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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中人·镜中孽 (六)
那呓语如冰冷的针,刺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茸枝心头一跳,倏然看向榻上。孟七的呼吸依旧急促,脸色青紫未退。
“他刚才是不是说的是……‘别杀了’,吧?”茸枝不太敢确认,扭头去寻虞温婳。
虞温婳点点头,黛眉紧锁,探究的视线落在孟七痛苦扭曲的脸上,带着探究。
一旁的李师兄脸色骤变,猛地踏前一步,嗓音不自觉地拔高:“他说什么?别杀了?他让谁别杀了?莫非他真知情?甚至……”
“未必。”
萧祁声截断了李师兄咄咄逼人的势头,“气息奄奄,神志昏沉,呓语或是旧梦残影,未必指向眼前事。”
楚南野抱着胳膊,懒洋洋地往门框上一靠,接口道:“李兄,现在对着一个只剩半口气的人吼,也吼不出个子丑寅卯。别案子没破,人先让你吓没了,那才叫得不偿失。”
李师兄被两人一拦,虽心有不甘,却也知有理,只得按捺下来,焦躁地在狭小的厢房里踱半步,“那依明渊君之见,眼下该如何?”
屋内一时只剩孟七粗重艰难的呼吸声。
茸枝蹲在床边,心里乱糟糟的。
他看着孟七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汗水浸湿了鬓角,几缕头发黏在额际。
床上的人无意识地偏过头,脸颊蹭过粗糙的枕席。
茸枝的目光下意识追随过去,恰好落在对方左侧鼻翼旁。那粒原本颇为显眼的褐色小痣,边缘竟然有些模糊,像是被用力擦拭过,露出了底下略显苍白的皮肤本色。
这颗痣……是假的?
茸枝以为自己眼花了,伸手想去摸一下确认。
还未触及,后衣领便是一紧,被人不轻不重地拎了回去。
“哎,干嘛呀!”茸枝不满地扭头。
萧祁声冷脸道:“做什么?”
茸枝这才想起刚刚看见的,小声在他耳边说道:“他的痣……”
萧祁声的手无声地搭上他的肩膀,微微用力,止住了他的话语,只是极轻微地摇了下头。
虞温婳收回探脉的手,额角沁出细汗,“性命暂时无碍,但需静养,万不可再受刺激。”
李师兄眉头拧成了疙瘩,道:“那这、这人都这样了,还怎么问话?线索岂不是又断了?”
“李公子。”萧祁声开口,“此事我等既已插手,自会管到底。此人情况危殆,虞姑娘在此施救,我等去此人居所查看相关线索。”
李师兄正愁无计可施,闻言虽觉有些不合规矩,但碍于对方身份和眼前僵局,迟疑便应下:“如此也好。有劳虞姑娘,至于住处……我派两名弟子……”
“不必。”萧祁声回绝得干脆,“我等自行前往即可。”
虞温婳柔声叮嘱:“你们务必小心。”
四人出了金锣班,喧嚣被隔在身后。根据戏班其他人口中问出的模糊地址寻去。
“萧祁声?”茸枝挨近他,轻轻拽了拽他的袖角,声音压得低低的,“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那痣明明……”
“嗯。”萧祁声步履未停,“看见了。”
楚南野耳朵灵光,立刻凑过来,问:“什么痣?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就是那个孟七啊,他鼻子旁边那颗痣,好像被蹭掉了一块!”茸枝比划着,“看起来怪怪的。哪有人痣还能蹭掉的?”
虞闻准诧异道:“画的?”
楚南野挑眉道:“一个大男人,往脸上画痣?这又是唱哪一出?”
茸枝摇头,小鹿色卷发轻晃,“感觉……就是不对。”
越往深处,巷道越是狭窄。
两旁土墙斑驳,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煤灰与若有若无的腐朽气味。
“到了。”萧祁声在一扇漆皮剥落的木门前驻足。
木门虚掩着,并未上锁。推开时发出冗长的“吱呀”声,一股混合着浓重药味和尘封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院内狭小逼仄,仅有一间正屋并一侧低矮灶披间。出乎意料的是,院中收拾得异常整洁,地面扫得干干净净,不见半根杂草。
“这么干净?”楚南野环视一周,颇觉意外,“这孟七倒是个利落人。”
“进去看看。”萧祁声率先迈入。
几人分散开来查看。
屋内陈设简陋,可谓家徒四壁。
一床一桌一柜,床铺被褥虽旧,却叠得齐整,桌面擦拭得一尘不染。
虞闻准拉开木柜唯一的抽屉,里面只有几件浆洗得发白的旧衣,并些针线零碎杂物。
“什么都没有,简直像没人住。”虞闻准皱眉。
楚南野凑过来看,“不是说了他无亲无故一个人么?在戏班也没啥好日子过,能有什么东西那才是怪了。”
茸枝鼻子动了动,那股药味似乎从灶披间飘来。
灶台冷清,角落里堆着些柴火。而就在柴火堆旁,似乎还有一扇低矮,颜色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窄门,若不细看,极易忽略。
“这里好像还有个小隔间?”茸枝说着,弯腰伸手去推。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声轻微带着惊疑的抽气声。
四目相对,茸枝瞳孔骤然收缩。
“孟七?!”
虞闻准闻此声望去,也是一惊,“我靠?!”
茸枝猛地站直身体,“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应该……”
只见门口立着一人,身着与厢房中那位一般无二,身形也极为相似的身影,正僵立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小药包。
显然,他也没料到屋里会有人。
那“孟七”看到屋内的不速之客,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眼中的惊疑迅速转化为恐慌,转身就想往外跑。
“站住!”楚南野反应极快,闪身欲追。
萧祁声快一步封住了院门,形成一道薄薄的屏障,阻断去路。
那“孟七”收势不及,一头撞上无形壁障,被反弹得踉跄一步,惊骇回望萧祁声。
屋外天光敞亮,比昏暗的屋内看得更为清晰真切。
茸枝见到那人,左侧鼻翼旁,一粒褐色的痣清晰无比。
茸枝看看门口这个痣清晰无比的“孟七”,再想想厢房里那个痣被蹭掉病骨支离的“孟七”。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一个荒谬的念头炸开,“两、两个孟七?!”
萧祁声上前一步,目光如冰刃般刮过门口那人的脸,声音沉冷:“你不是他。”
不是疑问,是断定。
那“孟七”身体剧烈一颤,他猛地低头,避开那锐利的目光,手下意识地将那个小药包往身后藏了藏。
“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他嗓音干涩发颤,与后台所闻略有不同,少了惊怯,反透出压抑的沉郁,更似众人初见的“孟七”。
“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我家?”他问。
“你家?”楚南野玩味地重复着,慢悠悠地踱步上前,与另一侧的虞闻准形成了默契的合围之势。
“巧了不是?我们刚从一个,也叫‘孟七’的人那儿过来。他这会儿正病得厉害,咳得都快见阎王爷了,就躺在金锣班后台呢。你说,这世上竟真有这般巧事?”
那“孟七”在听到另一个孟七时有一瞬的焦急,面色更白。他眼神彻底乱了,目光游移,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萧祁声凝视他,一字一句道:“你们是两人,而人是你所害。”
那“孟七”浑身猛震,如遭重击,又似心底最隐秘处被骤然撕裂,身体晃了晃,几欲倾倒。
虞闻准见状指尖金线若隐若现,冷声质问:“河畔村数条人命,还有金锣班班主,是不是你杀的?”
那“孟七”猛地抬起头,目光如淬毒的刀子,狠狠剐过每一个人,声音嘶哑,带着彻骨的恨意,几乎从齿缝迸出:
“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
他眼中血丝密布,积压怨愤如决堤洪水,汹涌奔泻:“像他们那种杂种!畜生!既然做了没良心的事,被挖了心喂狗也是活该!报应!都是报应——!”
怒吼声在狭窄的院子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怨毒甚至是快意。
突然,“孟七”毫无预兆地猛地将手中的药包朝着楚南野的脸狠狠砸去。
楚南野侧身闪避挥手格挡,药包散开,干燥的草药带着一股呛人的苦涩味。
就在这一刹那的干扰间隙,那“孟七”猛地转身,朝着侧面的土墙疾奔而去。
土墙不高,但对常人绝非易越。
然而,只见他助跑两步,脚下骤然发力,身形矫健如豹,单手一搭墙头,腰腹用力,便要纵身翻过!
“想跑?!”虞闻准厉喝,反应极快,指尖金光一闪,金线疾射而出,缠向那人的脚踝。
眼看即将得手,那“孟七”身在半空,竟硬生生拧转腰肢,另足猛蹬粗糙墙面,借力变向,险险与金线擦身!
其动作之灵活,爆发力之强,完全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般清瘦。
“妈的!”楚南野一把抹掉脸上的药粉,低喝一声,率先追出。
萧祁声却未立刻动作,视线落于地上散乱药包,几株枯草混着泥土散落一地。
茸枝急着要追,却被萧祁声一把拉住。
“别急。”萧祁声的声音异常冷静,“他对此地极为熟悉,强追无益。”
“可是……”茸枝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心急如焚,“就让他这么跑了?”
萧祁声道:“他会回来的。”
萧祁声蹲下身,修长的指尖拈起些许散落药末,于鼻端轻嗅,眉头微蹙。
一旁的虞闻准开口:“是治疗咳喘惊悸的药材,这种药材便宜但药性很烈,寻常药铺不卖。不过这药材虽然不好,但可以吊着人一口气。”
他笃定道:“应该是给在戏班那个人抓的。”
虞闻准相较于虞温婳,他对修炼要更有见解,药理并不如他姐姐有天赋,但从小耳濡目染基因摆在那,也比普通医师要精通。
萧祁声闻言颔首。
茸枝有些意外,差点就忘了,小准和虞姐姐是一家的了。
虞闻准则皱眉道:“但为何会有两个孟七?这个拿药的显然身手不错,病倒的那个却虚弱得很……易容术?那哪个才是真的?”
萧祁声起身,衣袂微动,道:“戏班里的,并非孟七。”
茸枝问道:“不是?”
萧祁声回道:“双生子。”
茸枝恍然,轻拍前额道:“哦!怪不得呢……每次见他感觉都不太一样。”
他话音方落,楚南野悻悻而归,口中骂骂咧咧:“滑得跟泥鳅似的!对这儿巷子熟得跟他家炕头一样,三钻两拐便没影了!根本追不上!”
虞闻准脸色难看,“现下如何?逃了一个,后台还躺着个半死不活的……”
众人目光,齐齐投向萧祁声。
萧祁声立于院中,目光再次巡弋这整洁得近乎刻板的院落,最终落回低矮灶披间,定在茸枝方才发现的那扇小窄门上。
“先查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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