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偷灯录

　　暖阁内，被揉成团的宣纸散落一地，像雪后初霁的残局。

　　江浸月伏在案前，面前摊着一张新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又被各种墨线划掉，旁边还画着意义不明的圈和叉。她咬着笔杆，眉头紧锁，仿佛在思考什么安邦定国的大计，而非如何“偷”得一颗芳心。

　　“直接送东西，不行，她肯定转头就忘。”
　　“写诗？算了，我怕她以为我中了邪。”
　　“假装请教学问？撑不过三句就得露馅……”
　　“苦肉计……呸！”想到早上那个失败的卖花女，江浸月脸颊发烫，愤愤地在“苦肉计”三个字上打了个大大的叉。

　　侍女轻手轻脚地端来点心，看着自家郡主对着一张纸如临大敌，忍不住小声提议：“郡主，您何不去问问王妃？王妃她……见多识广。”

　　江浸月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这事要是让母妃知道，她肯定先笑上三天，然后全长安城都该知道安宁郡主想……”她及时刹住，把那个“偷”字咽了回去，含糊道，“……想不开的事了！”

　　正烦恼间，门外传来通报，说是林眠溪小姐来访。

　　江浸月一愣，林眠溪？她来做什么？看笑话吗？还是……来炫耀？

　　一股莫名的敌意让她瞬间竖起了全身的刺。她本想称病不见，但转念一想，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倒要看看，这个能让陆沉璧展颜的女人，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请她进来。”江浸月坐直身体，迅速将案上那张写满“阴谋诡计”的纸塞进一本书里，整理了一下衣裙，摆出郡主应有的、略带疏离的端庄姿态。

　　林眠溪依旧是那副清丽从容的模样，步履从容地走进来，微笑着行礼：“冒昧来访，打扰郡主清静了。”

　　“林状元客气了，请坐。”江浸月皮笑肉不笑地示意，吩咐侍女上茶。

　　两人寒暄了几句，话题不痛不痒地围绕着天气、长安近来的趣闻展开。江浸月心里猫抓似的，面上却还得维持着风度。

　　终于，林眠溪放下茶盏，似是不经意地提起：“方才来时，在路上遇见了陆小姐，与她聊了几句。”

　　江浸月端茶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耳朵瞬间竖了起来，面上却故作淡然：“哦？是么。沉璧她……近来可好？”

　　“陆小姐一切安好，只是似乎比往日更清减了些。”林眠溪语气温和，目光却若有深意地落在江浸月脸上，“她还向我问起了郡主。”

　　“问……问我？”江浸月的心猛地一跳，差点打翻茶盏，“她问我什么？”她努力控制着语气，不让那份急切泄露太多。

　　林眠溪浅浅一笑，那笑容温婉得体，看在江浸月眼里却有点高深莫测：“也没问什么特别的，只是问郡主近日是否安好，说似乎有段时日未见郡主去太傅府走动了。”

　　江浸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麻麻的。陆沉璧……竟然会向别人问起她？还注意到她没去？

　　这算……关心吗？

　　一丝微弱的甜意刚刚冒头，就被林眠溪接下来的话击得粉碎。

　　“我见陆小姐书案上放着一本《山河舆志》，边角都有些磨损了，似乎是时常翻阅。便与她多讨论了几句各地的风土人情，陆小姐对此颇感兴趣，还说明日要去书局再寻几本相关的杂记。”林眠溪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分享一件寻常小事，“陆小姐于学问上见解独到，与之交谈，每每令人受益匪浅。”

　　《山河舆志》？杂记？

　　江浸月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想起自己塞在枕头底下、用来助眠的、崭新得能当镜子照的《女则》《女训》，再对比陆沉璧那本被翻旧了的、听着就让人头疼的《山河舆志》……

　　巨大的差距像一盆冰水，将她心里那点刚刚升腾起的窃喜浇得透心凉。

　　她连陆沉璧喜欢看什么书都不知道！而林眠溪却能和她相谈甚欢，甚至知道她明天的行程！

　　挫败感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丑角，所有的努力和心思，在别人云淡风轻的学识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和徒劳。

　　林眠溪将她细微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眸中掠过一丝了然，却并未点破，只是适时地起身告辞：“听闻郡主前几日身体不适，如今看来已是大好了，眠溪也就放心了。不敢再多打扰，告辞。”

　　送走林眠溪，江浸月一个人在暖阁里坐了许久。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得有些孤单。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方向，结果却发现连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她以为只要热情似火就能融化坚冰，却没想到对方需要的可能是一盏能照亮前路的、安静的灯。

　　难道……她真的错了吗？

　　难道她和陆沉璧，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股深切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涌上心头。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那些“偷心”的念头，幼稚得可笑。

　　她烦躁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在夕阳下泛着金光的梅枝。

　　就这么放弃吗？

　　不甘心。

　　可是不放弃，又能怎么办？去啃那些她看一眼就头大的舆地杂记？她怕书没看完，自己先疯了。

　　正当她陷入深深的自我挣扎时，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台角落。那里放着一个小巧的、之前被她忽略的锦盒。

　　她走过去，打开。里面是一对打造得极为精致的银质小铃铛，下面压着一张素笺，是林眠溪清秀的字迹：

　　“偶得此物，声清越，可系于檐下或佩于宠物体侧，听风解闷。聊博郡主一笑。”

　　很寻常的礼物，客套而疏离。

　　但江浸月的目光，却死死盯在了那“佩于宠物体侧”几个字上。

　　一个被遗忘的画面猛地闯入脑海——去年秋猎，陆沉璧曾对一只系着铃铛、在林中奔跑的小鹿，驻足凝望了许久。那时阳光很好，落在她清冷的侧脸上，江浸月甚至觉得，她当时的眼神，比看任何书卷时都要柔和。

　　她不喜欢看书，但她记得陆沉璧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她不懂山河舆地，但她知道陆沉璧可能喜欢听清脆的铃声。

　　她或许永远无法像林眠溪那样，与陆沉璧在学识上并肩。

　　但她是江浸月。

　　她有她的方式。

　　江浸月拿起那对小铃铛，轻轻一晃。

　　“叮铃……”

　　清脆的声音在暮色中荡开，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也瞬间敲散了她心头的迷雾和阴霾。

　　她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璀璨。

　　学识不够，诚意来凑！

　　迂回战术，投其所好！从细节入手！

　　她猛地转身，重新扑到书案前，抽出那张被藏起来的“偷心策”，将上面乱七八糟的计划全部划掉，在最下方，郑重地、一笔一划地写下新的方针：

　　方针：以真心，换真心。从“小”做起！

　　首要目标：搞到一只，可以系铃铛的、活的、陆沉璧不会拒绝的小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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