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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统成了原罪
“法兰西只是打了一场败仗,但没有输掉这场战/争!”
——
6月15日,德军浩浩荡荡的开进巴黎,沮丧和抱怨并不能动摇他们元/首的固执,仰天长叹一番后,他们还是得向前看。
戴高乐将军成立了自/由法国,法兰西的土地上会升起自己的太阳。但在此之前,他们要先熬过漫漫难明的长夜。
贝当元帅宣布巴黎为不设防状态,这座浪漫的城市,在之后的五年,都一直被抛在交错着希望与梦靥的泥潭里,巴黎人像溺水般深陷其中,被剥夺着呼吸与挣扎的权利。
当橡树在维瓦斯河上艰难抽出轰炸余波后的第一颗新芽,梧桐在塞纳河畔不遗余力的招展旧日风姿。一方水土养一方树,也养一方人,巴黎人和华沙人,终究是不同的。
巴黎的街道从未被有计划地夷平,塞纳河上的桥梁依然优雅地拱着腰,大多数巴黎人一切照旧,散漫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在他们的认知里,炮火没有将卢浮宫的玻璃震碎,焚城的浓烟没有遮蔽巴黎天空,算不上什么大事。
香榭丽舍大街,塞纳河边,埃菲尔铁塔下,巴黎淑女会三三两两的挽着德国军官们的手臂散步,裙摆擦过呢子军裤,摇曳成抵/抗分子眼中的罂/粟花。高跟鞋和军靴踏响的声音交错,滑进了哗哗的水波。
德国人以一种致命温柔,将巴黎打造成一座华美的温泉宫,连空气都滚着放松的热气,但不是所有巴黎人都是愚蠢的被温水煮熟的蛙。
哈瓦斯通讯社今天被接管,比特曼先生是个宽宏大度的人,不肯低头的人走,愿意听话的人留,他也不强求。半数的法国人硬撑着最后一丝骨气,向选择留下来的旧同事们投去冷漠一瞥,再无眷恋。
人群沉默着目送他们,比特曼先生拍拍手,开始训话。
一个小时后,比特曼先生还在喋喋不休,但郁栀不敢动,真无趣,要是莱欧诺拉在这就好了。时针滴答走着,敲在她有些倦怠的神经上。眼神不经意的飘忽到旁边那两位美的有些出挑的姑娘身上,她即将一起共事的法国同事们。
她听到比特曼先生点名时,他叫她们黛安娜和克莱尔。
黛安娜长得挺甜美,让人看上一眼就想亲近的。眼神清澈,笑起来弯成的月牙不知勾走过多少小伙子的心,那里面的星光也曾经一定照亮过巴黎的某场夜色。察觉到郁栀的视线,黛安娜轻轻眨了下眼,而后定定的看向她,倒让她生出一种不自在。郁栀慌忙撇开眼,又落到她身旁的克莱尔身上。
嗯,克莱尔同样是美的,美的截然不同,是那种生人勿近的冷艳,和黛安娜站一起,她像一株带刺的玫瑰。
她身姿挺拔,穿着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套裙。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灰蓝色的眼睛冷澈得像塞纳河初冬的冰面,只淡淡扫了郁栀一眼,便漠然地转向正在训话的老先生。
他们一个试图用残存的微笑维系体面,另一个似乎是用冰冷的沉默筑起心防,但同样在这阴霾遮蔽的异乡,执着的生出格格不入的美丽与倔强。
“你好,嘉德妮娅·郁。”郁栀打破沉默,希望能热络一下这氛围,“初来乍到,请多关照。”
“你好,郁。”黛安娜天真没什么心眼,问的也直接,“他们说你也是德国人,也在为纳/粹工作…可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我父亲是中/国人,来欧洲时在德国认识了我母亲…”郁栀扯出一个干巴巴的微笑,刻意隐去了另一半德国血/统,“后来日/军侵/华,他们送我来德国避难,他们的朋友,一位善良的夫人收留了我并资助我完成学业,再然后成了记者…之后,不用我多说吧?”
“我有几个问题。”克莱尔开口。
“你问。”“所以,你的母亲,是德国人?”
“是。”郁栀直视她的眼睛,“但她也只是个为爱远嫁中国的普通女人。”
“呵…那按照你的说法,你拿着中/国护照在德/国工作,对吗?”
“混/血儿有双重国籍并不奇怪,我无法选择我的出身。”克莱尔确实不好说话,话不多,但句句戳在要点上,郁栀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有些棘手,“我一开始并不想隐瞒,但如果因此成为你攻击我的把柄,我无话可说。”
“我没有无聊到那个程度,只是喜欢坦诚。我还年轻,不想死的不明不白。”克莱尔晒笑一声,“不好意思,我说话比较直。”
时间终于在难耐的寂静中被熬到头,郁栀利落的收拾好东西,黛安娜叫住她,“郁,吃糖吗?你别介意,克莱尔就是嘴硬心软。”
“黛安!我们走了。”克莱尔在喊她。
“郁,拿着吧,明天见。”
“黛安,你以后,该离她远一些。”“为什么?克莱尔,你多虑了吧。你不总说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吗?郁就算不是好人,但也绝对不坏吧。”
“别吃了,正经点。”克莱尔夺过女孩正要放入口中的糖,很严肃的扶着她的双肩,“你以为所有坏人都会把‘坏’字写在脸上吗?无论怎样,她都不完全无辜。”
“哎呀克莱尔,要我说,你就是容易多想。”黛安娜无奈的摊手,“我们都只是些普通人,就算她是,那也不至于盯上我们啊。”
“你…”“好了好了…姐姐,我听你的,但平常打打招呼,递颗糖…总行吧?”
郁栀不知道,克莱尔是被黛安娜父母收养的女儿,被他们视如己出,两个女孩自小亲密无间。克莱尔瞒着养父母和妹妹加入了法国抵/抗组织。
克莱尔不想将天真单纯的妹妹牵扯其中,所有怨怒的矛头都指向了同样无辜的郁栀。这个有着德国血统的东/方女巫,蛊惑了她的妹妹。
偏见在暗处悄然滋长,连血/统都成了原罪。
戴/高乐将军在英国领导抵/抗组织运动,德国人也跟着折腾,每天街上都闪过几波令人胆战心惊的黑影。
6月下旬,法国向德国签署投/降书,听着德国人趾高气扬的播报着消息,很多隐忍的法国人捏着报纸的手指紧了又松,周而复始,薄薄的纸张被无辜迁怒,蜷起了一层一层的褶皱。
希/特/勒报复性的让法国军队在贡/比涅受/降,以雪一/战之耻。
“克莱尔写的这篇报道,你校对一下。”比特曼先生将材料递给郁栀,“快一点,很快就得交。”
“好的,先生。”
郁栀飞快的扫了一眼克莱尔,对方正撩起一缕落在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底大半的情绪。
可是郁栀莫名的感受到一股寒意,那是被无时无刻注视到心里发毛的感觉,她最近总是疑神疑鬼,看谁都不对劲。玛丽在档案室多待了几分钟,皮埃尔使用电报的频率似乎有些勤了,保罗最近总是一些重大消息很关注…
其实,郁栀多想想,是对的。
在郁栀看不见的盲区,在大多数人都未曾在意的角度,克莱尔拿起一支铅笔,在一张废弃的稿纸背面,看似无意识地划着线,仿佛在思考措辞。那些杂乱的线条,在极短的时间内,勾勒出一个极简的、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数字,随即又被更杂乱的涂鸦彻底覆盖,消失无踪。
她装作酸涩的闭了闭眼,,恨意,决绝,孤勇汇成汹涌的热流,都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堵了回去。
她,他们,会让德国人知道,螳臂可当车,蝼蚁,亦能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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