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知情深

　　“第二十六场，镜三，次二。cut。”
　　场记板清脆一声响，合上以后，朱曜走过来，坐到穆照旁边，仔细观察她的脸色。虽然看着还有些苍白，不过精神已经完全恢复。昨天他建议穆照晚几日再复工，或者让B组导演先拍，穆照否决，坚持说自己没事。
　　真不知道她工作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
　　见朱曜过来，穆照就知道事情已经有结果了，便问道：“查到了吗？”
　　朱曜遗憾地摇摇头：“我找技术恢复数据，可是对方的设备设置了反追踪系统，就算找到了发送过去的IP地址，恢复出来的数据也是一堆乱码，无从查起。”
　　穆照没有感到意外，颇平静地点点头：“意料之中。”
　　朱曜想不明白，像穆照这样一个初出茅庐刚毕业的小导演能得罪什么人，值得这样大费周章地对付她，手段恶毒且有针对性——今天他又重新回到昨天那间小房子，检查过后发现房间里面的线路经过改装，只要按动电灯开关，就能启动窗户上的关闭装置。不仅是提前设置好，从穆照的反应来看，更像是故意刺激她。
　　想到这里，朱曜又有些担心，问道：“那照片怎么办？”
　　既然穆照对于昨天发生的事情有巨大的反应，被人拍下不知道发送到哪里的照片也是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引线在谁的手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被引爆。
　　穆照从剧本里面抬起头，疑惑：“照片？照片怎么了？”
　　朱曜恨恨：“那小子不是拍下你的照片了吗！”
　　“哦。”
　　“哦？”这是什么反应？
　　穆照道：“拍就拍了，我能怎么样。报复回去吗？可是我并不想去拍他的照片。何况又不是裸-照。就算是裸-照又有什么好怕的呢，都什么年代了，不要那么迂腐。”
　　谁迂腐？朱曜被怼到说不出话来。他越来越觉得穆照不再是当初那个纯良无害的小绵羊了，终于揭掉了身上的羊皮，露出她的本来面目。
　　起身要走，眼角却看见门外出现一个鬼鬼祟祟的细长身影，杯弓蛇影，朱曜当即大喝一声。
　　“谁在那！出来！”
　　周围的工作人员一拥而上，对于影响他们工作进度的人态度一致，手段统一，五六个人扭送着一个像营养不良的竹子一样瘦的人。
　　虽然对脸的印象不深刻，可是这个身材穆照却认出来了。
　　“你怎么又来了？这次又领了谁的任务？”
　　瘦竹竿被压得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按着他的人心中也有怨气，手上力道不轻。即使疼得龇牙咧嘴，瘦竹竿也没有挣扎，任由他们按着，像一只濒死的大螳螂。
　　“不，不是。”
　　穆照示意他们放开，瘦竹竿蹲在地上，抱着胳膊。
　　“怎么，还要绑架我？”
　　瘦竹竿黑色的脸上泛出一点点红光，他摘下背上的背包，扔在地上。朱曜本就警惕着他的动作，见他果然发难，一脚将包踢出去好几米远。
　　“你干嘛！”瘦竹竿大喊一声，就要去抢包。身后的人再次给他按住，七嘴八舌地痛骂。
　　“不给你送到警察局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你还敢来闹事。”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真当我们是吃素的！”
　　“恩将仇报啊，要偷袭？说，包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不说报警，让警察来抓你。”
　　此刻，瘦竹竿急得像是一根被烤煳了的烤番薯，他的细胳膊细腿爆发出的惊人的力量，一举挣脱众人的束缚，去夺回被踹到一边的背包。
　　看他不像是来闹事的，穆照让人先停手，看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瘦竹竿憋着一口气，把背包拿到穆照跟前，怕再被误会，扯开拉链，掰开背包的嘴让她看。
　　“看！不是凶器！是钱！”
　　穆照往里面看了一眼，果然是一捆一捆粉色的、诱人的人民币。
　　“干嘛？你要找我办事？先说好，我可没有绑架人的爱好。”
　　烤煳的番薯终于裂开了，他把背包甩在穆照脚下，道：“这钱是赔给你的，我听那个大哥说，我让你们损失了很多钱，不知道够不够，这些先赔给你。不够的话，我再凑。”
　　穆照一下子坐直了，对瘦竹竿刮目相看。
　　“你真要把钱赔给我们？”
　　瘦竹竿酷酷点头。
　　“不够。”
　　“啊？”
　　穆照认真道：“真不够，我们这人工费、场地费、机械费、演员片酬、工作人员工资，你知道一天要扔进去多少钱吗？这还不算前期宣发，后期宣传，要是没能赶上预定的上映日期，光广告商的违约金就能赔死。你算算这点够吗。”
　　瘦竹竿不说话了，就在穆照猜测他会不会拿上背包彻底跑路的时候，他紧抿一下嘴唇，道：“多少钱，你给个数，不管多少，我赔给你。”
　　现场没有人再对他冷嘲热讽，眼神中甚至溢出些钦佩。
　　“好啊。不过口说无凭。”
　　瘦竹竿头顶冒烟，像是被冒犯到一样：“我既然答应赔给你，就不会反悔！”
　　“人生地不熟的，你要是走了我也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去找你。”
　　“你想怎么样？！”
　　穆照道：“我这正好却几个打下手的，你和你的兄弟们都过来给我打工吧，工资不高，但是管饭。工资就当给我抵债了，如何？”

　　晚上，陆洄舟发来视频，先是问穆照这边的问题解决得怎么样了。穆照狠狠夸了熊辉他们一顿，称他们几个都行事作风颇有侠义之风，十分对她的胃口。陆洄舟就笑着称要把这几人专门拨给穆照，让他们以后就是穆照的专属保镖。
　　穆照赶紧拒绝。
　　“我一个普通小老百姓哪需要什么保镖啊，还是你这种鲜美的小开大老板容易惹人觊觎。让他们回去以后全都在你身边好好看着，眼睛都不许眨一下。要不然你这细皮嫩肉的，最容易被坏人欺负了。听见没有！”
　　陆洄舟见她手舞足蹈，说得欢畅，笑着道：“好。”
　　“那像你这样白白嫩嫩、香香软软的小女孩会不会也容易被闻着味来的蛇虫鼠蚁盯上呢？”
　　穆照盘腿睨他一眼，从地板上捏起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蚂蚁，道：“我面前就有一只。”
　　陆洄舟哈哈大笑。
　　“不知道穆小姐百忙之中能不能抽时间给大蚂蚁一个说法？”
　　穆照奇道：“大蚂蚁要什么说法？”
　　陆洄舟凑近摄像头，一张俊美近妖的脸瞬间放大。
　　“你强吻我两次，那可是我的初吻。”
　　穆照心虚，还是嘴硬质疑道：“你还有初吻呐？”
　　被质疑的大蚂蚁很不爽：“怎么不能有！难道你不是？”
　　穆照得意扬扬：“当然不是。”
　　陆洄舟像是心脏上被击中一枪，捂着胸口倒在椅背上，眼冒绿光，咬牙切齿：“不承想穆小姐也是一位情场高手，真是失敬。”
　　穆照眉飞色舞，拱手道：“承让。”
　　结束通话，穆照脸上的表情连同血色一起褪去，仔细回想着陆洄舟的话，每一句看似无意，但是穆照听起来都心脏狂跳。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另一边，陆洄舟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他握着手机，陷入沉思。一个小时前，陆向南在跟他通话的时候无意间提起，近期经济形势不景气，社会风气不好，让他出门的时候多带上几个人。而在刚刚的通话中，穆照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真的是巧合吗？
　　拇指在通讯录里面上下滑动两轮，看着名单里面的穆照、江辰、陆向南、田潇湘，一一划过，最后停在俞子京的号码上。
　　“呦，这不是陆大少爷吗，不是追着姑娘去了深山老林里了吗？怎么陷在温柔乡里面还能想起来兄弟我？小的真是荣幸。”
　　听着对面俞子京伴随着劲爆舞曲的不正经声调，陆洄舟心中有了几分把握，他平静问道：“你还记得付明玄吗？”
　　虽然看不见，但是陆洄舟明显感觉到对面的人愣住了，然后舞曲渐渐消失。俞子京走到没有人的地方，换了一副语气：“你说谁？”
　　“付明玄。当年追过穆照的那个人。”

　　穆照心中忐忑难安，最近发生的事情让她不得不多想，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就像是要印证她的猜想，手机再一次响起。
　　是江辰。
　　“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一如既往沉稳的语气，可是穆照却听出了山雨欲来的意味，她双手环抱，静静点头。
　　“嗯。”
　　“出事了。他已经不在里面了。”
　　穆照像是已经预感到了，祸害遗千年，那个人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四年过去，他终于还是卷土重来了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上次你问我就觉得不对劲，我抽空去江宁监狱调查，档案、文件全都没有问题，都显示他还在正常服刑。我又假装他的亲属探视，每次他都避而不见。后来我让阿南去查，这一查不要紧，里面的人根本就不是他，好一出狸猫换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谁，手眼通天，人早就被换出去了。”
　　“哦。我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了什么是不是？”

　　江宁某处，漆黑的房间里面，一个人蹲坐在沙发前面的地上，手里握着遥控器，大屏幕上刺目的白光照得他表情近乎癫狂。屏幕上，镜头下的人发丝蓬乱，惊恐如鬼，蜷缩在角落里，濒临崩溃。眼神却是压制不住的凶狠，一副永远不服输的样子。
　　和当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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