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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感受到男子的软靴尖抵在下巴上,谢慈琅不由羞骇发憷。
“!…”
纵使已做好舍弃脸面低声哀求的准备,她怎么也想不到,再次见面,居然会以如此荒唐的形式。
一介臣妇,穿着轻浮地跪在储君的榻前,任由对方恣肆地打量。
这一刻,她冷汗潸憷,只有一个念头在心头疯长:
谢慈琅,此事若是捅出去,你怕是连青灯古佛了此残生都是奢望了。
顶上的人并未催促她,只是呼吸越发沉重,那视线如芒在刺,从头顶珠钿清丽的乌发巡至白皙脖颈,刀刻一般。
事已至此…可若是真能用旧情求得日子平安,她也认了。
谢慈琅一时发狠,豁出胆子抬头看他。
乌糖般的杏眼对上绀黑凤眸,她只觉得像在野外对视上了一只吃人的野兽。
几乎是立刻,她便心生悔意。
“谢慈琅…”
内殿烛光明照,元泽心神震动,死死盯着她,眸中沉抑的凶光几乎难以掩抑!
眼前两张熟悉的面孔晃动重叠在一起,那年春日青衫薄,少女回眸眼眸明媚,笑吟吟唤他:
“阿郎…”
妇人嚅嗫道。
鬓丝散落在她苍白面孔上,那双乌黑忍羞掩窘地看着他,僵硬地扯出个小心翼翼的讨好笑容。
抵着自己下巴的靴尖骤然抬高,谢慈琅颤颤巍巍对上男人骤然戾沉的双眸:
“成侍郎正在宴殿和高首辅敬酒,夫人这是在唤谁?”
元泽一对眸子古井似的黑冷,宛如花色鲜艳的大蛇,直勾勾盯着惶然的猎物。
“多年不见,夫人心思比从前更加灵巧。”
男子的眸光由暗沉凶抑变得轻佻任诞,居高临下打量着她轻透的穿着,从她湿漉漉的眉眼移转,巡睃至腰身、踝足,最后定在她涨红的面庞,扬唇一哂:
“到底是做了人妇,懂了些滋味,不是从前闺居可比。”
谢慈琅脸色刹然苍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纵使她知道他性格刻激,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用这样的话羞辱她。
“殿下误会了…”
谢慈琅颤声辩解,脸色滚烫:
“是个鹅黄宫裙、鼻尖有痣的小宫女拉着我、把我推进来的,我没想过穿成这样,殿下若不信,可以寻她查清…”
他没有打断她焦急的辩白,直到她说完才勾唇笑了,一双眼却黑沉沉地盯着她。
“她将夫人从宫宴上一路挟来了,连侍卫也不曾察觉?孤宫中竟有这般奇人。”
谢慈琅哑然。
她确实是主动送上门来,可事关皇后的私隐若说出口,上升到夺嫡之争,这不是比深夜勾引更居心叵测吗?
“还是夫人不胜酒力,把宝华殿误成了成家的佛堂?”
谢慈琅抬头,那与元瑜那般相似的温润俊美的面孔,眼神却像盘旋慢迴的毒蛇,一句句不急不慢,却让她有种被冰凉腹鳞一圈圈绕缠发紧的错觉。
“我…”
谢慈琅讷讷难答,只惶窘地看着他。
…眼前人眸底泪色隐约,像只应激后垂耳发抖的雪兔子,好不可怜。
元泽眸色转深,轻轻捏住她的下巴,俯身靠近。
男子身上淡淡的广藿香混着浴后的水汽侵袭而来,一滴水珠自他的发梢滴落,顺着山峦起伏没入半敞的衣襟深处,谢慈琅心头突地一跳。
“殿下…!”
她仓惶抓着帷幔往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打破了这古怪的氛围。
“还、还请殿下听我一言…”
谢慈琅深吸一口气,极力稳住声。
男人并未伸手阻拦她,深眸盯着自己方才捏住她下巴的指腹半晌,听到这一声唤,抬起眼看她。
谢慈琅定了定心神,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两个头:
“往日之事,千错万错都是慈琅的错,”
她头抵着地,语含哽咽:
“听闻殿下从西北归来,想到那些旧事,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今夜慈琅所为,确实无可辩驳,却是为一私一公两心所驱。 ”
谢慈琅抬起头,一双眼含泪望着他,姿态谦卑:
“于私,慈琅可证夫君品行,丝绢浮销之事实属子虚乌有。身为女子,慈琅只是想要夫君平安,在这乱世拥有一遮身之所。于公,慈琅丈夫所冤乃一小事,蛀害殿下清誉却是一大事,听闻殿下拨分清浊朝中却仍有非议,若因此生起攻讦谤诽,使得殿下难做实事,百姓难得其利,慈琅及愚夫才更是罪该万死。”
殿内一时寂静。
有理有节的巧辩落入耳中,元泽屈起指节抵住额头,食指摩挲转动着拇指的扳指,不辨喜怒。
“成夫人真是善识人心。”
今夜又这般胆大妄为地接近他,莫非还当他是当年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的蠢货吗?
元泽蓦然笑了,叹道:
“真是谢尚书言传身教的好女儿。”
谢慈琅闻言身子一僵,那脸儿上的血色仿佛被说不出话的口吸尽噬干,变得惨白。
脑中闪回当年府外封条锁缚,她堆着笑极尽讨好守卫,却换不来一根薪柴,所得的唯有大门再次被关紧前,那在她腰身上肆意涎量的目光。
枝头堆着霜,她一身单薄秋衣站在府门前接过米面。
慈琅。你可愿嫁给我…我发誓,会以正妻之礼待你!
她看着满眼期望的清秀青年,终究是点了点头道:
好。
谢慈琅闭着的眼睁开。
该继续辩解的,可那些话却酸烫地哽烧着喉头:
“殿下有所不知,慈琅当然想按着自己的心意等您回来,可是那时殿下远在西北鞭长莫及,慈琅纵使有心,也只能先以保全性命为先…”
她低声道:
“当年谢府男子抄斩流放,女子充入教坊司,若是不择一良枝自栖,我恐怕只能流落烟花柳巷之中,生不如死,焉能有今日复见之时…”
听到那句按自己的心意等他回来,元泽心中竟然生起了一丝隐秘的希冀。
耳畔犹响着雨夜长廊中那番让他意乱心烦的剖白,她说她为错过他而悔…可想到她此番前来的目的,那颗微澜的眸色又重新冷得如铁。
他在她心中,就是这般好骗自轻之人?
元泽深深看着她。
眼前妇人容貌与他记忆里倔强鲜活的谢小娘如此相似,他却近乎荒谬地觉得她们已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那我呢?”
元泽低头看她,神色晦暗,喜怒难辨。
“你知道我是怎么从西北一步步爬回这里的吗,慈琅?”
熟悉的称呼落入耳畔,只是再不见当年的温柔含情,像嚼干了属于她的最后一丝余味,快意哂吐而出:
“从你决然弃孤那一刻起,你我之间,便谈不上半分旧情。”
男人带茧的指腹滑过柔嫩眼角,谢慈琅刚一缩瑟,就被钳住下巴抬起脸:
“在孤心里,当年的谢小娘已经去了。”
如愿以偿瞧见她因为自己所言骤然白了脸,他心中除了那几分畅快,竟更漫上些难以言明的阴暗滋味。
“你丈夫的事,孤会交由大理寺秉公查办,”
用帕子擦去指腹湿痕,元泽神色微嘲。
“往后,莫再在孤面前耍弄那些小心思。”
谢慈琅望着被丢入炭盆中的帕子,顾不得窘迫,“秉公查办”四字如一记天籁,让她嘴唇发颤:
“臣妇明白,”
她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收敛神色微哑道:
“多谢殿下指教。”
“……”
元泽看着她低眉顺眼的身段神态,明明该释然解恨,心中却浮现出当年她捉弄自己时的掩帕弯眸的狡黠得色。
这一刻,他竟涌起一股无法自控的酸灼暗火。
不惜舍弃他也要选择的丈夫,三年不见,就把她养成了这个窝囊样子?
谢慈琅低着头告退,没看见男人眼神一黯,下一刻,眼前靴尖已踩住她后退的裙角:
“夫人要这样出去?”
刺谑的声色从背后传来,谢慈琅身体一僵,站在原地。
一扭头,殿中穿衣镜映出模样。
她看见自己原先就松散的挽髻落了两绺在锁骨,雪肩上的薄透的衣裳也歪了,眼周鼻尖一片醺红,那下裙更是跪得皱皱巴巴。
这样浮想联翩的模样走出储君所居的殿外,就是她二人真未曾发生任何事,怕是都止不住那悠悠之口。
到那时不说宫内,成府怕是也难有她的容身之所。
“还请殿下容、容臣妇梳妆…”
她硬着头皮,眼睛不敢看他。
她在看向镜中时,元泽的眼也在打量她。
今夜所见的她,多半是惊惶谦卑地跪着、弓着,如今她重新站起,元泽才发现她比从前更加高挑了,堪堪窜了半个头。
这些变化,连同她今夜的言行,都让他陌生,甚至是…烦闷。
屏风上女子的身影比他年少湿热颠倒的梦中所见更加过分。宛如一出恼人的偶影戏。
元泽几乎无意识地盯着那窈窈的剪影,从那截颀秀的颈下移到饱满的隆处、平坦的腹,再到……
他猛地阖上眼!
脑中却兀然浮现傍晚马车擦肩而过时,瞥见她和丈夫亲昵的刺目模样。
她的眉眼是弯着的,连带着唇角那颗殷红的小痣也一同欢欣地上扬。
不像见到他时,那双眼总是浸着惶然的泪意,唇哀哀地下撇着。
五脏六腑内都涌动起一股烧心般的拧恶与不甘,他下意识求证般看向衣镜。
他极少关注自己的脸,除了会让他想起那个让人不快的亡兄,更多是因为在他心中,斤斤计较于皮相,实为丈夫之耻。
镜子里略显阴沉的男子秾眉凤目、挺鼻薄唇,是张天潢贵胄的俊秀面孔,而非什么惹人避之不及的毒物。
可为何她却一次次为了那个软弱无能的丈夫做戏欺骗自己?
如蛇似豹般无声的脚步从身后靠近,谢慈琅浑然不觉。
她一边系立领盘扣,一边伸手去拿楎架上的外衫。
烛火摇动,谢慈琅转身,却陡然撞上元泽稠暗滚烫的眼神。
屏风上,男子高大的身影将她的影子完全包裹,仿佛正亲昵地拥在一起,那一双黑眸如草丛中陡悬半空的盘蛇,丈量猎物般锁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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