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情画缘

　　天气渐渐凉了。
　　地上都是雪，河水几近结冰。
　　大家都穿上了厚冬衣，而程芳蕊的冬衣都是什么雪白的，浅粉的，鹅黄的，再加以程芳蕊白白的圆圆的小脸蛋儿，整个人简直像是个糯米团。

　　又到了休息时间，学子们全跑了出去。
　　程芳蕊本是嫌冷不想动弹，可见室内已经没了人，自己便也走出来透个风。

　　她把手缩在袖子里，呼出的气变成一团浅白色的棉花糖。
　　她低着头，不知道自己的脸颊和鼻尖已给冻得通红，只是慢慢地走，慢慢地走，因为路有些滑。

　　就这样就走了数十步，险些撞着一个人。
　　她抬起头来，原来险些被自己撞到的正是许乐，也就是每次笑话自己最凶的那个。

　　她当即抿了嘴，小声说：“对不起。”
　　而许乐看到她这幅委屈样子，一瞬起了搞恶作剧的心思，大声叫道：“这不是大画家吗？怎么走路不看路呢？”

　　“大画家”这个称号流行起来已经有些日子了，比他们直接说程芳蕊的画丑还叫程芳蕊不高兴呢。
　　于是她不说话，只是要往屋里走。

　　许乐一看就乐了，哪里给她走开的机会，一侧身便正好挡住程芳蕊的路，怪声道：“大画家去哪啊？才说了一句话就要走？”

　　程芳蕊忽然有挺不好的预感，她说不出话来，只是轻轻皱了眉，眼睛瞪得更大，这水汪汪黑亮黑亮的眼睛几乎能给许乐照镜子用了。

　　许乐玩心更重，凑近了看他才发现这个小胖妞五官还挺漂亮呢，说不定长大也是个美人呢？
　　他就这样堵着程芳蕊的路，教程芳蕊一步一步倒退到了园中的池塘边。

　　这么一会儿，已经凑来了好几个好事的男孩。女孩们有几个站在远处看的，但也没个敢过来制止的。

　　“别退了，待会儿要进池塘里边了。”许乐大声笑着说。
　　“你们……你们干嘛呀？”

　　几个男孩看到这小圆团子色厉内荏的样子越发好笑了，说道：“不干嘛啊，你就教教我们，到底怎么能把画画成你那样子的啊？”
　　程芳蕊急得快哭了，她多希望现在陈夫子能忽然出现，若是陈夫子来了，这些男孩们必然不敢再胡闹了。

　　她望啊望，望啊望，陈夫子没看到，却远远看到了正要回屋中的柳见明。

　　她有些着急，一时顾不得面子了，大喊道：“柳见明。”
　　这群学子里的男孩子向来都是听柳见明的，这时八岁的程芳蕊还不明白这无形的东西叫做威望，只是觉得柳见明若为自己出头肯定是有用的。

　　柳见明果然听见一声叫喊，他回过头来，马上皱起了眉。正要迈步走过来，就见一个围观的男孩先凑过去跟柳见明说了句什么。
　　说了什么程芳蕊当然听不见，只看见柳见明改了步伐空留一个背影。
　　程芳蕊更冷了。

　　可是不等她伤春悲秋，便有一个男孩儿凑上前来比划着要碰自己的脸。

　　一瞬间，那男孩凑过来的脸在程芳蕊眼中极为狰狞，她脚一滑摔进了池塘。
　　冬天的水很冰很冷，但程芳蕊倒没怎么受苦，因为她很快就没知觉了。

　　程芳蕊大病了一场。

　　等再醒来的时候，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自己一睁开眼睛她娘当即就哭出来了，好容易收了哭声又发现自己把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于是又重新哭起来，而且哭声更大。

　　直至她娘对着大夫好一顿询问，得知就算失了记忆也不代表身体有恙，这才放下心来。

　　而那份记忆呢，不记得也好的。
　　那些孩子自说是在同程芳蕊玩乐的，但在程母眼里当然不是这样的，她知道芳蕊必然是受了欺负受了大委屈的，不记得也好。

　　自此，程芳蕊就不去学画，只被养在家中了。
　　阿欣姐姐也有来看过她，知晓程芳蕊失了过往记忆也颇为感慨，日后来的次数就渐渐少了。

　　程芳蕊痊愈后，程父给找了个同袍介绍的老秀才给她在家中做老师。
　　程芳蕊的表现超出了程父程母的预期——那老秀才常常对她赞不绝口，再看程芳蕊自己偶作的诗词，虽尚稚嫩，灵气却难掩。

　　程母很高兴，除去一开始的惊讶后很快就接受了这一状态。
　　她就知道芳蕊是聪明的，只不过之前是她没发觉出芳蕊的长处罢了，若一开始就这般安排，不去学什么作画，她的芳蕊又怎么会受苦？

　　程芳蕊十一岁的时候，阿欣姐姐出嫁了。
　　那时候她已经把阿欣姐姐忘了，病愈后同阿欣来往又不算太密。
　　但是程母告诉她自己小时候曾经跟阿欣姐姐关系很好，再说阿欣姐姐日后就要嫁到外地去了，所以她到底还是在那日去见了阿欣姐姐。

　　大礼那日，阿欣姐姐穿了一身红袍，几乎让程芳蕊认不出来了了。

　　果然女孩子还是穿婚装最好看。
　　大红的裙袍，金丝点缀。

　　脖子上挂着金项链，手上戴着金镯子。
　　凤冠霞帔，怪不得好多人说女孩子一生中最美丽就是嫁人的这一天。

　　可程芳蕊并不觉得这份美是靠那些红色的衣裳和金首饰，这些年轻女孩眼里的光。
　　他们从女孩子变成了夫人，是要开始要来到新的住所开启一段新的生活，但是因身侧就是自己爱的人、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人，也就不觉得恐惧了。
　　取代恐惧的是期冀。

　　阿欣姐姐嫁给的就是她想嫁的人。
　　程芳蕊真心替她感到高兴。

　　回了家后程芳蕊就问母亲阿欣姐姐和她嫁的夫君之间有什么故事。
　　她娘就为难了，说阿欣姐姐都是讲给你一个人听的，娘也不知道呀。

　　程芳蕊有点失望，觉得自己要是没失忆就好了。
　　看着阿欣姐姐和她的夫君，两人必定都是对这一桩婚事极为满意的。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面上已经流露出多么向往和期待的神情。

　　她听到娘对自己说，“我知道芳蕊最是灵秀的，人可爱，作诗也好，一眼过去选衣服都能选出来最漂亮的。只是你要记着，未来选夫婿不要选大出风头的男子，又要相貌佳气度好又要有才华，那岂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他吗？他若是十分喜欢你也就罢了。如果没那么喜欢你，你可是要吃苦头的呀。”

　　程芳蕊歪了歪头，说：“那选什么样呢？”
　　“要选什么都不差的，既不能全无样貌，也不能肚里没半点墨水，还要有责任担当，最重要的是对你好。”

　　没等程芳蕊说话，她娘又补充道：“虽然我女儿有时候样子呆呆的，我却知道你是最聪明的。娘又何尝不希望你是个极有福气的，遇到各方面都满意的夫君。但倘若只是一般人的福气，妈妈只希望有人能照顾着你，不叫你吃苦受累。”

　　程芳蕊想了想，显然没把后面的几句听进脑，问道：“娘你骗人，爸爸不就是又有才气又俊俏吗？”
　　程芳蕊的娘笑了。

　　“爹对娘怎么样？”
　　“当然是好。”

　　“所以说，对你好才是最重要。有些傻姑娘想着自己对他好，总有一天他会对你好的。这话也没错，但如果他垂垂老矣才意识到你的好呢——半辈子已经逝去了。乖女儿，女人是要被呵护的，可不能一点心眼都不长。”

　　程芳蕊有点发愣，她当然能听清娘讲的是什么，也听得出是有些道理的，可这段话出自于娘的口中，特别奇怪。

　　娘向来是最能干，是街坊邻居都知道的。
　　娘也一直教育自己女孩也要靠自己，有才华有本事才有底气。家中爹虽然是吃官粮的，但是每年俸禄并不多，还不如娘的裁缝铺挣钱呢。

　　而妈妈今天却告诉自己说，女人是要靠呵护的。
　　可见，无论怎么样的女人都是需要夫君呵护的。
　　可是，她真的能找到一个真心愿意呵护自己的良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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