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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毒
“这毒是破络菌的汁液,解药是破络菌的共生逆解物——阳生菌,这两种东西生长在西南边陲的腐心谷里,十分不易得,中原很少有。”
“西南边陲?”夜昭揣摩片刻,面露沉思。
“是的。”
“那他能醒过来吗?”
“能,但也只是吊着生命,无法根治。需要分心木、莲子心、麦冬心、炙黄芪、赤心丹参、将五味药加水五碗,大火煮至一碗,放至温凉后加一勺中原黄酒,每日服用。”闻真舔墨铺纸,落笔拟下方子,“叫人去买吧。”
夜昭接过,目光一扫,念了一遍:“分心木、莲子心、麦冬心、炙黄芪、赤心丹……”
闻真以为终于有一个不和药材打交道的人能完整认出她这独树一帜的字了,心中瞬间激情澎湃起来,她用一种欣慰和期望的眼神看着夜昭。
可男人不懂事地停顿下来,问道:“丹什么?”
“那是“参”字。”闻真语重心长道,“赤心丹参能活血祛瘀、通经止痛、清心除烦、凉血消痈,主要用于医治胸痹心痛、脘腹胁痛、痛经经闭等病症。”
夜昭看着一副老学究的做派,只觉好笑,又看向方子上的参字,颇像一道画符,赞叹道:“参这种复杂的字也能一笔写成,很厉害。”
闻真隐隐约约觉得这人是在阴阳怪气她,又不太明显,索性还是语气友好道:“这样省时省力嘛。”
其实这是闻真冤枉了夜昭,像夜昭这种以考科举走仕途为目标的人,从小到大被教育写字要横平竖直,答卷的字要工整得挑不出一点错,同窗写得再不好,也还是规整的,像闻真这样洒脱张狂的“江湖体”,他十几年都没见过,今日一见,就像是穿惯锦缎长袍的人,忽见了披蓑戴笠、踏风而行的渔樵,十分惊奇还有些向往。
“大夫,参汤好了。”砚青端着汤盏进来,放到桌上。
“砚青,立刻叫三个信得过的去买这药,越快越好。”
砚青走到夜昭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主子,用不用我在岸上找一个大夫上来,再看看病症和药方?”
夜昭沏着茶水,骨节分明的手指扣着素白瓷壶的耳柄,沸水顺着壶嘴牵出银线,溅起的茶烟散在晨光里,倒让满室清寂多了几分温馨惬意:“不必,现在岸上的人谁都信不过,船上多了人只会更危险。”
“是。”
他见闻真身体微微前倾,碎发掖在耳边,因着床上的人昏迷不醒,只能一点一点贴着齿缝慢慢往里送,时不时地拿着帕子擦着嘴边溢出的参汤,道:“叫安宁来,把参汤喂 了。”
“是。”
安宁已在喂着参汤了,他是从小和夜昭长到大的,年纪比夜昭长一岁,是夜昭奶娘的儿子,平时照顾着夜昭的衣食住行,做这些已然是得心应手。
闻真看着他,年纪尚轻,身量没有砚青高,但比砚青有亲和力,面容也更舒展些,但是现在,脸上却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在客船上时,那两人知道主子中箭,一个是慌张不分南北,一个是哀吼响彻天际,那表现得以为是多紧张自家主子似的。来了这屋子,是慌张的也不慌张了,悲伤的也不悲伤了,合着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哦对,还有这位爷,气定神闲地往那儿一坐,大手一挥就是使唤人,端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不知道的以为他才是主人。
他是主人?
闻真一掀眼皮,看向正在倒茶的男人,朗目舒眉,默然生威。
他叫夜昭?
“ 大夫忙了半天,喝口茶吧。”夜昭四指并拢,伸掌示意道。
下午,闻真在夜昭的安排下去客房休息了,她在客船上的东西也派人搬了过来,闻真倚靠在船椅上,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眼睛望着守在门外,还时不时打个喷嚏的安宁,心里不太痛快。
安宁最近两天鼻炎又犯了,大概是船上水汽重,风也比陆地上的大,长时间吹冷空气到鼻腔里的缘故。
这不,又是酣畅淋漓惊天动地的一声。
当然,闻真不是因为嫌弃别人打喷嚏,在船上过日子,风里来浪里去,鼻炎犯了也不奇怪,谁还没有个不舒服的时候呢?
她气得是那个夜昭,在屋里对她是客客气气,端茶倒水,出了屋就把这安宁配在她身边了,说如影随形都不为过,冠冕堂皇地说什么大夫是贵客啦,理应派个人随身照顾啦。
真当她是个十六岁未经世事初出茅庐的小女孩,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这明晃晃摆在她面前的就五个字:
我、要、监、视、你!
什么意思?
明明是她博文强识,才让那身份不明的人绝处逢生,你去问问岸上的大夫,有几个人知道这破络菌?
不过闻真更在意的,是林掌柜和煎水茶记在哪。
但现下寻找显然不是时候,且不说找得到找不到,这船上都是夜昭的人,贸然行动必然引人怀疑,就算找到了,一时半会也下不了船,没有地方藏。
“安宁,你过来。”
安宁上前几步,吸了吸鼻子,恭敬道:“大夫有什么吩咐?”
“你是不是犯鼻炎了?”闻真摆出一个自认为关怀备至的眼神、和蔼可亲且带有母性的微笑。
安宁愣了一愣,啊大夫眼睛好亮,对我好温柔啊。沉醉了几秒忙道:“是,我这是老毛病了,一遇到潮湿的环境就这样。”
话音刚落,他当场演示,匆忙一转身,一个喷嚏打得那叫一个规整利落,紧接着抬手用帕子擦净了鼻涕又转过身来。
“我之前研究过治鼻炎的药,和市面上流传的不太一样。不过许多用过的病人都说好,虽然治标不治本,但是也能缓解你的症状啊。”闻真顿了顿,语气放慢:“你愿意试试吗?”
安宁只思考了一秒:这个大夫上了船就马上开出了解毒的方子,想必她研究的药一定颇有成效,这恼人的鼻炎已纠缠他几年,成了甩不开的顽疾,试一试也无妨,况且这是人家大夫的主动关心,说不愿意未免也太不知好歹了吧。
“当然愿意了,我正愁船上没好用的药呢。”安宁挠了挠头,傻乎乎地笑道。看着大夫不知道怎么从各种大小不一、形状相似的瓶瓶罐罐中找到了个青色瓷瓶,递给了他。
他赶忙上前双手接过:“求之不得,谢谢您,这多少钱,我给您。”
闻真摆摆手:“哎呀,不值几个钱,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药膏了,晚上多给我炒两菜就好啦。”
船走了五日,晚风微凉,烛光摇曳,夜昭肩头搭着件石青底绣云纹的夹纱披风,坐在太师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床上的卧底,冷道:“王泽,是吧?府上供你吃穿,给你成家立业之本,你却忘恩负义,说吧,你攀上的是谁?还给对方传递了什么消息?”
王泽眼一转,这夜昭素来是个温润谦和的性子,没听说过他苛责薄待过谁,这也是他敢为姜承业做事的原因——他确信夜昭不会处死他,王泽干咳两声,虚弱道:“我替公子挡了箭,替公子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也算是恩怨两清了。”
安宁听着大言不惭的话,气得脱口骂道:“你个卖主求荣的狗东西,明明是砚青发觉了刺客,绑了你去充当公子,让你这条贱命死得值当些,你一个叛徒,哪里来的脸说什么恩怨两清?”
王泽拖着身子跪到了地上,把之前在心里打好的腹稿吐出:“公子可怜可怜我吧,我也是被威胁的,我的妻儿至今不知身在何处,是生是死,我不能说啊!”
夜昭俯视着他,冷笑道:“红口白牙,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你老实交代,我帮你去找你的妻儿,你若不说,明日你的尸身就会浮在这江面上。”
王泽瞥了眼窗外暗涌的漆黑江面,他哪里知道会把命丢了,磕磕巴巴道:“是……是姜承业,是姜承业,他让我找书,煎水茶记,可我也没拿到,夜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一马吧。”
和自己猜测一样,夜昭心中没什么波澜,又问:“其他的呢?你和姜承业说过别的吗?”
“没了,没了,十月初四他找上我,只交代了我这一件事。”
十月初四,那是启卷书铺着火的后一天,姜承业想放火烧死林掌柜,却没见到林掌柜的尸身,才调查找上了他?可他从哪里知道自己拿了煎水茶记呢?夜昭不欲多待,起身往外走,轻飘飘吩咐道:“处理了吧。”
王泽跪着往前爬,慌不择路地抓住了夜昭的脚踝,哀求道:“大人,姜承业说船上有人接应我,大人不如留我几日,做一场戏,找到那人清理掉。”
夜昭回头瞥了一眼他的手,漠然开口:“放开。”
烛光明灭不定,让人看不真切夜昭的神情,王泽仰面看着他居高临下的姿态,知道主子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他仓皇的松了手,磕头求道:“主子再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江冥如漆,暗流涌动。
安宁上前掀帘,夜昭脚步没缓,进了侧仓,身后跟着砚青,“这几天,那大夫没什么异样吧。”
安宁给夜昭斟了盏茶,躬身递上,他汇报起工作来,神色还是认真的,没有了平日里俏皮样,“没有,她整天就是抱着本医书看,门都没出几次。一共和我说了两次话,一次是关心我的病,一次是向我确认,如果没救活那卧底,是否会支付她费用。”
安宁又笑起来:“不过那姐姐人还挺好的,还送了我她研制的药呢。”
夜昭皱了皱眉,没等他说话,砚青“噌”一下抓住了安宁的胳膊,语速飞快急切道:“她给你药了?你吃了没有?”
安宁被他这一动静吓了一跳,忙摆摆手:“不是不是,那姐姐给我的是药膏,外用的。”他意识到了什么,又紧张地连眼也不眨了,也不敢叫姐了,小心翼翼道:“她看着挺善良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砚青盯着安宁的眼神又急又沉:“你和她才认识没一会儿,我说,你不要太容易相信别人吧!”
“我……”安宁自知做错,也不敢说话了,灰溜溜地看向夜昭求助。
夜昭抚了抚眉心,深吸一口气:“别急,就算她有问题,也不会在行船途中贸然动手。砚青,你要是担心,明天去岸上找个医生看看那药。”
砚青抱拳道:“是。”
“不早了歇了吧。”两人正要回话,夜昭拢了拢领口,站起身来,又补充道:“对了,明天把钱给她吧。”
安宁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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