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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拔除这根刺,并不容易。
陆和清并非青台那般初出茅庐、心思单纯的弟子。
他是齐物宫这一代中最负盛名者之一,与宿会侠自幼形影不离,行事沉稳老辣。
但这根刺,又非拔不可。
或许宿会侠是一个突破口。
然而,她尚在思忖如何织网,猎物却以另一种方式,猝不及防地撞入了视线。
三日后,林府晚宴。
此番赴宴,源于一场偶遇。虞踏雪携她在郊外试奏新曲,巧遇了昔日的座上贵客——林府娘子。这位娘子即将随母迁往京城,临行前特设私宴,邀旧友一聚。
宴设林府后园,水榭风清,盏映琉璃。
卫煜随侍在虞踏雪身后,却在虞踏雪奏乐时闻到了难闻的腥气。
它似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
卫煜下意识望了望,周遭人竟无异色,便知道是妖作祟了,还是水妖。
乐声渐入高潮,满堂喝彩隐隐欲发。
她却于这片升腾的热闹中,清晰地“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像是湿滑的鳞片摩擦过青石板,又像是粘稠的液体正从缝隙间缓缓渗出。那声音极轻,转瞬即逝,混杂在琵琶的轮指与宾客的谈笑里,几乎无从分辨。
她放出神识,很快便发现了脚印。
卫煜心念微动,随脚步而去。
脚印凌乱而仓促,痕迹穿过月洞门,掠过假山石径,最终消失在连接内院的一处偏僻荷塘边。
塘水幽暗,残荷寥落,妖迹至此,彻底没入水中,再无踪迹可循。
卫煜在塘边止步,夜风拂过水面。
蓦然回首,便见到了青台。
只见青台手持一方微微发光的青铜罗盘,自另一条小径匆匆转出,额间带着薄汗,显然是一路疾行。
他显然没料到会在此地遇见她,脚步倏然顿住,四目于池畔摇曳的灯笼光影中猝然相对。
青台眼底的惊愕迅速被浓重的担忧取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半步,声音压得低而急:“良月姑娘?你怎会一人在此?此地……不安全!”
卫煜“下意识”上前,“我……我有些闷,出来走走,不觉走远了……青台公子,你在这里,是又发现什么了吗?我方才……好像也觉得这里不太对劲。”
青台闻言,眉头锁得更紧。他迅速扫了一眼手中罗盘。
指针正剧烈颤动,直指黑沉沉的塘心。
他侧身,将卫煜护在离水岸稍远的位置,这才低声开口,“不瞒姑娘,在下确是追踪妖物而来。此妖擅匿水中,凶性甚重,已害数人。”
“它此前已被我师姐所伤,如今匿迹于此。伤重之妖,往往更为狂躁危险。姑娘务必远离水边,速回宴上为好。”
卫煜露出一些惶恐,“那青台道长一个人又该如何解决它?”
“放心,只要……”他话未尽,手中罗盘猛地一震,同时,宴席方向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有妖!妖!”
青台脸色骤变,不及多言,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向水榭方向。
卫煜亦紧随其后,目光却比身形更快地锁定了混乱的源头。
连接荷塘的蜿蜒水道中,一道布满粘液与暗绿鳞片的黑影正剧烈翻腾,撞得石栏崩裂、水花四溅。
正是那受伤水妖,竟不知何时悄然潜近,在此刻暴起发难。
青台人未至,剑已出鞘。
清冽剑光斩向妖物探出水面的一截腕足,厉声道:“退后!都退后!”
妖物吃痛嘶吼,腥臭黏液喷溅,巨大的身躯疯狂扭动,竟将一段石栏整个扫飞,直砸向人群最密集处。
惊呼惨叫声中,卫煜眸光一凝。
她非但没有如旁人般惊慌后退,反而“惊惶失措”地朝那石栏飞落的方向,而那恰是虞踏雪所在之处。
卫煜“踉跄”扑去,口中疾呼:“踏雪姐姐小心!”
然而,一道青色的身影比她更快。
青台几乎在她迈步的一瞬便已旋身折返,剑光如幕,硬生生挡在虞踏雪与飞石之间。
“砰”的一声闷响,碎石与断裂的木刺大半被他挥剑震开,但仍有残片狠狠划过他未来得及完全避开的左肩。
浅色的衣衫顷刻间洇开一片深红。
“青台道长!”卫煜的惊呼脱口而出,这一次,惊愕是真的。
青台身形微晃,却连眉都未皱,只反手将剑换至右手,可那伤显然影响了他运剑的流畅。原本绵密护住众人的剑网,因这瞬息间的迟滞与疼痛,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空隙。
那妖物何等狡诈,觑得此隙,一根触须如蛰伏的毒蛇,自浑浊水底悄无声息地探出,不扑别处,直卷向因“惊惶”而跌坐在不远处的卫煜脚踝。
“孽障敢尔!”青台怒喝,回身一剑狠狠劈下,剑气激荡,硬生生将那触须斩断一截,墨绿色的腥血喷涌而出。
妖物发出一声凄厉痛嚎,剩余的躯体猛地沉入水中,带起一阵剧烈漩涡,随即踪迹全无,只留下满池污浊和弥漫的腥臭。
混乱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创与妖遁暂时压住。
青台以剑拄地,左肩鲜血迅速濡湿大片衣料,脸色因失血与灵力紊乱而苍白。
他喘息着,“大家可有受伤……”
此时,一道紫色剑光如流星般自前院疾射而至,倏然落在满地狼藉之中。
宿会侠到了。
她足尖点在剑柄之上,紫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目光如冷电,瞬间便将场上情势尽收眼底。
一个闪身落到青台身旁,她抬手按住他伤口,灵力涌入,暂缓血流。
“还好,不重。”话音未落,目光已转向污浊的池塘,“那孽畜呢?”
“遁入水中……咳……”青台咳出一口淤血,急切道,“师姐,它重伤未愈,此刻定未远遁,只是……”
“只是你伤成这样,追不得了。”宿会侠截断他的话,语气斩钉截铁。
若让那吃过人的水妖彻底遁走匿迹,日后不知还要害多少人。
“护好众人,收敛气息,等我回来。”她语速极快地对青台丢下一句,反手拔剑。
下一刻,水花微溅,涟漪荡开。
宿会侠的身影已没入那片翻涌着污浊与腥气的池水。
青台以剑拄地,勉强稳住身形,左肩的伤口在宿会侠简单封住后虽不再大量涌血,但衣袍上的暗红仍在缓慢洇。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翻涌的血气,转向身后惊魂未定的人群,声音因竭力维持平稳而略显沙哑:“诸位莫慌,妖物已遁,我师姐已去追剿。还请暂且退至水榭廊下,勿近水边。”
宾客与仆从这才如梦初醒,搀扶着向远处退去,低低的啜泣与惶然的私语交织。
卫煜站在原地,脚下是狼藉的碎石与粘稠的妖血。
“良月姑娘?”青台见她不动,忍着痛转过身,苍白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你可有受伤?方才……吓着了吧?”
卫煜倏然回神。不,不能犹豫。
她耗费在“良月”这个身份上的时间已经够多了,优柔寡断只会让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她立刻上前两步,在离他尚有一步之遥时停住,“我……我没事。青台道长,你的伤……”
她伸出手,指尖虚虚指向他洇血的肩头,又在半途蜷缩收回,像是怕触碰会带来更多痛楚,只无助地望着他,“流了这么多血……都是为了救我……”
“皮肉伤而已。”青台试图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因疼痛而显得有些勉强。
他见她眼中泪光盈盈,心头一紧,反倒安慰起她来,“姑娘无事便好。此地……仍需警戒,姑娘还是先去虞姑娘那边……”
池塘中心猛地传来一声沉闷的爆响,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整个池水像是被一只巨手从底部掀起,污浊的水柱冲天而起。水柱中,隐约可见紫光与一道扭曲庞大的黑影激烈缠斗,金铁交击之声透过水幕沉闷传来。
是宿会侠,她果然截住了那欲要深遁的水妖。
青台神色一凛,顾不上伤势,立刻转向池塘,手中长剑再次嗡鸣,准备随时策应。但他伤势不轻,灵力运转滞涩,持剑的手微微发颤。
卫煜的心也提了起来。宿会侠的实力她有所估计,但那水妖濒死反扑,凶性必然倍增,在这主场般的深水之中……她目光飞快扫过青台紧绷的侧脸和不断淌血的肩头。
机会。
若此刻,那妖物不顾一切反扑,而宿会侠被暂时牵制,青台为护她或护其他人再受重创,甚至……那么,一切“尘缘”不就戛然而止?帝君的任务,也算以另一种方式“完成”?
池中战况愈发激烈,紫光数次穿透黑影,妖血将大片池水染成墨绿。
那水妖发出濒死的尖厉嘶嚎,突然,一道布满吸盘的触须猛地突破水幕,直直抽向池边正凝神观战的青台与卫煜所在的位置。
这一击,裹挟着妖物最后的精血与怨气,快如黑色闪电,腥风扑来。
卫煜没有任何动作,似被吓傻了。
没有半分犹豫。
青台猛地将卫煜向侧后方用力一推,自己却因反作用力,身形迟滞了半瞬。同时,他右手长剑光华暴涨,不退反进,迎着那粗壮的触须悍然斩去。
剑光与触须□□撞。
青台的剑锋深深嵌入触须,墨绿色的妖血狂喷,但那触须残余的力道依旧狠狠砸在了他的胸膛。
青台如断线风筝般向后倒飞,重重摔落在石板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长剑脱手,当啷一声落在不远处。
“青台道长!” 卫煜失声惊呼,她疾步冲上前,只见青台胸前衣襟已被鲜血浸透,不知是肩伤崩裂还是新添了内伤,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而池中,宿会侠似乎被岸边的变故彻底激怒,紧接着是一声更为凄厉短促的妖嚎,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只有被彻底搅浑的池水,缓缓荡漾着血污。
宿会侠跃上岸边,衣袍湿透,紧贴身躯,勾勒出凌厉的线条。
她发髻微散,脸颊溅了几点墨绿妖血,眼神如淬寒冰。她先看了一眼池中——那妖物巨大的残骸正缓缓浮起,已然毙命
——随即目光如电,射向倒地不起的青台。
“脏腑受创,肋骨断了至少两根,失血过多,灵力几乎耗竭。”她语速极快,动作也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丹药,捏开青台的牙关塞了进去。
随即又施法护住他心脉。
此时,宿会侠的眼神很沉,没有往日的爽朗笑意,只是安静抬眸静静地看着卫煜。
“良月姑娘,方才,怎么回事?”
卫煜迎着她的目光,泪水瞬间涌了上来,声音哽咽:“我……我不知道……那妖怪突然……青台道长他……他推开我……自己却……”
她语无伦次,仿佛被巨大的惊吓和愧疚淹没,身体颤抖着,想去触碰青台又不敢,只无助地看向宿会侠,“宿大侠,青台道长他……他不会有事吧?都怪我……都怪我……”
宿会侠静静看了她几秒,忽然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却没什么温度:“是啊,都怪那该死的妖物,也怪我这师弟……太傻。”
她不再说话,目光转向青台时,却见他眼睫微颤,竟已悠悠转醒。
宿会侠俯身,声音不高:“既然醒了,便挺住。我们走。”
“此间事了,妖物已诛,余孽尽扫。”宿会侠面向闻讯赶来的林府主事等人,声音朗朗传开,“诸位受惊了,后续自有官府与本地仙门协同处理。我师弟伤重,需立即回山救治,告辞。”
脚下剑光再起,托着她与青台,化作一道紫虹,瞬息间消失在沉沉的夜幕尽头。
夜风穿过残破的庭院,带来池水腥浊的气息。
卫煜独自站在原地,脸上未干的泪痕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人群渐渐围拢,议论与安慰声嗡嗡响起,虞踏雪焦急地拨开人群,一把攥住她冰凉的手。
可卫煜却觉得,四周的一切声音都在迅速褪去、模糊。
计划似乎推进了。
掌心里传来虞踏雪的温度,她却缓缓收紧了手指,低声说:“有一点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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