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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伤痕,灰色童话
(三十八)伤痕,灰色童话
当时可以说骗过了一条天皇,但此事依然疑窦重重,因为连道兼都忽视了一些细节,被一条天皇抓住了,这才让道长和少年天皇联起手来,破坏了他这个前任关白筹谋半生的阴谋计划。
真是半生图谋,生死冤仇,魂归何处,沉沦鱼凫,血溅三尺,泪洒棋盘,机关算尽,回首惘然,青松依旧,人世灰飞,迩来何往,同去同归。
烟波浩渺中,浪里行船者,原是钓归人。
相思积岁月,早已化深潭。
相思难从愿,不惜下黄泉。
醒来时,从前世醒来,从无数刀山火海的刻骨悔恨中醒来,苏曦夜感觉自己已经没有眼泪,是的,千年沉沦追寻,冥冥莽莽,悠悠荡荡,他的眼泪流成了一条长长的河流,蚕丛鱼凫,鹈鹕白鹤,白茅蒹葭,分不清眼泪在清川中流淌,还是河水哗啦啦交杂着无数孤魂水鬼的呜咽啼哭,弯弯曲曲从平安京流过了无数纷繁岁月,终于在千年后的人海中来生相遇了。
藤原佐为,当时为何投水,此后尸首何在,神魂何在?依然无从所知,但现在,她知道了,她完全明白了,为何,她内心最想要追随的棋士,最想要学习的围棋流派,不是高永夏,而是近藤光,不是燕子流,而是秀策流,因为,从近藤身上,从秀策的棋里,她能触碰到佐为的影子,只要跟随虎次郎和光的影子,她一定可以知道那回溯千年的棋魂到底为何投水自尽,一定可以追寻到他尚存人间的蛛丝马迹。
所以,从这个锥心彻骨血色弥漫火光耀天的梦里醒来,苏曦夜甚至已经忘记自己为何会躺在医院里,如果没有猜错,这熟悉的白色床单被罩青绿色塑料帘子,浓重的夹杂狐狸香水的消毒水味道,床头柜子上摆满的特殊医疗设备,这里,应该是金少爷家私立医院的单人加护病房。
等等,她受伤了,谁受伤了,什么时候,记忆中俄航飞机没有失事,还是狂风暴雨中早就已经出事了?
她试着动了动身体,还好,没事,有知觉,那么,她哪里受伤了?大脑一阵发晕,等等,这种眩晕的感觉,是了,她应该是头部受伤,自己试图用手触摸,但抬起右胳膊,突然连带左边肩膀剧痛,糟了,糟了,左手受伤,目光下移,果然,白色绷带裹满了整条手臂,跟木乃伊差不多,还好,右手可以动,摸到了头部,同样绷带纱网,专业手法的包扎,顺带,她摸到了头发,心里一阵庆幸,还好,似乎没有做什么开颅手术,要不起码得一年半载才能长出头发,太难看了。
右手乱摸中触动了电钮开关,本来她还想静静想想到底怎么受伤的,可呼叫的音乐立即想起,晕,居然还是铃儿响叮当这首儿歌,太欢快了!
来不及细想了,医生护士加上一个邋遢鬼少年破门而入,后面跟进来的还有一个衣冠楚楚神色疲惫的年轻男子,少女翻了个白眼,吐出一口大气,心想,还好,没有惊动她老妈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女人。
少年和俊雅男子都没有说话,只等医生检查好病人的一切情况,回头说了句OK,这才一下趴到床边,一身臭气的狐狸少年开始打趣:“看你这样子好像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躺我们家医院里,行了,要实在想不起来,就猜一猜,猜中有奖。”
“咳咳,咳,去,猜什么,名侦探游戏啊,我,我想起来了,看你这幸灾乐祸的样子,估计,跟永夏老师有关吧?”
少女声音有些嘶哑,这是一直躺在病床上没有说话活动的缘故,这时,旁边漂亮的护士小姐姐连忙用棉签沾水,要给她润润龟裂的嘴唇,却被后面清雅男子有礼貌地要求代劳,医生看了看金发少年眼色,识趣地叫走了房间里不相干的人。
塔矢亮眼角有些湿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一边给女孩擦拭嘴唇,一边和蔼地说:“还好,三天之内醒来,不用动手术了,只是有些轻微的脑震荡后遗症,可能忘了怎么受伤的,别着急,我一接到林日焕电话就赶紧飞过来了,放心,日本那边谁都不知道我来了首尔,不过,现在我们的关系,在你昏迷期间被这位聪明绝顶的少年猜到了,我默认了他的追问,希望你不要见怪,这是为了方便照顾你,你放心,他发誓不会告诉任何人。”
紫发少女瞟了一眼一脸无聊的狐狸少年,对塔矢亮摇摇头,突然,轻声用日语道:“没事,爸爸,英勋早猜到了,他不会这么无聊八卦的。”
这一声亲情的呼唤让塔矢亮顿时愣住了,沾水的棉签悬停空中,他感觉自己眼中酸涩,似乎有液体流出,赶忙回身掩袖拭去泪痕,转回头,看到了女孩那张苍白绝丽的脸,内心突然涌起一股冲动,那是父亲保护女儿的本能冲动,他想向全世界宣布,苏曦夜是他塔矢亮的女儿,她是塔矢家的继承人,是他的骄傲。
病床上的少女看出了男子单眸中的愧疚和勇敢,淡然一笑,又摇了摇头,道:“我没事,爸爸,暂时,先不要着急说出来,我头有些疼,让我先静静地想一想吧,不过,帮我谢谢英勋,你知道,私立医院就是私密水平高,除了崔星,我谁都不见,好吗?”
塔矢亮忙遵照医嘱给头部受伤的女孩加了枕头,又升高了床头,金英勋忍不住插嘴:“你这家伙,看来真是头撞坏了,居然学会跟我客气,行,既然你醒了,要不转公立医院去,还不用花这么多钱,公立医院消毒水味道没这么浓。”
“你,滚,狐狸骚味臭死了,洗干净了再靠近我!”苏曦夜顾不上头疼胳膊疼,右手顺手将一个小枕头丢了出去,狐狸少年赶紧逃跑了,留下父女俩单独相处。
“遵命,这两天我会叫人送饭过来,塔矢老师先住病房里,别乱跑了吧!”
空荡荡的走廊里传来少年的叮嘱声,塔矢亮起身关门,环视了单间病房里的环境,宽慰道:“这少年挺有趣,不过挺体贴,我这两天住这里,房间条件不错,医疗费的事你别担心,先养好伤,我哪里都不去,专心照看你,放心,我没跟苏珊娜打电话,不过,估计现在棋院那边已经打过电话给她了,你觉得精神好一点就给她打个电话吧,免得她担心,崔星那小女孩看起来很可爱也很懂事,你昏迷的时候她天天都来看你,看到我她也没问什么,另外,就是,刘青玄九段和赵世致九段等棋士都来过,金英勋安排周密,我没有露面,你放心。”
塔矢亮坐在病床边,一边继续用棉签沾水为苏曦夜润唇,一边有些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但还是没说到关键问题,不过很快,刚刚醒来的女孩就又睡着了,医生这时进来查房,解释说病人虽然没什么大碍,不过毕竟从两层楼梯上滚下来,脑震荡还是比较严重,需要多休息,病人暂时想不起的事,可以不要勉强她去回忆,等待头部伤口慢慢痊愈,会慢慢想起来的。听到这里,塔矢亮只好遵照医嘱,静静地坐在病床前,望着窗外的日夜交错,慢慢等待女儿在沉睡中恢复伤痛与记忆。
实际上,苏曦夜在金英勋离开一刹那,就已经想起来现实中发生了什么,苏州夺冠,甜蜜幽会,稚子真心,雨中降落,药物过敏,酒精刺激,谣言自杀,高家亲友群情激愤,然后,自己是在混乱中被人从四楼推下楼梯的,是谁的手推的,当时有监控可查,但她自己当然看见了,不过,她宁肯装失忆,也不想说出来。
现实太残酷,塔矢亮还好,不会冲动无理,可苏珊娜,算了,头真的疼,苏六段现在是真的头疼,她该怎么办?何去何从,该拿高永夏怎么办?她该如何抉择,继续留下,继续坚持,继续不妥协到底?还是,如同刘青玄所说,为了高永夏的前途和人生,主动退避?远走他方,就算要走,去哪里,她舍不下围棋,新西兰,不要,那里太无聊,不好玩,那就只有一个地方,日本,至少,那里有塔矢亮,近藤光,还有秀策的围棋,和心中萦绕不去等待解开的前世的迷梦。
尽管如此,她也很舍不得永夏老师,舍不得崔星,舍不得芦沅,舍不得曹玲花,甚至有点舍不得玄学老头…………
怎么办,怎么办?幸好,她还有时间,有机会可以安安静静地思考她接下来的人生,高永夏这会子是国宝,应该被禁锢在公立医院里,不会跑来逼问她,所以,她真的需要好好想想了,人生,总是这样,需要不停地选择,选择,每一条路通往的目的地都不同,而且没有后悔的退路,那就好好选吧,选好了,就不要后悔,从前,她什么都想要,青玄老师要她隐退的时候,她是坚定决绝的,她要永夏老师,也要围棋,可现在,她开始思考玄学老头地话,高家亲友如此群情激愤,她该怎么应付,就算说出自己身世,其实恐怕也于事无补,现在高家亲友在意的是自己对高永夏的影响,完全不会考虑她的情感归属问题,更不用说承认她与高永夏的关系,所有人几乎都丢不起这个脸吧,在韩国社会,这就是致命的打击点,她给不了永夏老师需要的爱情和婚姻,这就是结论。
如果等待呢,拖延呢,等到她成年呢?
她天真地想着,玄学老头说的,如果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呢,她是不是可以挽回局面,高家亲友会承认她祝福他们吗?
这完全是个未知数,她没有自信可以赢得所有人的肯定和祝福,而且,到时候,永夏老师会不会变心?这也是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因为,正如黄媛珍所说,高永夏是个至情至性的大孩子,如果到时候局面依然复杂残酷,他处理不了,打退堂鼓呢,自己该何去何从?
还有,塔矢亮,她同样舍不下的亲情,近藤光,她想要追寻的棋魂之谜,如果为了永夏老师放弃这些,她于心何安?无数来自平安时代和江户时代的梦境告诉她,此生此世,她来到这个世上,不是单纯为了高永夏的爱情,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完成塔矢家传承的心愿,达成塔矢行洋和塔矢亮毕生的追寻,探寻那个平安棋魂溯源千年的冤情謎案,找到藤原佐为尚存在这个世间的一丝轨迹,这才是她将要抒写完成的人生答案。
矛盾交织,天人交战,昏睡中的苏曦夜内心如同丝网交结,剪不断理还乱,站在这列人生电车的换乘车站出口,苏曦夜已经彻底意乱情迷了。
眼前茫茫海天一色,云水之间,竟然不知何往?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双温柔细腻的手在抚摸自己的后背,然后,动作极其柔和,悄无声息地往腰间而去,这苏痒的感觉,紫发少女一下翻身要坐起来,心里一时之间还以为有人在对她做一些隐秘的男女暧昧小事,谁知这一下动作过大,牵动胳膊肩胛上的撕裂性骨折伤口,疼得她哇地一声叫出声来,睁眼再看时,房间里空荡荡的,目光移动,猛然看到一个脸上有一道骇人伤疤的穿护工蓝色工装的女人在直线距离自己不到一公尺的地方羞涩地笑了。
“啊……你,你怎么进来的,你是谁,你别碰我!”
少女的羞涩感顿时涌上苍白脸颊,苏曦夜六段发现自己被脱掉了外套,右手半臂胳膊都露在被褥外面,而那个伤疤脸女人正神情自若地拧毛巾,听到敲门声,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门,亲和地对被吓的少女笑道:“苏老师别怕,你爸爸就在外面,是金少爷让我过来给你擦洗一下,马上医生要来换药了。”
“哦……好,不好意思,我,我以为,我自己来吧,麻烦您,您,请问,怎么称呼您,姐姐?”
女护工把拧好的纯羊毛手巾递到羞涩少女右手上,便起身往病房门口走去,开一道缝隙,跟外面听到惊叫担心的男子交代了几句,又回来帮苏曦夜换衣服,擦干净身体。
一边麻利熟练轻柔地干活,一边随口说:“我叫金景顺,我丈夫姓白,苏六段应该认识他,他是北村金少爷房子的管家,我女儿叫白沅贞。”
尽量自己脱换衣服的少女一下有些暗暗吃惊,停下了手上动作,有些难以置信,追问:“您,您是管家妻子,啊,不,那怎么好意思让您来帮我做这些事,这,您快停手,我自己来吧!”
女护工五官清美,柳眉花眸,鹅脸雪肤,若不是左脸眉间长长的伤疤,算是个非常有气质的美女,虽然人到中年,穿着工装,不施粉黛,但依然婉丽出尘,依稀能看出比相貌如花的女儿更具风情,举手投足有种娴静的淡雅,让人觉得这个女人不像是个下层劳动妇女,见少女客气惊诧,只是浅笑绵绵,温柔地推开苏曦夜试图阻止的右手,春风夜雨一般,细细解说道:“苏六段别误会,我不是北村那边的人,我一直在这家医院当护工,是你爸爸拜托我过来的,你放心,工钱是你爸爸付的,按照医院规定的明码实价,因为你爸爸说男女有别,他也不懂照顾人,所以拜托了我,现在,苏老师,我是在工作,请您配合我,好吗?”
“啊,哦,好的,好的,美女姐姐!”
苏曦夜一向嘴甜,美女护工一番亲切表白,一下让少女放下了羞涩,管家妻子,当然是信得过的人,要不金少爷也不会同意她平白吃自己豆腐,索性配合非常,还顺带讨好,谁叫她摔伤了左手,伤筋动骨,起码得恢复好长时间才能自己动手洗澡穿衣,没办法,塔矢亮一定跟狐狸少年商量了,才上演刚才这出。
“苏六段真会说话,难怪金少爷拿你不当外人,我可当不起姐姐两个字,你叫我女儿白沅贞姐姐,管我也叫姐姐,那岂不是乱套了,呵呵呵!”美女伤疤脸护工听到这美少女甜生生地叫姐姐,心里一下就乐了,也没了什么生疏敬畏,口里也打趣起来。
她三两下就帮苏曦夜换了衣服,又帮她用热水擦了身体,洗漱完毕加上护肤,换绷带头网,收好脏衣服被单床褥,还帮苏曦夜换好了袜子拖鞋,打扫病房,活计干净利落。
紫发少女头上身上焕然一新,感觉身心舒爽,听这美女护工打趣,也顺口玩笑:“是啊,是啊,白沅贞小姐是美女姐姐,金景顺小姐还是美女姐姐,难怪人家都看不出你们是母女,这不能怪我眼拙,只能怪景顺姐姐您太漂亮了,哈哈哈哈哈哈!”
女护工听了苏曦夜没大没小平易近人的玩笑话,直抿嘴偷笑,她是知道一点这女孩背景的,这女孩很好,金英勋很喜欢她,拿她当死党知己,就是因为她没有韩国世俗社会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混血绝色的外表加上混血性格,在普通韩国家庭社会看来格格不入,但在他们这些苦命下层工作者看来,却真的是很难得的好相处。
自此之后好几天,金景顺与苏曦夜的关系就更像姐妹,随意玩笑打闹也是常有的事,紫发少女喜欢俏皮玩闹,不过并非不同世俗的傻女孩,反而,管家送饭过来,夫妻二人见面闲聊,管家白庆泽常提醒妻子,别小看这嘴甜玩闹的小萝莉,能拿女子围棋世界冠军,让金少爷都高看几眼的,这世上估计没几个,所以,人家嘴甜讨好一个护工,实际上是绝顶聪明的表现,这是个有德有才福慧双全的女孩,不是个被爱情冲昏头的傻白甜。
金景顺当然认同丈夫观点,照顾女孩也更加尽心坦诚,觉得如果交了苏六段这个小女孩当朋友是没有坏处的,女护工在护理工作中便与少女和他神秘的日本父亲走得更近,当彼此建立信任之后,塔矢亮需要赶回日本比赛的时候,金景顺就完全成了女孩的全天看护,两人无聊的时候也聊聊天,不过话题都是关于管家女儿白沅贞。
苏曦夜一直以为凭白沅贞的花容月貌和婉约纯情,应该是金英勋这个舞会王子现实中灰姑娘的不二人选,就算不是灰姑娘,白沅贞至少能当金少爷的好妹妹,青梅竹马,谁知道——————
“什么,留学,加拿大?”
苏曦夜一边享受橘子酸奶蛋糕,一边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吓了金景顺一跳,蓦然片刻,只是俯身拾起掉落地上的毛毯,笑颜如花,一时不知该如何诉说。
“这,金少爷这家伙,这么渣,可惜了纯情小姐姐,你们就不管管?”这时候少女的口气像极了委屈小女人,懵然问管家妻子。
女护工只是脱下干活的袖套,自己按摩了几下酸硬的肌肉,摸索拉动了几下纤长的手指关节,咯吱咯吱,酸爽的声音让苏曦夜注意到金景顺如同玉葱一般的手指,这手指真是柔弱无骨,修雅无双,怎么也不像是干粗活的手,倒像是,像黄媛珍那种艺术家的手,甚至更加纤长风雅好看,指尖前端侧面都有老茧,看起来也不像是干粗活生出的茧疤。
“苏六段是个聪灵绝顶的人,怎么会,不明白…………”女护工低头,轻柔娇羞地用手指抚弄了一下工帽边缘落下的发丝,沉沉暮暮,如同夕阳已然落下的余晖,耀目光彩背后,似乎有着心酸苦涩的旧事。
“怎么,景顺姐姐,是白沅贞小姐姐被欺负了,回头,我找金少爷说理去——————”苏曦夜故意理直气壮,仿佛要站出去打抱不平的侠客,风姿英发。
“不,不是,苏老师你误会了,不是金少爷,不是,我女儿,还要多亏金少爷,要不,我和孩子爸爸,都没有办法。”
“啊…………”
紫发少女张大嘴巴,一口蛋糕还没入口,差点糊掉,看来世事纷杂,自己真的武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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