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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餐厅里,两碗西红柿鸡蛋面摆在桌上,热气袅袅升起。时敬清已经坐下,安静地等着她。
陈霖汝走到他对面,坐下。她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面,送入口中。
味道和以前一模一样。鸡蛋滑嫩,西红柿酸甜适中,面条煮得软硬刚好,连汤的咸淡都分毫不差。
她忽然想起,他们刚在一起时,她半夜饿了他总会煮这个。她说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面,他笑着说那是因为你饿坏了。
后来他越来越忙,但只要她说想吃,他总会放下工作去煮。
最后一次吃,是三年前那个雨夜的前一周。她加班到凌晨回家,他系着围裙从厨房端出面,说“就知道你会饿”。
那时她吃得狼吞虎咽,他在对面看着她笑,眼神温柔得像要化开。
“好吃吗?”时敬清轻声问,打断了她的回忆。
陈霖汝抬起头,撞进他深沉的视线里。灯光下,他脸上的指印已经消肿了些,但依然清晰可见。而她刚才,用这只打过他的手,拿起筷子吃他煮的面。
她忽然觉得喉咙发紧,面变得难以下咽。
“还行。”她生硬地说,放下筷子。
时敬清没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安静地继续办公。
陈霖汝看着他的侧脸,看着他在灯光下低垂的眼睫,看着他一如既往挺直的背脊。忽然间,一个清晰的念头撞进她的脑海——
如果三年前那场背叛,根本就不是背叛呢?
如果那一夜的冷漠和驱逐,背后藏着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呢?
如果这三年来,他也在承受着什么,而她却一无所知、恨之入骨呢?
这个念头太过可怕,以至于她几乎要立刻否决它。
可抽屉里那张照片,他今晚所有的反应,还有此刻这碗熟悉到令人心悸的面,都像一根根细针,扎破了她三年筑起的高墙。
“时敬清。”她听见自己开口,声音有些飘忽。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三年前,”她顿了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你为什么……”
为什么那样对我?
这句话在陈霖汝舌尖滚了滚,最终没有问出口。
因为她看见时敬清的眼神骤然变了。那里面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像是痛苦,像是挣扎,又像是某种深重的疲惫。
但只是一瞬。下一秒,他重新垂下眼,继续鼓弄键盘。
“都过去了。”他轻声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陈总,面要凉了,快吃吧。”
他叫她陈总。
那扇刚刚开启一条缝的门,又被他轻轻关上了。
陈霖汝盯着他,盯着他低垂的头,盯着他握着筷子的、指节分明的手。
那天之后,陈霖汝开始着手查三年前的事。
她调取了所有能调取的记录——银行流水、通讯记录、时家那段时间的会议纪要,甚至通过特殊渠道找到了当年几个关键人物的行踪轨迹。
工作之余,大部分时间她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查看这些称不上线索的东西。
时敬清依旧每天准时出现,做好所有助理该做的事。
咖啡温度刚好,文件整齐有序,行程安排精确到分钟。但他不再踏进陈霖汝的办公室半步,送文件时只在门口递进来,询问事项时用内线电话,汇报工作言简意赅。
陈霖汝也默契地配合着这种疏远。
她不再在非工作时间找他,在会议上都尽量避免与他对视。
两人之间仿佛隔了一层透明的墙,看得见彼此,却触不可及。
调查进展缓慢得令人焦躁。
三年前的痕迹被抹得干干净净,时家内部的财务记录在破产清算中混乱不堪,关键人物的去向也如石沉大海。
陈霖汝盯着屏幕上零碎的线索,常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直到眼睛酸涩才惊觉已是深夜。
她开始频繁地做同一个梦——雨夜,时家大门,自己被拖出去,抬头看见二楼窗口那个模糊的侧影。但最近,梦的结尾变了:时敬清转过身来,嘴唇在动,像在说什么,可雷声太大,她听不清。
每次惊醒,她都一身冷汗。
这天下午,陈霖汝正在审阅一份并购案报告,内线电话响了。
“陈总,向先生来了。”前台的声音传来。
陈霖汝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起来:“让他直接进来。”
五分钟后,办公室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浅灰色休闲西装的男人走进来。
三十出头,五官俊朗,嘴角天生带着笑意,是那种一看就让人觉得舒服的长相。
“霖汝!”向冬然张开手臂,笑容灿烂。
陈霖汝起身迎上去,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你怎么回国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给你惊喜啊。”向冬然松开她,上下打量,“瘦了。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忙。”陈霖汝笑着摇头,拉他在沙发坐下,“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倒时差倒得昏天暗地,今天才缓过来。”
向冬然靠在沙发里,姿态放松,“你也是,回国这么大的事,说走就走,连个告别派对都没有。Jason他们还说你是不是偷偷结婚去了。”
陈霖汝笑出声:“结婚?跟工作结婚还差不多。”
两人聊得热络。
向冬然是她在美国结交的朋友,在硅谷创业,做的也是科技投资。三年前她狼狈出国,应聘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他给的。是他帮她安顿下来,介绍人脉,甚至第一笔启动资金里也有他的注资。
某种意义上,他是她在海外那三年里,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说真的,怎么突然决定回来?”向冬然收起玩笑神色,“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陈霖汝的笑容淡了些:“有些事,总得回来处理。”
“时家的事?”向冬然挑眉,“我在新闻上看到了。你……还好吗?”
“好得很。”陈霖汝端起咖啡杯,语气平静,“该拿回来的,我都会拿回来。”
向冬然看着她,眼神里有些担忧,但最终没再多问,转而聊起最近的投资风向。
陈霖汝顺着他的话头,两人从硅谷的新趋势聊到国内的政策变化,气氛轻松得像回到了在加州一起喝咖啡聊天的日子。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时敬清拿着需要签字的文件走到门口,正要敲门,听见里面传来的谈笑声。
他透过门缝看见陈霖汝坐在沙发上,侧对着门口,脸上是他三年未见到的真正放松的笑容。
而她对面那个男人,他调查过——向冬然,斯坦福的高材生,硅谷新锐投资人,也是三年前第一个出现在陈霖汝身边的人。
时敬清的手指微微收紧,文件边缘被捏出细微的褶皱。
他看见向冬然很自然地伸手帮陈霖汝整理了一下滑落的发丝,看见陈霖汝笑着拍开他的手,但眼神里没有抵触,只有熟稔的亲密。
他站在门外,阳光从走廊窗户斜射进来,将他影子拉得很长。
里面笑声阵阵,外面寂静无声。
最终,他没有敲门,转身离开。
傍晚六点,向冬然看了眼手表:“饿了,一起吃饭?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日料,主厨是我朋友,保证合你口味。”
陈霖汝看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点点头:“好啊。等我收拾一下。”
她简单整理好桌面,拿起包走出办公室。
时敬清还在工位上,对着电脑屏幕似乎在处理什么。
“我先走了。”陈霖汝说,语气公事公办,“明天九点前把北美市场的分析报告放我桌上。”
“好的。”时敬清起身,视线平静地扫过她,又看向她身后的向冬然,微微颔首,“向先生。”
向冬然笑着点头回应,很自然地揽过陈霖汝的肩膀:“走吧,我订了七点的位置。”
陈霖汝任由向冬然带着她往电梯走。她能感觉到背后有道视线一直跟着,但她没有回头。
电梯门合拢,向冬然按下地下车库的按钮,侧头看她:“你那个助理……就是时敬清?”
“嗯。”陈霖汝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
“还真是他。”向冬然啧了一声,“你把他留在身边当助理?霖汝,他会报复你的。”
“我心里有数。”
“你有数个鬼。”向冬然难得严肃,“三年前他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现在时家垮了,他倒好,摇身一变成了你的助理。这种人留在身边,就是颗定时炸弹。”
陈霖汝没接话。电梯到了地下车库,门开,向冬然那辆银色跑车就停在附近。
“上车吧。”他拉开车门,“吃饱了再骂他也不迟。”
餐厅是家隐蔽的日料店,藏在一条安静的巷子里。向冬然确实熟门熟路,跟主厨打了招呼,直接带她进了包间。
菜一道道上来,向冬然说着最近遇到的趣事,陈霖汝配合地笑,心思却飘得很远。
她想起三年前,时敬清也带她来过一家类似的日料店,也是这样的包间,他记得她所有的喜好,连芥末和酱油的比例都调得刚刚好。
“霖汝?”向冬然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陈霖汝回神,摇摇头:“没什么。有点累。”
“那就多吃点。”向冬然给她夹了块金枪鱼大腹,“你最喜欢的。”
饭吃到一半,向冬然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微皱,起身走到包间外接听。几分钟后回来,脸上带着歉意。
“公司那边有点急事,我得过去一趟。”他抓了抓头发,“抱歉啊,说好陪你吃饭的。”
“没事,工作要紧。”陈霖汝放下筷子,“你快去吧。”
向冬然看着她,眼神有些不舍。
他上前一步,给了她一个轻轻的拥抱,手在她背上拍了拍:“照顾好自己,别太拼。有事随时找我。”
“知道了,你快走吧。”
向冬然离开后,包间里骤然安静下来。陈霖汝看着满桌精致的料理,忽然没了胃口,起身离开。
走出餐厅,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路边一棵银杏树下停住脚步。
初秋的夜风微凉,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她从包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
烟雾在昏黄的路灯下袅袅升起。她靠着树干,看着街对面闪烁的霓虹,忽然想起刚才向冬然那个拥抱——自然,熟稔,是朋友之间该有的距离。
可她却在那瞬间,想起了另一个拥抱。三年前,也是这样微凉的秋夜,他的怀抱很暖,带着淡淡的雪松香。
陈霖汝吐出一口烟,自嘲地笑了笑。都过去了,还想这些做什么。
她拿出手机,手指在通讯录里滑动,最后停在一个名字上——时敬清。
鬼使神差地,她发了条消息:
“在做什么?”
消息发出去后,她盯着屏幕,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公寓,或者在加班,或者……她不知道。这三年来,她对他的生活一无所知。
一分钟,两分钟。没有回复。
陈霖汝把烟头按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准备离开。刚转身,就看见一个人影从巷子阴影里走出来。
是时敬清。
他穿着下午那身西装,外套搭在臂弯,白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手里也夹着一支烟。
路灯将他影子拉得很长,他就站在那,看着她,眼神平静得像深夜的湖。
陈霖汝并不惊讶。或者说,从她发出那条消息开始,她潜意识里就在等他出现。
“跟着我?”她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嗯。”时敬清说,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打火机,点燃自己的烟。
两人并排站在银杏树下,沉默地抽烟。烟雾在空气中交织,又被夜风吹散。远处传来车流声,近处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的、极轻的吐息。
一支烟抽完,陈霖汝把烟蒂按灭,侧头看他:“开车了吗?”
“嗯。”
“不回我那边。”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去你那。我累了,那边近。”
时敬清握着钥匙的手紧了紧,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坐进驾驶座。
一路无言。车子驶入高档小区,停在某栋楼前。陈霖汝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向前走,时敬清跟在她身后,脚步声很轻。
陈霖汝确实累了,从身到心的疲惫。她走进次卧,关上门,没开灯,直接倒在床上。
床单有阳光晒过的味道,还有很淡的、属于他的气息。
陈霖汝闭上眼睛,想睡,可脑子乱糟糟的。向冬然的话在耳边回响,时敬清站在路灯下的身影在眼前晃,三年前的雨夜与抽屉里那张照片交替闪现。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又是那个梦。
雨夜,时家大门,自己被拖出去,抬头看见二楼窗口那个模糊的侧影。但这次,时敬清转过身来了。他看着她,嘴唇在动,她终于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他说:“快逃。”
他身后瞬间出现无数双手,将他拖进黑暗。陈霖汝拼命想冲进去,可铁门紧闭,雨水混着血水从门缝里渗出来,染红了她的鞋。
陈霖汝猛地坐起身,浑身冷汗,心脏狂跳。卧室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路灯透进来微弱的光。她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十七分。
口干舌燥。她起身,轻手轻脚打开卧室门,想去厨房倒水。
客厅里亮着一盏小台灯。
时敬清坐在沙发上,手里夹着一支烟,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好几个烟头。他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和长裤,头发微乱,侧脸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听见动静,他转过头。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陈霖汝没说话,径直走到他对面坐下,也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
时敬清把打火机推过去,她接过,点燃。
烟雾在两人之间升起,像一道朦胧的屏障。
陈霖汝抽了一口,目光落在烟灰缸里的烟头上:“睡不着?”
“嗯。”时敬清的声音有些哑。
“我也睡不着。”她顿了顿,“做噩梦。”
时敬清抬起眼,看向她。台灯的光在他眼里映出两点微光,像是平静湖面上泛起的涟漪。
“梦到什么?”他问。
陈霖汝没回答。她抽着烟,看着烟雾在灯光下变幻形状。
良久,她才轻声说:“梦到那天晚上。你站在窗口,我在雨里。”
时敬清的手指微微收紧,烟身被捏得变形。
“时敬清,”陈霖汝看着他,眼神在烟雾后显得朦胧,“你后悔吗?”
客厅陷入死寂。只有窗外偶尔驶过的车声,和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时敬清垂下眼,盯着手里的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颤巍巍的,随时会断裂。
“没什么。”他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都过去了。”
又是这句话。
每次她试图探究,他都用这句话把她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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