈。

　　远处的导演在喊千迦的名字，该去拍戏了。

　　千迦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报告我明天要看。”他说，“如果你做得够好，名誉权案可以继续让你代理。”

　　蓝淼的眼睛亮了。

　　“但是，”千迦补充，“这只是试用。如果我对你的工作有任何不满，随时可以换人。”

　　“好！”蓝淼立刻答应。

　　千迦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还有，别太拼命。黑眼圈已经很重了。”

　　说完，他朝拍摄区走去。

　　蓝淼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脏狂跳。

　　她争取到了机会。

　　虽然只是试用，虽然前路依然艰难，但至少……他愿意给她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手机震动，是陈宇发来的消息：【淼淼，千迦之前吃亏的那个案子，我找到一些内部资料，发你邮箱了。】

　　蓝淼回复：【谢谢师兄。另外，帮我查一下千迦现在的经纪合约还有多久到期，以及他工作室的股权结构。】

　　陈宇：【你要干什么？】

　　蓝淼看着千迦在桃花林中执剑而立的身影，打字回复：

　　【我要成为他最需要的律师。】

　　不只是为了守住师傅的资源。

　　也是为了……弥补六年前的遗憾。

　　这一次，她不会再当胆小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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