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相欺手册

　　许士程听罢，笑着称赞道：“这香确实好闻，你们二人的手艺真不逊色于那些有名的香铺。”
　　陆江离抿了一口茶水，对许士程说：“你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我。我也没干什么……就只是淘洗了芍药花。”
　　许士程摇扇轻笑，回应道：“世间万事皆讲求分工，又因分工难易不同，天地自然才能运行。你不必过多在意。”
　　陆江离双手托腮，对他莞尔一笑，“你怪会安慰人的。”
　　“那是自然。”许士程端起茶盏，唇刚碰到盏沿，他眼眸一抬，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端正坐姿，放缓语速对陆江离说：“我觉得明日的天气必然不会差。不如明日你我一起去乐游原踏青？”
　　陆江离向窗外远眺，声音带笑道：“你因何判定明日天气不会差？我看山那边都是云雾，似乎是要下雨啊。”
　　许士程当真，凑近窗格往三面望，只看见湛蓝的天。
　　“开个玩笑。”陆江离笑笑说。
　　许士程长舒了一口气，眯着眼睛说：“那就好。”
　　乐游原地处长安城南的高地，视野开阔，每逢夏季总有游人结伴出行；另有昭陵位与长安西北的九嵕山，地势高耸，天气晴好时能够在乐游原上遥遥望见其陵阙轮廓。
　　陆江离站在乐游原上的第一秒，立马绕着中央的亭榭走了一圈。
　　许士程下了马车说：“怎么样？这里的风光不错吧？”
　　“甚好甚好。”她迈了两步、转身对他点头。
　　许士程对她笑笑，扭头叮嘱车夫照看马车内的东西。至于这些新鲜的玩意儿往哪里放，他还没想好。
　　陆江离提着食盒跟着许士程走。一只脚迈入茶肆，她才知晓他昨日就已遣人来此定下了两个绝佳的赏景位置。
　　“你是昨日何时定下的位置？莫非是清晨？”陆江离心中如明镜一般，却还是有意问询他说。
　　许士程一怔，回头打量她的神情。
　　“许某有幸与美人踏青，不得不早做准备。”许士程扬起眉、将尾音延长说道。
　　“去……你少卖关子。”陆江离抬手，故作扇巴掌之势。
　　许士程爽朗地笑道：“动作对了，不过你应该让我滚蛋的。”
　　陆江离向肩上扯扯披帛，轻轻瞥他一眼，“……”
　　“对了，我拿了这个。”脾气还未涌上来，许士程就见她俯身从圆盒中取出一面绣着喜鹊的团扇。
　　“扇子？”许士程接过她手里的团扇，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接着啧啧称赞道：“做的确实比我的精致。”
　　陆江离将食盒中的青梅酒取出，随即抬头四顾，生怕被人发现他们二人自带酒水，从而扫地出门。
　　许士程：“我来。”
　　许士程稍稍抬眼观察她的神色。陆江离此时轻抿着朱唇，全然是一副正经的表情。他说罢，她已经倒好了酒。
　　雪白色的琉璃盏中盛着青梅酒的颜色为琥珀色，色泽呈现出淡黄色。陆江离将余下的一盏摆在桌中央，从瓷盘中取来一颗盐渍的梅子，随后把它抛进了酒液中。
　　“请——”许士程双手捧盏。
　　陆江离浅浅一笑，对他举盏，“请。”
　　青梅酒入口酸甜清咧，细品亦有酒曲之香味，不妄陆江离对首次酿酒充满信心一场。
　　“你会的还真不少。”许士程说。
　　“哪有哪有……”陆江离谦虚道。
　　许士程好奇地往前挪挪身子，轻声问道：“你有没有特别不擅长的事情？说不定我能教你呢。”
　　陆江离左手持盏，右手自然地挡在唇边。微风吹拂在她的脸颊上，她微微眯上眼睛，“有啊，比如说……”
　　许士程缓缓睁大眼睛，“请讲。”
　　琉璃盏上漾起一波淡粉色加翠色的的涟漪，她望着窗格里那条嫩绿色的小河，以及几个点墨状的人影，忽而笑了。
　　“比如撑船。”
　　陆江离说的没错，乐游原上仅有此一条小河，河水不像人家常说的清澈见底，总之站在石桥上向下看，也只能看见芹菜芯一般的颜色。
　　她与许士程在桥上吹了一小会儿凉风，就见一队留着山羊胡子的男人进了前面的亭榭纳凉。陆江离赏景赏的出神，耳朵接收到许士程所说的“商机”二字，慵懒地摆了摆手。
　　意思很简单——随你去，我要再玩儿一会儿。
　　船夫撑船而过，心中为今日第十个生意高兴；陆江离摇着团扇向茶肆走，全然没听见桥洞里的声响。
　　“海棠你别乱动。”
　　“嗯……前面有家茶肆小姐。我们进去歇歇脚再逛？”
　　“好。”
　　茶肆中，李盈下意识往前观望。忽然望见一个神似陆江离的身影。
　　“陆陆……”
　　陆江离隐约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于是扭头望过去。
　　“你还记得我吗？”陆江离缓缓起身，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公主殿下四个字在她喉咙中反复了许久，最终被李盈一句“陆陆”送到了腹中。
　　“让我好好看看你。”李盈围着陆江离绕了一个圈。
　　经过这样一番相看，李盈觉得淡色更适合陆江离；心想下次陆江离再进宫时，她也要准备绿色或蓝色的衣裳。
　　“这是青梅酒，你要不要尝尝？”李盈挽住陆江离的胳膊，随之坐在她对侧。
　　“你还会饮酒？”李盈一双杏眼睁得溜圆。
　　陆江离抿唇浅笑，抬手指着琉璃盏中的青梅酒，“会一点儿……不过我的酒量一般，也就只能接受这些甜酒了。”
　　说罢，陆江离从食盒中取出一盘樱桃饼，摆在李盈面前。樱桃饼的卖相不是很好，几块小饼的饼缘甚至被火烤的如黑炭一般。如若不是因为来者是李盈，她是断然不会再把它取出来的。
　　陆江离侧过身、拍拍沾到手上的饼渣，“这盘樱桃饼被我烤糊了，白白浪费了一盘樱桃。”
　　李盈在她说话的间隙，已经伸手取了一块儿樱桃饼，端详了几秒钟便咬了一口。
　　“哎——”陆江离探身去拦她，不料李盈一个背身让她扑了个空。
　　李盈咽下口中的樱桃饼，点头称赞道：“真好吃！比小厨房做的好吃！”
　　提到小厨房，李盈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沮丧。
　　“你怎么了？”陆江离抓住这点细节，柔声问道。
　　“你说我可不可以晚些回去……”李盈凑近她，撇撇嘴说：“我觉得乐游原更有意思。”
　　陆江离轻轻覆上她的手，笑着宽慰道：“今日怕是不行。”
　　“那好吧。”李盈伸过另一只手，双手交叠捧起陆江离的手，接着若无其事地摆弄起她的手指来。
　　“我适才过来的时候，听见两个人约定说不醉不归！可我还从未尝过酒的滋味呢。”李盈脸上略带遗憾说道，陆江离用余光观望桌中央的琉璃盏。
　　里面的青梅酒剩下许久，不过这盏中的酒水是他们事先留下祭土地神的。古书有载——踏青溽暑之习俗始于西周年间，周王爱天地苍生，每逢夏秋时节常于正阳门前设祭祀宴，以彰仁厚、使得民情上传下达。武唐社会繁荣，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祭祀祖宗天地的活动仍然未改变。
　　“你看前面，”语过三巡，陆江离掠过李盈的肩头，看见一男一女行色匆匆地向她们走来，“莫不是他们要来带你回去了？”
　　李盈眼眸低垂，柔声地说道：“还真是海棠他们……”
　　陆江离虽然心有不舍，却还是随着李盈的动作缓缓起身，像那日一样给予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好不容易出一次宫又是如此匆忙。”李盈撇撇嘴说。
　　陆江离拍了拍她的肩膀，扭头看见海棠立于门侧，自己也不便多说什么。
　　李盈未能得到陆江离的回应，略微有些委屈，于是擒着眼泪说：“我想把桌上的樱桃饼带回宫吃。”
　　“这个绝对不行！”陆江离忙不迭小跑几步，将樱桃饼连带装它的瓷盘塞进食盒里。
　　李盈眉头皱起，陆江离看她脸上的表情写的分明就是不服气。
　　那我走了，”李盈叹气后说道，脚步持续了一会儿，她又问道：“你不来送送我？”
　　陆江离将食盒放在窗檐，转身就要送她。忽然身体一僵，腰身被一双手环住。
　　海棠： “陆小姐，对不住了。”
　　陆江离压根儿没想着挣脱，可是扭头就看见李盈捧着桌上的琉璃盏喝起青梅酒来。
　　“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
　　李盈放下琉璃盏，陆江离才被海棠松开。
　　陆江离微微颔首行叉手礼，李盈也愣了一下，也如寻常人家的女儿一般给她回礼。
　　“改日见了陆姐姐，你今日很美。”李盈走到窗檐时说。
　　陆江离朝她浅浅一笑，小幅度摆手，“改日见。”
　　陆江离目送李盈走远，伸手将食盒随手摆在桌上。不曾想许士程正巧考察商情回来，肚子饿的直叫，他下意识打开食盒，同样不论这樱桃饼的卖相，将半个塞入口中。
　　“嗯——”许士程用手指颤巍巍地指着食盒，“好吃是好吃，丝毫不输外面的手艺，就是有点儿烤过头了。”
　　陆江离摸摸耳廓，认真回应他道：“我下次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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