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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月
林宥此刻也缓过劲来了,懒懒靠回椅背:“永安王应当知晓,这批北疆守军……正是下官提议调派的。”
谢十七唇角微扬,不置可否。
林宥见他这般镇定,倒生出几分欣赏:“王爷果然聪慧。不瞒您说,臣与……乔照野确实都对北疆盐路有些想法。若江世子因此事折在路上,臣倒是也乐见其成。”
谢十七笑意更深:“林大人怕是忘了,乔家的生意可不止这一桩。你们若想在京城做些见不得光的买卖……总得借本王这身亲王皮囊遮掩遮掩,不是么?再者说,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
林宥脸色变了又变,最终竟低笑出声:“永安王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世子可知道王爷在外面做这种事?”
谢十七淡然一笑:“这是本王与王妃的闺房趣事,就不劳林尚书挂心了”
两人对峙片刻,林宥退后一步,大笑出声:“好!”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递过去,“这是所有证据原件。”
谢十七接过,在掌心掂了掂:“合作愉快,舅母。”
林宥脸色一僵,正要发作,却见谢十七已转身走向门口。
“对了。”谢十七在门前驻足,头也不回地道,“若陛下召见,本王……自会把尚书大人摘的干干净净。”
小义在廊下急得来回踱步,见主子终于出来,连忙迎上前:“王爷,可算出来了!方才刘海公公亲自来传旨,说陛下震怒,要您即刻入宫面圣……”
谢十七神色不变,将密信收入袖中:“正好,本王也有事要禀明皇兄。”
垂拱殿内,谢紊高踞龙椅,双目微阖,直到刘海碎步进殿禀报,才懒懒掀起眼帘。
谢十七踏着月色而来,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这才直起身来:“不知皇兄深夜召见,所为何事?”
谢紊却不答话,只死死盯着他。帝王威压如实质般倾泻而下,仿佛要将人压得跪伏在地才肯罢休。
可惜谢十七只当没看见,眉眼含笑的望着他。
两相对峙下来,谢紊冷笑:“朕的好皇弟,是要造反不成?”
谢十七闻言,故作惶恐道:“皇兄说笑了。臣弟若真要造反,又怎会只带三百禁军围个兵部衙门?至少……也该先把皇城九门拿下才是。或是学着皇兄做派,由宣武门至朱雀门,再直捣紫宸殿。”
这话明里暗里都在提醒谢紊,本就是兵变登基,如今大夏内忧外患,若再处置了身后站着江家的谢十七,这摇摇欲坠的龙椅,怕是更难坐稳了。
可听在谢紊耳中,这话却另有一番意味。
那封不翼而飞的遗诏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谢十七究竟知道多少?这话里话外……
谢紊死死盯着阶下之人,试图从谢十七平静的面容中看出一丝端倪。当年行事虽周密,但难保没有疏漏。若非如此,谢韩那点人马,怎能在城外千里之外将太子劫走?
谢十七见谢紊神色变幻,心知已戳中要害。他不动声色地整了整衣袖,袖中密信的分量让他底气更足。
“皇兄何必动怒?”谢十七展颜一笑,如春风化雪,“臣弟不过是开个玩笑。这大夏江山,终究是要靠皇兄来坐镇的。”
谢紊面色稍霁,却听谢十七话锋一转:“只是北疆军务事关重大,臣弟既领了光禄勋的差事,总得给将士们一个交代。”他自袖中取出密信,“这是兵部林大人冒死截下的证据,还请皇兄过目。”
谢紊盯着信笺,火气又上来了。林宥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谢十七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把信递给刘海后便道:“说来惭愧,为取此信可费了不少功夫。自围了兵部后,臣弟身边那个小义……又是钻狗洞又是爬房梁,这才与林大人里应外合,截下这封要送往北疆的密信。臣弟围衙之举……不过是为引开幕后之人注意。皇兄慧眼如炬,选的人个个能干。若非林大人深明大义……”
他抬眸直视谢紊,一字一顿道:“这信若真到了北疆,只怕……就死无对证了。”
谢紊接过密信,却不急拆开,冷笑一声:“好一个忠肝义胆的兵部尚书。”
谢十七垂眸而立,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他心知谢紊此刻定是恼恨至极,却又不得不咽下这口气。这封密信若是公之于众,牵扯的可就不止一个林宥了。所以此时谢紊定会结案。
谢紊将密信往案上一掷:“皇弟倒是会替朕分忧。只是朕很好奇,你是何时与林宥这般……默契?”
“皇兄说笑了。”谢十七从容不迫地拱了拱手,“臣弟不过是恰好撞破有人要陷害边关将士。至于林大人……想必也是不愿见大夏边防出什么岔子。”
这话说的实在漂亮。既给自己表了功,又给林宥圆了场,连千里之外的边关将士都照顾到了。唯独没给龙椅上的那位留半分颜面。
这场心照不宣的博弈里,谢十七已然明目张胆地指桑骂槐,而谢紊……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谢十七踏出宫门时,月色正浓。远远望见梅清雪一袭素袍立于玉阶之下,银辉洒落肩头,恍若谪仙。
“梅公子好雅兴,来赏月啊?”谢十七此刻心情极佳。方才不仅明里暗里将谢紊骂了个痛快,又想到自己一日便解决了江桦需一月周旋的难题,连带着看这不苟言笑的梅清雪都顺眼了几分。
谁知“赏月”二字一出,梅清雪脸色骤变,活像生吞了只苍蝇。他攥紧袖口,指节发白,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谢十七挑眉,正纳闷间,忽听远处传来银铃声。宗溪那厮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颈间长命锁叮咚作响:“哟,这不是我们梅大人吗?大半夜的,来赏月啊。”
梅清雪脸色愈发难看,唇间似在默念什么,半晌才强自按捺道:“过几日春闱,老师命我来查看禁军布防。”他转向谢十七,生硬地转移话题,“王爷深夜入宫,可是有要事?”
谢十七看着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忽然福至心灵。原来“赏月”二字,怕是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典故。
他本欲驻足看戏,奈何江桦不在身侧,连个能挤眉弄眼、嗑瓜子说闲话的人都没有。奔波整日又正值长身体的永安王殿下,此刻无比懊恼自己不是根棒槌。若是个棒槌,大可叫小义往腰间一别,自己便能舒舒服服睡去,也省得听那小子整日“世子吩咐”、“世子交代”地聒噪。
眼见宗溪已扯住梅清雪的衣袖,二人眼看就要扭作一团,谢十七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二位尽兴,本王先行一步。”
小义小跑着跟上,嘴里仍不住念叨:“王爷,世子说过……”
谢十七头也不回:“知道了,回府就睡。”心里却想着,等江桦回来,定要好生问问这“赏月”的典故。
那厢宗溪拽袖子落了空,转手就揪住了梅清雪腰间玉佩的流苏穗子。
“不就是些歌舞杂耍。”宗溪撇撇嘴,“你若不爱看,下回不带你去了便是。”
梅清雪气得连呼吸都重了几分,素来清冷的眉眼此刻染上薄怒:“当初是谁说长公主与驸马争执,无处可归?我看你可怜才收留,你倒好——”他猛地扯回玉佩穗子,“竟给老子下药送去花楼!”
向来端方自持的梅公子此刻连“老子”都骂出了口,可见气得不轻:“若非我素来不饮酒,怕是真要着了道。再醒来时,怕是连侍妾的名分都定下了!”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宗溪,“宗枭……宗溪,做人不能这般恩将仇报。”
宗溪闻言却笑得更欢:“梅公子这话说的,我这不是看您整日板着脸,想带您去开开眼嘛~”
梅清雪气得指尖发颤,一把拍开宗溪不安分的手:“宗溪!你可知那日若真着了道,我这仕途前程……”
宗溪却浑不在意地凑近,长命锁的银铃几乎要撞上梅清雪的下巴:“怕什么?大不了我娶你啊~”他眨眨眼,“反正我娘早念叨着要给我说亲。”
这句话不知道又碰到了梅清雪的哪根麻筋,他整个人突然沉寂下来,像是连争执的力气都耗尽了:“宗溪,你是天之骄子,自然不懂……我走到今日,如履薄冰。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我没有驸马那般舌战群儒的本事,做不到当庭自辩。宗大人,行行好,就当可怜我,放我一马。成吗?”
江桦与谢十七只道二人不合,却不知其中更深缘由。
梅清雪寒门出身,虽拜在尚书令门下,却是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的。而宗溪生来便是天潢贵胄,昭慧长公主之子,御史大夫宗启亲自举荐入仕。他坦荡承认自己文采平平,只擅拳脚,最是艳羡江桦这般能驰骋沙场的将才。
偏生梅清雪在他眼中,是个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捅刀子的伪君子;而梅清雪最看不惯的,正是宗溪这般不知民间疾苦的纨绔。
当年郡王府初遇,不过两日光景,二人便吵得不可开交。一个嫌对方惺惺作态,一个厌对方不知进取。
说到底,他们厌恶的,不过是对方身上那个自己永远无法成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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