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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云
尾音打着颤,却比想象中柔软。
其实不必问,心中早有了答案。
裹挟着体温和青竹气息扑面而来,这个怀抱的触感太过熟悉。
记忆中他总带着洗不掉的烟草苦味,此刻却只余冷冽的青竹气香。
果不是他。
“下班了?”
身后男生微微弯腰,耳鬓厮磨间,下颌的弧线卡在她肩峰恰到好处的凹陷处,湿热呼吸混着酒气持续扫过耳后薄脆皮肤。
过于熟稔的亲昵姿态让官清晚本能放松了身体,心中迷雾渐渐散开。
这混球是喝醉了?
这个时间点竟然把她拽进阴暗的杂物室,是想吓唬她,还是单纯想要捉弄她?
官清晚被卡在拥抱与倚靠之间的暧昧姿势里,脊背微微发僵。
她试探性挣动肩膀,箍在腰后的手臂立即收得更紧,似乎不打算放她走。
意识到挣扎只是徒劳,索性放弃抵抗,声音里透着认命的无奈:
“学长是喝多了吗?”
她记得上菜时他旁边没有很多空啤酒罐,不应该醉啊。
这间储物间堆满缺腿的桌子和残缺的椅子,横七竖八的杂物几乎堵住了所有通道。
浑浊的霉味直往鼻腔里钻,头顶的节能灯管滋啦作响,在墙面投下摇晃的阴影。
更让她后背发凉的是这里可能存在的小生物。
那些在墙缝里窸窣窜动的黑影总让她幻视到暗处窥探的眼睛,她害怕下一秒就会有冰凉滑腻的东西擦过脚踝。
没等男生回答,官清晚口袋内的手机“嘟嘟”震动几声。
她本能伸手去摸手机,却没想到身后的男生已抢先一步拿到她的手机。
浓黑中屏幕亮起,“阿尧”两个字亮闪闪的强调着自己的存在。
“要接吗?”男生捏着震动的手机,开腔声调沙哑的不正常。
屏幕冷光映在精致脸庞上,官清晚早猜到这通催命电话是上官景尧打来的,准是催她赶紧回去。
此刻小夫妻应该正坐在老宅客厅内,茶几上摆着母亲特意让人准备的果盘。
想到这儿,她用指甲捏了捏衣角。
兄嫂难得留宿老宅,自己这个当妹妹的缺席确实说不过去。
但她也不想当着这个混球的面接电话。
机械铃声在空荡房间内循环往复,震得人耳膜发颤。
谁都没注意到墙根处细碎响动,像有小老鼠在啃噬电线胶皮,又像是某种啮齿类生物在拼命磨牙。
没等官清晚组织好语言,身后男生手指一点,利落的按下挂断键。
他声线茶里茶气的挑衅:
“你男朋友不回生气吧。”
盯着消失的备注,男生喉结重重的滚动,今晚第二次刺入视线的名字让他嫉妒得快要发疯。
“……”
不是,她怎么莫名感觉到身后男生一股死绿茶味,还是那种侵略性指数级递增的绿茶做派。
但当“男朋友”这个称呼再次砸过来时,一种怠倦感涌上心头。
今天就算要掰开这太子爷天灵盖,她也得把误会解释清楚。
“学长……”
两个字刚从她唇边轻轻逸出,角落骤然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吱吱”声。
“什么声音?”她猛地抓住身后人的衣角,声音在空气中发颤,别真是……那些小生物吧。
“什么?”身后男生视线一直黏在她侧脸,完全没注意到阴影里的异响。
两人身体一前一后,两颗心脏紧紧想贴,他能清晰听清怀中人胸腔急促有力的搏动,错乱的节奏与自己心脏跳动的频率完全重合。
“我……我觉得有老鼠。”官清晚压低声音,几乎已窒息般。
不由自主想象出那些小生物的影像,它们在黑暗中觅食,湿湿的爪子在冰冷地面上游走,带着一种无法捉摸的罪恶感。
“老鼠?”萧司彦捕捉到她尾音里细小的颤栗,眉峰微动。
他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没动,眼皮却突然掀起,目光警觉的扫视四周。
黑暗吞没了所有光线,他的轮廓分外高大,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赶快走吧,别待在这里了。”她一咬牙,毫不犹豫想抬腿。
可双腿像被地底伸出的鬼手拽住,膝盖以下完全丧失知觉。
想要逃跑的心在角落里的“吱吱”声中愈发焦虑,每一声都重重拽着她的神经。
官清晚解锁手机屏幕,手电筒的白光刺破黑暗。
光圈在地面上晕出小片惨白,她盯着光线边缘扭曲的暗影,喉头不住发紧。
“吱吱”声音在她的耳畔来回响荡,就像深渊中的幽灵,逼近得越来越近。
手机开始发烫了。
手电筒的光晕实在太暗,根本照不透浓稠的黑暗。
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在阴影里攒动的东西——带倒刺的爪子,粉红色尾尖,还有啃噬电线时抖动的胡须……
萧司彦察觉到她身体细微的战栗,掌心微微施力带着她往门口移动。
他侧身将人护在臂弯里,目光始终保持着温和的注视:“是我不好,带你出去。”
两人行至门前时,他用手掌抵住门板发力推动。
原本该顺滑开启的门扇突然卡死,铰链处发出令人不安的咯吱声。
反复尝试数次后,门框依然浇筑在墙体里纹丝不动。
“坏……坏……了吗?”官清晚声音抖得厉害。
萧司彦转身挡住她看向门锁的视线,低垂眼睑掩住眼底的凝重,声线温柔的近乎蛊惑:“别害怕,有我在。”
他抬手摸索着墙面,手指触到冰凉塑料按钮,反复按压数次,灯光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灯……灯也坏了吗?”官清晚蜷着指尖抵住唇瓣。
混沌的记忆忽然刺破迷雾,宋淮安提及过,这间堆放杂物的储物间电路早已瘫痪,提醒他们没事不要来这里。
这时,官清晚的心脏在胸腔内剧烈撞击,绝望的“吱吱”声响正持续逼近。
她倏忽瞥见地面掠过一道矮小黑影,小生物移动快得匪夷所思,瞬间攫住了她全部注意力。
“那……那是……”她几乎是歇斯底里的问。
紧接着,那团黑影根本不像生物该有的移动方式,更像是被某种力量操控的傀儡,以完全违反惯性的姿态朝他们俯冲而来。
“啊!”官清晚短促的惊叫出声,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没等大脑做出反应,身体已经下意识扑向萧司彦。
她整个人像受惊的幼兽般蜷缩在他怀里,额头紧贴着他温热的颈侧,紊乱的呼吸间尽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萧司彦被突如其来的冲撞钉在原地,身体因她的触碰僵硬无比,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蜷起。
喉结上下滚动间,他迅速收拢手臂将人箍在怀里,掌心安抚性的轻拍她紧绷的脊背。
“别怕,它不会伤害我们的。”刻意放轻的声线带着罕见的柔缓,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尾音在微微发颤。
官清晚喉间溢出压抑的气音,单薄的肩膀轻轻发抖,“可是它……太可怕了。”
“我把它解剖了就不害怕了。”萧司彦轻描淡写的说。
对他而言,啮齿类生物不过是实验室里再普通不过的实验对象。
这些年解剖过太多实验鼠,这种生物在他手里终结的数量早已难以计算。
“……”
这种时候这混球还能用手术室那套思维来对话,根本就是个没有共情能力的怪物。
小老鼠挑衅般逼近的瞬间,官清晚在他怀里剧烈打了个颤,“你快点把门踹开,撞不开我把你解剖了喂狗。”
尽管话说得狠厉,但声音却软得像是涂了蜜一样,,明显怕极了。
自从女孩跳上来时,他感觉浑身血液轰然沸腾,皮肤像被烈火烤灼,绯红温度疯狂升腾。
喉咙像是被沙子糙磨,难以承受的痒意不断袭来,心脏跳动也像是在狂飙,无规律错漏节拍,在肋骨间横冲直撞。
萧司彦克制的抖了抖喉结,他故作轻松的样子,一口气将话说得蜿蜒曲折而饶有趣味:“啧,没发现我身边还藏着个解剖狂魔啊。”
他边说边用手掌安抚她后背,当真在脑海中勾勒出解剖刀划过皮肤的冰凉触感,唇角勾出微妙弧度:
“拿活人练手多不划算,毕竟我可是活生生的人,没老鼠那么小巧迷人。”
“……”
官清晚心里翻了个白眼,恨不得直接给他一闷拳。
他比小生物更为可怖吧。
还在思索时,黑暗中另一只小老鼠忽然从阴影中窜出来,快速掠过萧司彦的脚边,无声无息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官清晚蓦然一怔,目光锁定在小生灵的身影上,突如其来的恐惧像块湿布蒙住口鼻,连带着呼吸都停滞了半拍。
“快踹。”这声明显带了哭腔。
萧司彦听见她变调的声线,来不及思考便抬脚狠踹门板。
锁链在猛烈撞击中崩断,整扇木门被气浪掀得向后弹开。
过道灯光泼进来,刺得两人眼前糊成白茫茫一片。
官清晚睫毛颤动重新聚焦时,被窗缝溜进的一缕冷风攒住视线,猝不及防跌进双温润眼睛里。
“……”
怎么这么巧……
三人僵立在原地,视线在半空不断碰撞又仓惶避开,空气中来回浮动着某种粘稠的滞涩感。
萧司彦箍在官清晚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他们没想到会碰上宋淮安。
而宋淮安万万没料到会撞见萧司彦将官清晚搂在怀里的场景。
“你们……”宋淮安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刚发出两个音节,就被萧司彦不屑的冷笑声打断,“你罗里吧嗦个什么?”
官清晚:“……”
这爷该属刺猬的,逮谁扎谁。
宋淮安心中明了,所有道理都能被分析论证,可他始终选择保持沉默,这才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
他不想再去揭开那道撕裂的伤疤,去年经历的一切教会他克制的重要性。
那些在心底翻涌的话语被反复摁回喉咙深处。
他的理智在提醒自己,不要再自讨没趣。
“抱歉。”
话音未落人已转身,背影不带半分迟疑。
等宋淮安走远后,官清晚立即示意萧司彦放下自己。
她垂眼整理着衣摆,刚才刻意压下的疑问却在胸腔内不断膨胀,终是抬眼看向面前人:“你们两人是有什么很大的矛盾吗?”
这话问得突然,连她自己都怔了怔。
分明好几个月前还觉得自己不感兴趣,此刻却像被某种无形丝线牵住了心神,非要探出个究竟不可。
萧司彦目光落在官清晚的眼睛上,这才注意到她眼眶晕成很深很重的红,像胭脂点眼尾,透出让人揪心的美。
“刚才吓哭了?”他避开她的提问,指节轻轻蹭过她发烫的眼尾。
“没到那份上。”
上官清晚怔了怔,意识到他在刻意绕开话题。
浓睫微垂时瞥见他另一只手指骨发白,像是攥着说不出口的秘密。
她咽下追问的冲动,猜到他或许也有难言之隐。
“毕竟连解剖我都不怕。”他将唇角若有似无的笑靥晕染得忽明忽暗。
“……”
她真想给他来一记解剖,尤其是不断开合的薄唇。
这人分明生着副得天独厚的优越骨相,偏生要拿捏那副轻佻腔调,活生生将矜贵气韵毁在这张嘴上。
萧司彦忽的想起什么,神情微动:
“上次请我吃饭,你说艺术节要表演什么节目?”
“芭蕾舞。”
她当他忘记了。
“那没兴趣。”他唇角邪邪勾起,说得跟真事儿似的。
“……”
她也没让他来看啊。
“也是,学长没有艺术细胞,肯定欣赏不来。”
“还有记得赔钱。”
说完头也不回往外走。
踹坏门赔钱天经地义,她可不想和这个痞里痞气的浑球哥多纠缠。
刚钻进出租车后座,口袋内的手机震个不停。
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上官景尧在夺命连环call。
要是再晚些回去,这人估计能直接冲进烧烤店逮人。
双脚刚落在三楼地板上,掀眸就撞见堵在门口的上官景尧。
他懒洋洋倚在门框上,双臂交叉于胸前。
“舍得回来了?”他气音里带着笑,眼尾却绷得紧。
“嗯。”官清晚揪着帆布包带子,乖巧点头。
“晚晚,你不听话。”上官景尧迈步逼近,周身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
官清晚不着痕迹往后挪半步,软下嗓子来说,“哥,我困了,我先去睡觉了。”
她是真不想听上官景尧唠叨,只想赶紧回到床上休息。
“我是不是说过很多次可以不用叫我哥,嗯?”他的目光带着不容回避的力度,像是要将人钉在原处。
“可是你就是我哥啊。”官清晚别开脸,目光不自觉往楼下飘,二楼走廊的夜灯还亮着,在楼梯转角处晕出暖黄光晕。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不必叫我哥,叫我阿尧。”上官景尧语气平稳,带着成熟男性的低沉声线。
“哦,我努力改。”官清安表面乖顺应声,心里却清楚下次见面时依旧会喊哥。
“阿尧”这样的称呼对她而言界限模糊,远超出普通兄妹关系的尺度。
再说了,漓姐姐也不希望她这样叫吧。
她是能看出童漓对上官景尧是有喜欢的,但她哥好像不开窍……
“嗯,晚安,晚晚。”
他知道这称呼一时半刻改不了口,但能看出她在努力尝试便足够了。
“嗯,哥,晚安。”
“……”
不是说好会努力改吗,怎么还叫他哥?
*
官清晚垂眸盯着手机屏幕。
[我是最后一个表演节目,你们应该能赶到。]
没再补充其他内容,按下发送键。
后台闷滞的空气有些难以忍受,她决定出去透透气。
走廊尽头半开的窗户蒙着灰,她伸手推开卡住的金属插销,胳膊搭在窗台边缘。
夜风卷着远处的喧嚣涌进来,她将下巴枕在交叠的手背上。
天鹅颈向上扬起,漂亮的眼睛精确追踪暗夜里的光源轨迹。
孤月沧浪,银辉泻地。
此刻的她与天地形成微妙共鸣。
倾城寂影,冷艳孑立。
沈听岚一个星期前向她承诺,绝对会专程来看她演出。
但昨晚突然告知:
“晚晚,爸爸妈妈和你哥哥明早要飞国外,演出妈妈去不了了,我让南风他们去陪你。”
她当时只淡淡“嗯”了声。
为这场芭蕾演出她准备了很长时间。
原本想在舞台上展现自己的才华与努力,更想让母亲看见聚光灯下的自己。
不只是整天与数学公式相伴的上官家千金,更是能在舞台上绽放的生命体。
此刻所有期待都落了空。
从小到大,父母总在为工作奔波,几乎没有去医院陪伴过她。
她理解生活的压力与成年人的不易,可被忽视的孤独感如影随形。
他们从未替她庆祝过生日。
最初几年她还会独自对着空气轻声许愿,后来索性连蛋糕和蜡烛都免了。
渐渐连她自己都习惯了这种缺失的存在,不再执着于表面形式的祝福。
她的内心始终灰暗,所有期盼都在日复一日中被深藏。
直到后来她才彻底清醒,在父母的优先级排序里,她的需求永远排在实际事务之后。
云纱轻拢间,月色陡然失重,跌落进她瞳孔深处的漩涡,将眼角的胭脂红照得稀巴碎。
或许是这个姿势导致肢体僵硬,也可能是倦意渐生,官清晚挪动身体,提起裙摆准备起身离开。
转头刹那,瓷白墙面上赫然映出一道颀长身影。
目光顺着影子节节攀援,好巧不巧对上一双眼睛。
空旷长廊内,交缠的视线一点一点拉出细密蛛网,暧昧的,多情的……各种张力来回流窜。
这混球怎么来后台了?
在他黑亮的眸光中,官清晚捏着裙摆一步一步走过去。
女孩今天穿着一件露肩长裙,平直领口沿着锁骨向两端延伸,将冷白肌肤衬得近乎透明。
夜风袭过时,裙裾翻涌起一片朦胧的雾白色,裸露出脚踝处交叉缠绕的细带凉鞋。
她在距离男生半米的位置停下,褪去了往日的疏离感,语气带着几分自然的热络:
“学长来后台是找人吗?”
尾调轻飘飘悬在空气中,像是探询又像是闲聊。
随着距离拉近,男生忽然注意到女孩今晚化妆了。
薄透的粉底透出皮肤自然的血色,唇间咬过山楂片似的洇着水红。
整个人像被春日晨雾吻过的栀子,干净得能闻见花香,美得极具攻击性。
凸起的喉结不受控制的、克制的滚了又滚,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将眼底和胸口翻涌的灼热冲动压下去。
最近总是这样。
想要彻底占有她、亲吻她的欲.念愈发强烈难耐,像暗潮在血管里横冲直撞。
不过快了,月底就是赛车比赛了。
那个所谓的男朋友也该彻底滚蛋了。
“怎么了?”官清晚见他罕见的失神,五指张开在他眼前晃了晃。
纤纤玉手在视野内来回挥舞,萧司彦喉结微动,将翻涌的恶劣心思重新按回心底。
他扬眉:
“今天学妹怎么这么主动?”
“以为我来找你的?”
“那想多了。”
“被老师叫来后台帮忙,没想到在廊头看见个反光的东西。”
“……”
合着是她会错意了?
反光的东西又是什么鬼说法?
是在夸她还是损她?
算了。
她不是自讨没趣的人:
“那学长去忙吧,我要去准备了。”
萧司彦见她要走,手臂懒洋洋勾住她的腰,指节卡在白色缎面腰封上:
“什么芭蕾需要准备一个多小时?”
“……”
她不信他听不懂她的话外音。
官清晚冲他扯出个假惺惺的笑:
“自然是学长看着犯困的舞种。”
萧司彦俯身压过来,青竹香混着体温将她困住,拇指蹭过她眼尾绯色小痣时用了点力,“真不巧。”
他拖腔带调的笑,温热鼻息扫过她敏感的耳廓:“我这人就好这口催眠艺术。”
“……”
官清晚抬手好心的整理他松散的衬衫领口,细白手指灵活扣好两颗纽扣:
“既然这样,学长看完记得交份观后感。”
指尖若有似无擦过突起的喉骨,又好心补了句:“字数不用太多,三千字就可以。”
够他写个三天三夜的。
“……”
他实验报告都没这么多字。
萧司彦故作严肃,慢慢回答:
“可以,不过……”
他故意停顿一下,让她有些翘首以盼:
“这三千字抵了我的债。”
债?
她灵光一闪,想起来了。
给他当助理,求她两次。
“可以。”
完全没有问题,她不是那种无理的人。
这时,官清晚的手机突然震了几下。
锁屏界面跳出消息提示:
[我们快到盛京了。]
[大约一小时能到学校。]
南风发来的消息,紧接着又传了张盛京外环的立交桥夜景。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揽在她腰间的手又收紧几分。
萧司彦的鼻尖堪堪擦过她额面,将对话框最上方“南风”的备注看得清清楚楚,显然不是“男朋友”之类的称呼。
他半眯了眯眸,试探性开口:
“朋友要来?”
官清晚不介意他看自己的聊天内容:
“嗯,朋友。”
“我去后台歇会儿。”她说着低头看细跟鞋,“鞋子有点磨脚。”
萧司彦目光扫过她垂至脚踝的裙摆:
“一起。”
白色纱料随着动作轻晃,女孩的裙摆恰好挡住脚踝,无法确认脚后跟是否受伤。
两人并肩走进后台时,场务人员正推着道具箱匆匆穿行。
候场的表演者们捏着节目单反复默词,却在抬头的刹那集体失声,惊艳之色溢满眸底。
他们只是站在纷乱的人流里,整个空间却忽然有了焦点。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这种陈词用在他们身上反而显得苍白。
两人气质迥异却莫名契合,分明是截然不同的存在形态,却在相遇的刹那形成完美的动态平衡。
两人见一群人愣头愣脑看着自己,萧司彦率先开口,“我是孟教授叫来调试设备。”
“是这台设备,刚才调试了好久都不行。”有个男生很快反应过来,朝他指了指机器,但心里不知怎么有些发虚。
旁边另一个男生站得笔直,说话有点打磕巴:“我们……可能在接电缆的时候搞错了什么,后来信号就时好时坏的。”
“把电缆给我看看。”萧司彦招手示意他过来,低头仔细检查后发现了接头松动的问题,“连接时没固定好,信号才会不稳定。”
一旁的男生们围拢过来,纷纷低下头询问:“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萧司彦环视着后台环境,目光忽然定格在角落。
他快步走向那堆盘踞在地的线缆,提出思路:“既然要配合艺术节主题,不如给这些电缆做外观改造,让实用线路变成可互动的装置艺术。”
“先别急着搞创意!”抱着控制主机的男生抬腕看表,“所有设备必须赶在开幕式前完成联调。”他边说边将测试仪拍在桌面上。
萧司彦接过递来的扎带,黑色束线在他指间翻飞成规整的扇形:
“A组处理主舞台信号传输,B组跟着我去布置互动装置区。”
他将分拣好的线材推给其他人:
“特别注意强弱电隔离,LED灯带的供电线路单独标记。
随着最后一条光纤接入交换机,此起彼伏的提示音在控制台响起。
众人屏息注视着萧司彦按下总控开关,设备指示灯立即如水波般次第亮起。
这时,校广播突然响起提示音:
“艺术节的开幕倒计时开始了。”
而坐在沙发上的官清晚正低头专注手机屏幕。
艺术节开幕倒计时已经开始,观礼台的音乐声正穿透玻璃窗涌进来。
她指尖悬在游戏界面上方顿了片刻,其实她更想去看台看演出,但【顾让】从半小时前就不断发来组队邀请。
想到最近刚说要重返电竞赛道,拒绝的话在对话框里删删改改,最后还是没有发送。
萧司彦何时悄然走到她身旁的,她完全浑然不觉,只是低垂着睫毛操作游戏。
虽然见过她打游戏的模样,却从没这么近距离看过完整操作。
游戏角色在女孩操控下爆发出惊人战力,技能释放与衔接精准利落。
敌方英雄的血量随着她的操作急速削减,水晶爆破前最后一秒,他终于看清藏在战绩栏右上角的ID。
单字【晚】。
Victory!
金色胜利标志铺满整个屏幕。
官清晚按下电源键熄灭屏幕,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余光里忽然察觉身旁多了一道修长身影。
她抬眸,男生垂睫,灯光打过来的刹那,两人的视线猝然相撞。
很平静的一个对视,平静到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都不觉。
直到手机消息提示音响彻,两人不约而同将视线从彼此身上抽回。
官清晚低头一看,是南风发来的消息:
[半个小时后能到。]
[好,等你们。]
她按下发送键,
肩头往右侧偏了偏,让出半臂宽的空隙,“要坐么?”
语气自然,既没刻意放软也不显生硬,倒像是随手递了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女孩给机会,自然抓住。
萧司彦压根没个正形的歪着身子,两条腿大剌剌岔开,膝盖骨不轻不重撞了下她的。
他手肘撑在沙发靠背上,眼睛倒是没离开过她发亮的手机屏幕,“单挑敢接吗?”
气音含混的像在笑又像在挑衅。
官清晚将手机往旁边偏了偏,迟疑发问:“你确定?”
她不想欺负弱者。
萧司彦拖着调子“哎”了声,突然一把扣住她手腕:“看不起人啊?”
一股混不吝的德行全融在翘起的尾调里,偏要掌心蹭着她腕骨打转:
“当年网吧通宵上分的时候,你九九乘法表都没背全呢。”
“……”
她三岁就能倒背如流了。
况且她确实是担心他水平,虽说魏景瑞提过他们三年前组过队,可这么久没碰游戏,手生是必然的。
怕他等会儿输太惨,官清晚追着自己心思,主动提议:
“你先自己开一局,这样我也能提前看看你的水平。”
“麻烦。”萧司彦捞过课桌面上的薄荷糖塞进口中。
他哪有什么手感可言,不过是想借机和她更近一步罢了。
果然还是高估他了。
萧司彦的操作简直没眼看,游戏角色哐哐往墙上撞,道具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混着角色自带的呆萌音效像只被踹翻的哈士奇。
“你要看地图,别只盯着敌人。”官清晚指尖叩了叩屏幕,看着这货又撞飞两个金币。
“我在努力。”萧司彦拖着黏糊糊的长音,操作杆在他手里甩得像摇骰盅,角色突然对着空气来了套连招,屏幕瞬间跳出“技能冷却”的提示。
他耍赖似的哼笑:“这破游戏针对我。”
“……”
她不服谁也得服这位傲气的太子爷。
官清晚伸手要拿他手柄,冷不防被这混球用胳膊肘抵住自己。
萧司彦歪头露出虎牙,指尖胡乱戳着屏幕:“急什么,哥哥我这不是在摸索新战术?”
角色在他手里突然卡进墙角,抽搐着开始鬼畜抖动。
“你所谓的战术就是给墙漆抛光?”官清晚盯着满地逐渐消散的游戏道具,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萧司彦倒跟没事人似的翘起二郎腿晃悠,黑色耳钉在顶灯下一闪一闪,欠得很。
他没应声,这回倒真选了条稳妥路线。
官清晚耐着性子指点:
“卡着CD骚扰完再突进,懂?”
屏幕里角色跌跌撞撞开始走位,虽说还是时不时往空气墙上怼,好歹不像之前回回撞成碰碰车。
偏偏在佯攻环节,技能光效“唰”地炸在空地。
官清晚绷着的表情瞬间破功,手背抵着鼻尖闷笑出声:“学长,搁这儿给空气理疗呢?”
她径直抓住他手腕往虚拟屏幕拽,带着他的手指划向某处:“看,这里是你要攻击的目标。”
画面光影随两人交叠的指尖明灭闪动,精准锁定目标坐标。
女孩的体温透过相触的皮肤传递过来,有些凉,但凉里透软,让人很想一把握在手中。
萧司彦的视线压根没落在屏幕上。
他歪着脑袋睨官清晚的侧脸,任姑娘拽着他手指在光屏上瞎划拉。
指关节故意泄了些许力道,果然下一秒凉津津的手指立刻扣得更紧。
喉结不明显的滑动两下,鼻腔里哼出个懒洋洋的单音,“哦。”
官清晚膝盖抵住他大腿外侧压过来,目光始终聚焦在游戏画面上,指示他继续推进,“现在团队需要配合得更好,走位要稳,技能要准。”
萧司彦闻着她发梢飘来的薄荷味,手底下操作倒没含糊,硬是把残血BOSS卡进了地形杀。
全息屏幕炸开烟花特效的瞬间,他指尖蹭过她手心:“这不就搞定了?”
“……”
到底是谁搞定的?
同时,校广播传来消息:
“请最后一位表演者立即到候场区。”
“这么快?”官清晚攥了下演出服腰间的薄纱,喃了声。
萧司彦没忘记,“你朋友来了吗?”
“我看一下消息。”
她点击聊天窗口,屏幕上未读消息确实是零,南风迟迟没发来消息。
手指悬在键盘上停顿几秒,还是敲出一句:[我马上上场了。]
等待让后台的空调冷气愈发刺骨。
直到场务老师再次催促,她又发过去一条:[是没找到位置吗?]
下一秒,聊天框终于弹出新消息:
[大小姐,我们马上就到。]
[好。]
她快速回复后将手机调成静音。
能赶上谢幕也好。
转身想托萧司彦保管手机,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可能去看台了。
她想。
此时主持人站在舞台中央,声音温润的宣布:“有情最后一位表演者,上官清晚带来的芭蕾舞。”
话音刚落,台下的观众如被点燃的火焰,纷纷转过身来,目光齐聚在舞台上。
高挑身影踏上舞台的瞬间,后排突然爆出一群男生没压住的“卧槽”。
“啊啊啊,她真的好美。”
“她也太有气质了,我一个都快要心动了。”
“我就说,她肯定会是最后一位表演者,绝对是压轴啊!”
“如果美有名字,大概就是她的样子了吧。”
萧司彦在角落的阴影里嗤笑出声,单手扯松了衬衫。
他斜倚着墙体嚼口香糖的模样,倒是比台上天鹅更透着股懒洋洋的痞气。
“快看,她开始了。”有同学激动的叫了起来,目光更加专注于舞台。
聚光灯在帷幕间切出一道雪亮通道,她慢慢站直身形,踮起脚尖,轻轻旋转。
一瞬间,周围的嘈杂似乎都消失不见,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与音乐。
当舞步攀升至最炽烈的段落,目光掠过观众席前排。
说好要来的人没出现,倒与后排颀长身影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猩红灯光骤然泼满舞台,她蜷缩在地的身影如同凋零玫瑰,直到定音鼓轰鸣中骤然舒展。
当乐曲掀起惊涛骇浪,官清晚高高跃起,两次grand jeté横跨整个舞台,后腰弯折成令人屏息的弧度,脖颈却保持着天鹅般的矜持。
落地时膝盖缓冲的震颤传遍全身。
双臂高举成完美的圆形,每个关节都凝结着蓄势待发的张力。
在舞乐余韵将尽未尽时,她单腿立于光柱中央。
另一条腿缓缓抬至耳际,薄纱裙摆顺着身体曲线垂落。
最后的音符消逝刹那,光束收束前她弯下腰背。
掌声轰鸣中,媚艳笑容像是画上去的工笔,严丝合缝嵌在瓷白脸上。
如果说美像一首诗,她的美读一遍惊艳,再读一遍沦陷。
观众久久不能平静,热烈的掌声再次雷动。
“卧槽,这就先完了。”
“啊啊啊,我还没看够。”
“能不能在表演一遍,真的好喜欢。”
……
官清晚冲进后台,抓起手机时手心已沁满冷汗。
微信界面刺眼的亮起,与南风的对话栏里孤零零躺着个单薄的[好]字。
没有时间多想,她退出微信,手指发颤的拨通南风电话。
听筒贴在耳侧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等待音持续响着,最后被机械女声突兀切断。
为什么不接电话?
是出事了吗?
连续重拨几次后,她转而翻找通讯录。
北风的号码同样无人应答。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又尝试拨打西风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最后只能把希望放在东风身上,当听筒里终于传来喘息声时,她几乎握不住手机。
“大小姐。”东风的声线异常哑,“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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