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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打鬼回来了
看着微博上属于花鼓戏经久不息的狂欢,虞念知道花鼓戏的非遗帽子是板上钉钉的戴稳了。
一切仿佛正朝着其乐融融的方向发展,但虞念心里清楚,远未到可以休息的时候。
在这个瞬息万变的年代,获得一时热度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让这份热度持续燃烧。
花鼓戏的传承不能止步,可她与周兴野的纠缠,应该在这里结束了。
她将外套轻轻拢紧,踩着满地被西风卷掉的落叶向剧团外走去。枯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好似再暗示她“告别的话好好说。”
她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理智地报出了地址:“师傅,去金国中心。”
金国中心里,穿大衣的帅气迎宾礼貌拉门,一尘不染的地砖光可鉴人。各家品牌门口站着戴白手套的柜哥柜姐。自营超市里,一颗牛油果标价二百八。这地方的空气,吸进去都像比外面奢靡几分。
她和西西最常跑的,不过是四楼的餐饮和负一楼的连试衣间都要排长队的快销品店,从没仔细逛过别的楼层。
但这次是给周兴野挑礼物——花鼓戏的贵人。不能太寒酸。
“包包?”俗了点。
“香水?”又过于亲密。
“衣服?”他什么都不缺。
就在她走过三楼一个拐角时,余光掠过一点幽蓝的光斑。她下意识停住,顺着那抹光看过去一个亮着蓝色光标的水晶物件,静静立在橱窗深处。
鬼使神差地,她推开了那家店的门。
“欢迎光临。”店员微笑着迎上来,目光自然地随着虞念的视线落向橱窗,“需要我为您介绍一下这款‘恒利伯之星’吗?”
虞念这才回神,点了点头。
“您眼光很好,”店员戴上白手套,一边小心地取出作品,一边介绍,“这是艺术家蒂尼先生设计的万花筒,很多人第一眼都以为它是件静态雕塑。”
“万花筒?”虞念颇有些意外,接过那沉甸甸的水晶金字塔。三角形底座上嵌着一枚精致的银色星星,旁边刻着:恒利伯之星。
“您可以对着光下看看。”
她举到眼前,朝橱窗里的射灯光线轻轻转了转。
一个诡谲而绚丽的世界在瞳仁里绽开。
彩色的碎片在光的河流中旋转、碰撞、滑行,每转动一分,就铺开一幅全新的画卷。玻璃棱镜与转动的光线重叠又分散,瑰丽得近乎玄幻。
可无论那形状如何由直变曲,由菱形变椭圆,璀璨的线条与迷离的光圈。最后的归处总是落向那颗清晰、锐利、闪烁的恒利伯之星。
万般变幻,皆因它而起,也向它沉。
这樽万花筒,只差把周兴野的名字写上去了,就像他无论是穿着桀骜不驯的皮衣,还是一本正经的西装,内核里那份傲世的才华,从未改变。
“麻烦您帮我包起来。”她笑盈盈对着店员说。
打开钱包,她习惯性地抽出工资卡,却又在递出去的前一刻收回手,指尖在夹层里稍作停留,换出另一张卡递了过去。
短信提示音清脆地响起。看到扣款金额的瞬间,她感到心被暗箭射穿滴血,知道不便宜,也没想到会这么贵。
投资宠物店这两年才刚开始进账的分红,就这样被一笔刷空了。
出了商场,她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原本准备直接回家。透过车窗向外看,高楼大厦的背景下,俊男美女三五成群,其间参杂着不少奇装异服的潮流人士。星市向来是个包容度极高的城市,无论你是一头绿毛龟还是穿着睡衣出街,都没人会多嘴议论。
目光收回,落在车窗上映出的自己,半卷不直的长发,已经很久没打理过了。现在好歹也算是个能被叫出名字的人了,是不是该换个模样?这么一想,她临时改了主意。
“师傅,不去刚才那儿了,改到长安坡吧。”
长安坡是条改造过的老街。平平姨是最早那批签拆迁合同的,因为舍不得积累的客源和街坊邻居,就把店迁到了离剧团不到三公里的长安坡上。她手艺好,干事利索,口碑是一传十,十传百。无论是开豪车的贵妇,还是附近收废品的租户,都爱来她这儿弄头发。
“哟,念坨来了!”平平姨正给一位嗲嗲吹头发,吹风机嗡嗡响着,她侧过头,眼角笑出细纹,“老样子?”
“你自己泡茶啊,水在老地方,我忙完这个就来。”
“好。”虞念乖巧点头。
平平姨不了解微博,也不刷抖音,一天到晚忙的起飞,唯一熟悉玩的就是朋友圈。
她就算在朋友圈别人的分享中,知道她去参加音乐节目了,受到了很多人喜欢。
也不会刻意套近乎或捧着她,老街坊们看虞念都是这样——你成了别人口中所谓的红人,可回到这里,你也是那个剪头也要排队的念坨。
吹风机的声音停了。平平姨拍拍客人的肩上的碎发:“孙嗲嗲,好了嘞,回去走慢点啊。”
“来念念,你先来洗。”她手上还沾着零星的发屑,双手搓掌,轻轻一呼,见虞念想开口又不好意思的样子,目光从上到下看了眼她那不太常变动的发型:“想换发型?”
“嗯。”
“给你烫个大波浪吧,”平平姨看她没意见,背过身就去找杠子,“配你,绝对韵味。”
虞念被她逗得笑眯眯的:“好,听您的。”
墙上的时钟从7到了9,平平姨过来检查卷杠,笑着说:“别急,这才刚一半时间。”
虞念觉得腰背都有些僵了,想起周兴野二公前,又烫又染折腾了大半夜,之后还强打精神去帮他盯走位。对比之下,自己只是坐着,便觉煎熬。
想到明天终究要跟他把话说开,心里斟酌着那几句告别的话,千万别说得太伤人。
烫发的间隙里,平平姨也没闲着。洗头的、剪发的客人一个接一个,多是街坊熟客。
小小的理发店热闹得像村口的情报站,谁家孩子二婚了,谁家媳妇跟人跑了,那些家长里短的精彩程度,让虞念连手机都忘了看,竖起耳朵听得入神。
靠墙角的沙发上,两个等着洗头的阿姨正聊得起劲。
“诶,你还记得秦一沁不?就是爱去听花鼓戏的那个。”
“哪个?”
“哎呀,就是老公在外头找了小三,她一气之下,硬是把崽改成跟自己姓那个。”
“哦,是她啊!不是带崽出国读书了吗?”
“是去了。不过你晓得最新消息不?”说话的阿姨声音压低了些,“那男的跟小三结婚后,一直生不出崽。
开始都没在意,过了几年,看男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两个人才慌了,四路子去做试管。你猜哦该?是男的有问题,之前是弱精,现在直接种子不行了,试管都搞不成器。不是保不住,就是畸形儿。”
“真的假的?”
“崽搓白,我老公跟那男的一个地方的,他自己喝多了在饭桌子上吐的真言。现在到处求人找秦一沁说情。你也晓得,他们花城最看重香火,这下好,报应来了,唯一的独苗还跟了前妻姓。”
虞念原本垂着眼,听到“花鼓戏”、“出国读书”、“跟了前妻姓”这几句,睫毛轻轻眨动,她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在膝盖上。
手机震动打断了虞念的回忆,廖哥发来信息,说他娘老子特意炖了寒菌五花肉,要给她送来。
虞念心里一热。上回不过是跟廖娭毑闲聊时随口提了一句,说自己馋这口,可又嫌麻烦,那灰扑扑的菌子,得耐着性子一朵朵洗净,根部的泥星子要用指甲仔细刮掉,最后那层薄皮还得一点点用小刀刨去。
等菌子下锅,别说熟了吃,她连翻勺的精力都没了。没想到老人家竟记在了心里。
她本想客气一句“别麻烦了”,字打了一半又删掉,还是应下来:“好呀,麻烦廖哥了。两小时后,我在剧团门口等。”
滴滴滴,烫发仪发出终止工作的声音。
平平姨给她烫的复古大波浪,新鲜出炉。
乌黑的头发从耳下开始,卷成丰盈又蓬松的弧度,衬得那张大气的脸多了几分明艳与生动。
平平姨的大嗓门亮起来,巴不得向所有人展示她的优秀杰作:“哎哟!这一烫,味道就出来哒!我们念妹子这张脸才衬得起!”
虞念看着镜子里,改头换面的自己,手指故意从蓬松的卷发中穿过,轻轻一撩,眼尾弯起:“那还是靠平平姨的手艺。”
“啊呀,平平你真的搞得好,搞得念妹子洋气多了来”旁边等候的顾客对着虞念的新形象,品头论足一番。
平平姨被夸的越发得意,手里的手机已经亮起了闪光灯:“来来来,先坐着莫动,给我拍个样板,我发个朋友圈!”
等她拍完照,虞念这才起身,道过谢,拎着自己的包出了门。
虞念赶到剧团,廖哥已经揣着手在小电驴上等了一会儿。
廖哥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他看着来人那筷子腿和柳枝般的身形有点像,发型又不太确定,他按开小电驴的灯,确认是虞念。
“吃的时候,拿微波炉打热几分钟就好。”他将挂钩上的塑料袋递给她。
虞念还没来得及道谢,两道刺眼的车灯骤然打来,像两个灯罩一样将他两圈在光里。虞念被大灯照得偏过头,廖哥嘴里已骂骂咧咧:“这是哪个不怕死的?”
秦灿宇一身西装,脚踩红底黑皮鞋,面无表情地从那辆黑色轿车上下来。高个子自带压迫感,直直的朝他们走来。他打了个响指,那两盏车前灯应声而熄。
虞念看着他走路都没发出什么声响,挺像鬼片里地府里的黑无常夜色里拿人,紧张的手心冒汗。
他走到虞念面前,温声开口:“念念,我回来了。”说话时眼风不屑的扫过廖哥,看向虞念又满眼柔和。
虞念抬眼看他,只觉得他眼里少了从前的儒雅,多了几分看不透的阴鸷,让人心底发寒。她扯出个笑,不自觉往廖哥身旁挪了半步:“廖哥,这是秦灿宇,一个……老朋友。”
廖哥看她那副老鼠见了猫似的神情,心里暗笑她到底没经过大风浪,赌徒都知道露怯就输了一半,他面色如常朝秦灿宇伸出手:“你好,我是廖傲,虞念的老邻居。”
秦灿宇皮笑肉不笑,没去握那只手,只从西装内袋摸出一包烟,递过去一根:“久仰大名。‘为人凶狠廖三爷,谁见廖傲不递烟’——廖哥,抽烟。”
洞庭湖的老麻雀,哪会接这根看似客气、实为下马威的烟?廖傲咂咂嘴,摆手一笑:“不好意思,刚戒。”
虞念怎会听不懂?秦灿宇这是在戳廖哥过去的痛处,提醒他和她不是一路人,别给她带坏了。也是旁敲侧击地提醒她:别忘了这人以前是做什么的,离他远点。
场面有些僵,虞念有些尴尬的眨了眨眼,出来和稀泥:“廖哥是真戒了。”她转向秦灿宇,没话找话问道“你大晚上到剧团来做什么?”
“刚回来,看看以前熟悉的地方。”秦灿宇毫不介意地将烟收回,随手扔进自己嘴里。嗒一声点火,双眼却挂在虞念脸上。
虞念总觉得他那眼神,看的是犯了错的人。心里头有些发毛“那你自己慢慢逛,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我坐廖哥的小电驴。你这车,巷子里不好钻。”
虞念摆着手往后退,将装塑料袋子递给廖哥,要他挂在前面的挂钩上,下车她再拿。
自己则侧身坐上后座,双手将大包紧紧搂在怀里,这里头装的是准备送给周兴野的礼物,可不能一个急刹给摔碎了。
廖哥拧动把手,小电驴灵活的像泥鳅遛进小巷。
虞念偏头看一眼身后,秦灿宇仍站在原地,吐了个白色烟圈后指尖一点明火被他徒手掐掉。接通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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