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蚀下的双生花

　　“哟，回来了。”鬼将军倚门道，“怎么样啊？”
　　绮妄好久没研究法术了，过了好会才开口：“弄几支红烛来，一把紫米、一根红绳，再找个生前的遗物，另加四块石头。珠子我有用，放着别动。 ”
　　鬼将军扬眉：“现场作法？”
　　绮妄：“将军，不需要你出手啦。”
　　没想鬼将军欣然接受，“这方面我确实暂无造诣，那我便在一旁看着，免得给仪式添什么麻烦。”
　　半天只看见一个花花红短裤在塌陷的木板里扭动起伏绮妄双手抱胸面无表情的看着，忽视梅桉急切的想蹭功劳的巴巴眼神。
　　鬼将军从一片废墟里呼哧呼哧抬首，使劲挣出来，手里掐着一个压扁破损的奶瓶子。
　　“只找到这个，不过还有几件很小的衣物，大概是穿在玩偶身上的。”
　　绮妄朝梅桉使了个眼神，后道：“够了。”遂用一块石头摆在中间，退开二里地，方道：“防异变。”
　　鬼婴被掐住命脉，一刻也不闹了，滴溜溜的眼睛装得清纯无辜，眼底里却依然透着散不去的恶毒和杀意，夹杂着一丝惊慌。绮妄懒得管他，没对失败后的一切所恐惧，或是说压根没往这条道上想，说是比神仙乐观也不为过。一手操办，让梅桉在旁守着盯着作护法。
　　以紫米作底粘上蜡烛，红绳系上，在烛火的微曳下压上四块石头，围成简单的聚灵阵，圈内横放奶瓶子，圈外红绳捆鬼婴。
　　时隔几年，绮妄再次尝试重温当年修灵的场景。当年灵力只是零星沉浮于世间，自己调转的灵力只能堪堪维持数十秒，不过也在伙伴中叱咤风云，吹捧连片。
　　如今灵力于空中漫天飘散，是在黑暗中最闪亮的星，亮眼的，等着她去触及。初来的动作还有些生涩，她很快找来了感觉，触及到了天间灵尘，广纳丹田。
　　——
　　两方力量在缓缓调换，烛光闪烁不定，房间里安静一片。冷面竖眉，不怒自威，灵力四溢，勾缠鬼气，却突然低调温和，双方对峙不动。
　　鬼婴大口大口吞吐着阴气，梅桉在进屋后眉头就一直紧皱着，此刻挪移至绮妄身后，握拳不动。
　　鬼将军盘腿静坐，模样端庄，面容舒展，阴气在暗中起伏，伺机而动。
　　“呀！”一双冥色圆眼瞪视天空，张裂艳唇鸣龙怨。身形扭曲不似凡人，阴祟盖身荒诞无稽，手呈龙爪乱抓一通；脚蹬裂板欲撕天地。消得冥仙皆魂飞碎胆，赢得红尘万里静寂。
　　邪祟沿脊破身欲要逃，绮妄忽睁双眼厉如炬，只听大响，无风自动，一紫檀镶金骨灰盒落了锁，一段白骨如玉无瑕，一截木塞横躺其中，味怪而令人昏昏沉沉。
　　红影不惧邪祟怪味，直直冲来，鬼物见索命，九道紫光劈身前，立马被符纸烧的连连摆尾，弓身伏击，红影更近，邪祟奔绮妄张嘴，手捏煞魄，绮妄偏身闪躲，抬臂起符，只听恼怒低喊，然邪祟调转身型，煞魂分散，只见目间一片猩红的披身铠甲，手持双刃，煞邪精魄竟被其主动吐出胸腔，扑向梅桉。
　　梅桉眼神仅仅阴沉了一瞬，随即扯着嗓子惊慌道：“绮姐，快来助我一臂之力呀！”
　　绮妄哼声，原地打坐。
　　灵力疯狂的撕咬所看见的一切，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虽并未吞噬煞邪气，但有效的阻挡了邪祟的攻击。命线突然暗下，布料一阵摩擦，铺天盖地的幽香自下而上散开，让星辰都颤巍巍要坠下，沉甸甸的晕眩。
　　可谓强劲。一身血色铠甲顿然四分五裂，一股截然不同的煞气铺天盖地，吸收而去，又与厚重的阴气争端抢食。
　　邪祟都是灵活的，如今不奔不逃，鬼气忽高忽低，是为呼唤鬼物，显然是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梅桉入定，护住绮妄，幽香凛冽，绮妄折腰抬头，入眼的是梅桉纯净的双眸，除了开心欢愉是从来不会显示出其它的情绪的，也能算是睥睨一切的傲气。
　　绮妄抹了一把她的鼻头，好笑道：“瞧你这样子……”
　　说罢起身，和梅齐攻而去，上下封路，枪指丹田。邪祟的嘴是被线缝上的，方才令人惊惧的哭喊只不过是因邪气强大四处在鬼婴的体内蛮横乱撞导致的，外加邪祟实力不弱，声音里自然是能透出更加浓烈的晦怨之气，这招“金蝉脱壳”，由于梅桉的花粉，鬼气闪烁断续奄然，并未让它获得任何帮助。
　　一招贯穿，阴煞乱舞，绮妄还没抹乱额上的汗，便匆忙而坐。
　　刚才一眼，鬼婴的皮肤舒展开来，长大了些许，绮妄才想起那其实是个幼儿，或因婴体对邪祟更合身，而并无另外诞下的新生儿，才费劲将原身体改造一番。
　　邪祟终于被消灭，但是不可避免的让幼儿落下终身不可康复的残疾，被其霸占之久，连智力也是个问题，后来也会有其它症状，只能靠他自己扛过了。
　　身体是一片无尽的灰黄，不过已有最原始、不断呼之欲出的勃勃生机，最内处有一块发着微光的纯白，是幼儿昏睡尘封多年的灵魂，此刻随着这方天地的破晓而松动了束缚。
　　神魂震颤，绮妄额头细密密的冷汗，这是极其危险的一步，稍不注意就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未来，是要由人亲自解放的，这是天地间恒古不变的规矩，也是拥抱自我保留本真至要的一步。
　　“绮姐，有我在。”
　　绮妄舒展了一个笑容，从中剥离了极大部分的能量。灵魂极细的缠绕上珠子，一丝一丝的渗透。明亮的，收缴箍紧。
　　蛛网般的裂纹扩散开来，珠子清脆响亮的破裂，吓得灵魂惊乍一瞬，转而躲在温暖的黎明下靠近她的一角。
　　精魄很强大，可谓是圣物中能量最大的一种。奶瓶子作为寄托他童年回忆的美好存在，从每个裂缝中蔓延至每个有他灵魂的角落，以一种冲动快速的拥抱、交织、融合在一起，缩成了一团胖小子，由圣光捏出了婴儿的雏形，咿呀哭着张开怀抱，拥向虚无。
　　绮妄脑海放空，才松手，就倒进一个柔软的胸怀，耳旁还嗡嗡的，不过唯独挤进一个高兴的声音：“姐姐，真厉害！”
　　一如往常。
　　幼儿拍打着地面啼哭，鬼将军脸上难得慌乱，赶忙出去。
　　“干嘛去？”
　　“找裤子啊。”楚离撑着房梁趿拉着拖鞋出去了，“你们两个姑娘，看一个男的没穿裤子都不觉得害燥。”
　　绮妄后知后觉，避出房门，丢下一句：“楚将军，我没爱护过小孩！”
　　没有回应。
　　半天，楚离苦了个大脸回来，难得愁道：“只有几个破布头，要不给他简单的挡一下？他拿了根几乎比婴儿胳膊还宽的粗麻绳，晃荡几下，咬牙：“会不会压垮他？”
　　梅桉看着幼儿腰周绑的粗麻绳，又看了看在外几截玉藕腿，配上他那疑惑的眼神和重新适应身体、站不稳的样子，乐了：“好可爱啊。”
　　绮妄微不可察的颔首。
　　梅桉道：“送出去吧。”
　　鬼将军风驰电掣的去，很快风驰电掣的回来，顺带捎了一把伐木锯。
　　菩提树结实得很，因为常年有人供奉，能听见低低的呓语，梅桉又心疼了，绮妄终还是抗不过她的热情，坐在外围提防了。
　　“哎，我的仆从在三载前就被抄了。”鬼将军嘀咕，“一个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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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他可真是罪大恶极，魂飞魄散天打雷劈仍不足惜。”绮妄与鬼将军一唱一和，随即话语一转，“你有水么？”
　　鬼将军斜睨她，“刚好带了一壶。”
　　绮妄屁颠屁颠跑去献殷勤。
　　梅桉正叠着汗帕，见绮妄冷着脸递给她水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怪，丝毫不避讳，直视她的眼，“你笑起来最好看。”
　　绮妄努力上扬自己已僵硬的嘴角，笑容怪，不过有了两个浅浅的酒窝，牵动了发丝，绮妄抿了抿唇，别在耳后。
　　“我真心疑是不是锯到了鬼神的巢穴，这么结实，还这么会叫唤，准是被好东西养着呢。”
　　绮妄嘴角一歪，水洒了一半。
　　梅桉：“诶，你笑什么。”抖落手上的水珠。
　　“小甜水。”梅桉把水壶放在一旁，撸起袖子对着树木再次开工。
　　绮妄诧异，拧开水壶，浅尝一口，也不甜啊，她如实道。
　　梅桉：“就是甜的。”
　　“我来帮忙吧，还有好多事情要干。”绮妄挠了挠头，后知后觉，“我找找有没有斧头？” 梅桉用力。
　　绮妄抬袖，挡住来袭的木屑。
　　“好了。”梅桉站起身，向主子要亲亲。
　　绮妄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梅桉轻轻偏头，于是触上一片温暖柔软。
　　绮妄迅速退开，别过头，宽袖遮了满面。
　　鬼将军插嘴：“叛徒还在城里，算算时间，伐木时理应该过来了，但并没有，现在说不定在酝酿什么主意。”
　　说罢起身，毫不留念的转身走，看来还有点生气。
　　梅桉可怜兮兮的拉住绮妄一块衣袂，绮妄一甩长袖，面无表情的转身就走，随她在身后絮絮念。
　　准是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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